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茜拖著步子回到房間，鑰匙往桌上隨手一扔，發(fā)出清脆又煩人的一聲響。她把自己摔進椅子里，身體陷進去，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電腦屏幕還亮著，明晃晃的樓盤信息像一張嘲諷的臉。兩灣城，滬市最有發(fā)展?jié)摿Φ陌鍓K之一。她指尖滑動鼠標(biāo)，頁面上那套一室一廳的戶型圖被她放了又放，好像多看幾眼，賬戶里的錢就會多一點出來。總價264000，這個數(shù)字她已經(jīng)背熟了。她點開一個在線房貸計算器，機械地輸入數(shù)字。首付，52800，印花稅7920。她盯著屏幕上那個刺眼的“60720”，再想想自己賬戶里那個的“20000”，差額40720，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她不信邪，又算了一遍，結(jié)果當(dāng)然不會有任何改變。要不算了？她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敲下三個字：二手房。

瞬間，頁面刷新。一張張圖片沖擊著她的眼球：昏暗的走廊，墻皮發(fā)黃脫落，窗外是密密麻麻的電線，廚房小得只容得下一個人轉(zhuǎn)身。她甚至能想象出梅雨天里墻角滲水、下水道返味的景象。不行。她用力地晃了晃頭，這個念頭比湊不齊首付更讓她絕望。房子可以小，但不能沒有光，不能沒有最起碼的體面。這房子和朋友們的新房差距太大了。不然，再等等，攢夠錢再買吧……

蔡茜煩躁地關(guān)掉所有網(wǎng)頁，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一張疲憊的臉。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想什么呢，別人有家人鼎力相助，自己只要家人不拖后腿不找麻煩就阿彌陀佛了。

目光從屏幕移開，落在工作臺的一角。那里搭著兩件小衣服，一件粉藍(lán)色的紗裙，層層疊疊的裙擺上用銀線繡著小星星，另一件是純棉的寶寶衫，胸口繡著一只打哈欠的黃色小貓，憨態(tài)可掬。這是她最近抽空給小甜甜做的。她伸手摸了摸那柔軟的布料，指尖傳來溫暖的觸感，心里的煩悶和焦慮似乎被這觸感撫平了一些。

這個月是太忙了，都忘了去看那小丫頭。她把衣服拿起來，仔細(xì)疊好，放進一個干凈的紙袋里。，明天看看那小丫頭穿上新裙子會不會高興得轉(zhuǎn)圈圈。

想到小甜甜亮晶晶的眼睛和毫無保留的笑容，蔡茜心里那塊被房價壓得死死的石頭，終于松動了些。錢要賺，房子要買，但日子也要過。她站起身，把紙袋放在玄關(guān)的柜子上，明天出門一眼就能看到。買房的仗還得慢慢打，但給小公主送戰(zhàn)袍的任務(wù)，明天必須完成。

第二天一早，蔡茜先給卓雅打了個電話，確認(rèn)她們在家，便拎著那個裝著“戰(zhàn)袍”的紙袋出了門。

公交車穿過大半個城市，看著窗外掠過的高樓和商圈，她心里那套“牛吃稻草鴨吃谷”的理論又冒了出來。別人走捷徑一飛沖天，自己走個捷徑直接通向地心，看來真是沒那個命。認(rèn)了，自己就是那頭低頭吃草的老黃牛。

趙家的大平層一如既往的開闊明亮，一塵不染。卓雅開了門，接過她手里的紙袋，笑著嗔怪：“又亂花錢。”

“這花不了幾個錢，這是我最近設(shè)計的，我自己做出來的·樣品。”蔡茜換了鞋，視線立刻被客廳地墊上那個肉團子吸引了。

小甜甜比上次見又圓潤了些，正趴在那兒跟自己的腳丫子較勁，嘴里咿咿呀呀的，口水牽出一條晶亮的線。蔡茜走過去，小家伙看見她，咧開沒牙的嘴笑了，露出下面兩顆剛冒頭的小白點。

卓雅把那件粉藍(lán)色的紗裙抖開：“天吶，這也太好看了，我們甜甜穿上就是小公主1你自己設(shè)計自己制作的？你可真是太有才了！”她說著就興致勃勃地給女兒換新衣。

小丫頭對身上層層疊疊的裙擺很新奇，小手抓著，直接就往嘴里送，吭哧吭哧地啃著上面用銀線繡的小星星。

“哎，你這小饞貓，這可不能吃！”卓雅哭笑不得地把裙擺從女兒嘴里解救出來。

蔡茜被逗得直樂，心里那點陰霾散了大半：“沒事，我洗干凈了的，棉線結(jié)實，讓她磨磨牙。”

趙長平從書房出來，看見女兒的新造型也笑了，對著蔡茜點點頭：“費心了。”

卓雅給蔡茜倒了杯水，兩人坐在沙發(fā)上閑聊。

“對了，聽林耀說他們姐弟兩在兩灣城買好房子了？。”卓雅隨口提起。

蔡茜端著水杯的手指緊了緊，扯出一個笑：“是的，周莉莉也買好了。”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他們都有家里人支持。看樣子，等她們新房裝修好后，我得一個人租房住了。”

卓雅的動作停住了，看著她：“你不是之前不也說在看房嗎？”

“看了，兩灣城那個，首付不夠。”蔡茜輕描淡寫地說，好像在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差多少？”

“四萬。”蔡茜吐出這個數(shù)字，感覺喉嚨有點干。

卓雅沒說話，只是看著她。那眼神讓蔡茜有點不自在，她好像不該提這事，顯得自己多落魄似的。

客廳里一時只有小甜甜啃玩具的吧唧聲。

過了一會兒，卓雅站起身，對她說：“你坐會兒，我跟老趙說個事。”

她進了書房，關(guān)上了門。

蔡茜獨自坐在巨大的沙發(fā)里，突然覺得有些局促。她能聽到書房里傳來模糊的說話聲，心里七上八下的，開始后悔自己多嘴。

沒多久，門開了。卓雅走了出來，表情沒什么變化。趙長平跟在她身后，朝蔡茜溫和地笑了一下。

卓雅坐回蔡茜身邊，開門見山：“這個錢，我們借給你。”

蔡茜猛地抬頭，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姐，我……”

“你先聽我說完。”卓雅的語氣很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rèn)真，“這不是給你的，是借。你要寫張欠條，然后再做個詳細(xì)的還款計劃，什么時候開始還，每個月還多少，都寫清楚。我們不要你利息，但本金必須還回來。”

巨大的驚喜讓蔡茜有點發(fā)懵，她看著卓雅，又看了看站在不遠(yuǎn)處的趙長平，眼眶一下子就熱了。那道橫在她面前的三萬元天塹，就這么被幾句話填平了。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用力點頭，然后一把抱住卓雅，把臉埋在她肩膀上，聲音悶悶的：“姐，你們真是我命里的貴人。”

原來自己這頭老黃牛，運氣也沒那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