林繼宗拎著兩瓶好酒,一進門就喜氣洋洋地嚷嚷開了:“爸,媽!挽兒考上大學了!咱們老林家也出大學生了!”
他把酒“啪”地一下放在桌上,臉上是壓不住的驕傲。
林老頭正吧嗒著旱煙,聞言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從鼻子里哼出一股煙氣:“考上大學了?一年學費多少錢?四年生活費又是多少錢?算過沒有?”
林繼宗的笑僵在臉上:“這……這是好事啊!錢的事我……”
“好事?”林老頭磕了磕煙灰,“她這四年大學讀下來,一分錢不掙還得往里搭錢。要是去廠里打工,四年能賺回來多少?里外里差了多少錢,你這賬算不明白?”
林母也在一旁幫腔,手里擇著豆角,嘴里的話比豆筋還難纏:“就是!一個丫頭片子,書讀得再好有啥用?將來還不是要嫁人,白白便宜了外人。有那個閑錢,給你她弟弟娶媳婦添點家當多好。”
林繼宗一口氣堵在胸口,臉都憋紅了:“挽兒是咱家的孫女!她有出息,是光宗耀祖的事!”
“我呸!”林老頭把煙桿往桌上重重一敲,“她姓林,可將來生的孩子就姓別人家的了!這叫光誰的宗,耀誰的祖?”
正吵著,林招娣也滿面春風地進了門,她小心翼翼地護著肚子,臉上是藏不住的溫柔和喜悅:“爸,媽,我懷孕了……”
話還沒說完,林母一雙三角眼就溜到她肚子上,臉色頓時比鍋底還黑:“你這又是折騰什么?都多大歲數了,老蚌生珠,也不怕人笑話!”
林招娣的笑容瞬間凝固。她萬萬沒想到,興沖沖地來報喜,自己的親媽居然這么說她!
林老頭更是毫不客氣:“你身子骨什么樣自己不清楚?高齡產婦多危險!退一萬步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等他剛會跑,你都老得走不動了,到時候是誰照顧誰?凈干些不劃算的事!”
林招娣氣得渾身發抖,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一件天大的喜事,到了父母嘴里,竟成了丟人現眼、賠本虧錢的買賣。
林繼宗再也聽不下去,上前一把拉住姐姐的胳膊:“走,姐!咱回家!”
他回頭看著兩位老人,聲音冷得像冰:“我的女兒,我樂意供!我姐的孩子,我們自己養!花的是我們自己的錢,不勞你們二老費心算賬了!”
說完,他拉著林招娣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家門。門外陽光正好,可姐弟倆的心里,卻比數九寒天還冷。
林繼宗和林招娣一前一后回到家,一個把門摔得震天響,一個默默坐到椅子上,臉色灰敗,半天不動彈。屋里氣氛瞬間降到冰點。林挽兒、顧盼兒、林耀祖三個人交換著眼色,誰也不敢先出聲。飯桌上還擺著準備慶祝的飯菜,此刻看著卻格外刺眼。不是去報喜嗎?怎么跟上墳一樣回來了?
可眼看父母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三個孩子心里都堵得慌。他們對視一眼,還是決定結伴去爺爺奶奶家走一趟,總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進老宅的門,就聽見林母尖利的聲音:“……豬油蒙了心!兩個都是!一個花錢供丫頭上大學,一個挺著大肚子瞎折騰,腦子都被驢踢了!”林老頭坐在炕邊,悶著頭抽煙,煙霧繚繞里的話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算不清賬的東西,養他們有什么用!”
看見三個孫輩進來,兩個老人不但沒收斂,反而找到了新的聽眾。林母一把拉過林耀祖:“我的大孫子,你可得拎得清!你爸糊涂,你不能糊涂!你姐上大學的錢,將來都是給你娶媳婦,給你蓋房子的!她多花一分,你就少一分!你懂不懂?”
林老頭也把煙桿往桌上一頓,對著林耀祖說:“還有你那個姑媽,要是給她生個帶把的,他老顧家的家產還有你的份?!”
林耀祖被這套說辭弄得哭笑不得:“爺爺,我要他家家產干什么?磨豆腐嗎?”
林母一聽,轉頭又去戳顧盼兒的心窩子:“盼兒,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奶奶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不是你爸媽親生的,這事你自己也知道。現在,她懷孕了。要是你媽把孩子生下來了,不管是男是女,那都是親生的,你都得靠邊站。”
顧盼兒的臉瞬間白了,嘴唇緊緊抿著,垂在身側的手攥成了拳頭。
林挽兒站在一旁,聽得渾身發冷。她這個正主,自然也逃不過。林母的三角眼掃過來:“還有你!大學生!讀再多書,將來也是要嫁出去的人,生的孩子跟別人姓,白白浪費我們家的錢,便宜外人!”
三個孩子站在原地,像是被兜頭澆了三盆冰水。他們一言不發地退出了屋子,直到走出院門很遠,林耀祖才憤憤地“呸”了一聲。他們生氣,氣這兩個老人刻薄惡毒,挑撥離間。但也無法否認,在他們那套扭曲的世界觀里,這些話竟然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邏輯,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算計。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沉默了,每個人都心里像壓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
在上一世里,林招娣懷孕和林挽兒考上大學都是沒有發生的事。但是,如果林招娣有了自己的親骨肉后,還會供顧盼兒上大學嗎?
重生歸來的林耀祖不知道。聽了奶奶戳心窩的話的顧盼兒也不知道。只有林挽兒暗自慶幸,幸好自己報考的是免費的師范大學,不然爺爺奶奶更有理由反對自己讀大學了。
一夜無眠。
第二天,每個人都頂著兩個黑眼圈。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顧忠賢和顧蘭香兄妹兩。他們還沉浸在媳婦鐵樹開花有了自己親骨肉和女兒考上大學的欣喜中,走路都帶著風,眼角都含著笑。
老顧客們老鄰居們都笑著真心誠意對他們說著恭喜恭喜,他們也開心地回應著同喜同喜,一點也沒想到這老兩口給其他人心里埋下了那么大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