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還沒望見影,蔡茜就撐不住了,扶著路邊的梧桐樹吐得天昏地暗,晚飯的海鮮大餐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大地。
周莉莉急得直跳腳,在馬路中間左右開弓,恨不得把每一輛路過的空車都用意念逼停。顧盼則用力架著蔡茜軟成一灘泥的身體,騰出手一下下順著她的背。
“肯定是那家海鮮有問題!”周莉莉終于攔下一輛出租車,連拖帶拽地把人塞進后座,“師傅,快,去最近的醫院!”
司機從后視鏡里瞥了一眼面色慘白的蔡茜,眉頭擰成了疙瘩。
到了急診,掛號、分診,一通手忙腳亂。
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女醫生,眼皮耷拉著,一副見慣了風浪的疲憊。她聽完周莉莉機關槍似的描述,只不咸不淡地問:“就她一個人吐?”
“對!我們三個一起吃的,就她不行!”周莉莉搶著回答。
顧盼補充道:“她腸胃是比較弱,可能海鮮過敏?!?/p>
醫生沒接話,目光轉向從進來就沒怎么開口的蔡茜,手指在病歷本上點了點,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末次月經什么時候?”
空氣瞬間凝固了。
蔡茜的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周莉莉臉上的激動和憤慨僵住了,她看看蔡茜,又看看顧盼,眼神里全是問號。
顧盼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迅速蔓延開。
“去,驗個小便?!贬t生撕下一張單子,遞了過去。
等待結果的半個多小時,三個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誰也沒說話。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遠處病人的**,護士急促的腳步聲,每一種聲響都像錘子,敲在緊繃的神經上。
周莉莉坐立不安,忍不住湊到蔡茜身邊,小聲問:“茜茜,你……你不會是……”
蔡茜把臉埋在掌心里,肩膀微微發抖。
診斷報告出來的時候,上面“早孕”兩個字像是有千斤重。蔡茜盯著那張紙,臉色比紙還白。
周莉莉張了張嘴,半天憋出一句:“誰的?”
顧盼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閉嘴。
蔡茜像是沒聽見,她抬起頭,眼神空洞地望向醫生辦公室的方向,片刻后,她站起身,徑直走了過去。
“大夫,”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我不想要這個孩子,現在能做手術嗎?”
醫生推了推眼鏡,語氣毫無波瀾:“想做可以,先去做檢查。血常規、B超、白帶常規。有沒有傳染病、心臟病、肝腎功能病史?藥物過敏史?”
一連串的專業名詞砸下來,蔡茜麻木地拿著新的單子,抽血,排隊,再檢查。
又是一輪漫長的等待。當她們再次回到診室,醫生看著新的報告,眉頭皺了起來。
“你貧血很嚴重,血紅蛋白太低了?!贬t生把報告單轉向她,指著上面的數值,“這個身體狀況,不適合手術。手術有創傷,你貧血,身體承受不住,風險太大?!?/p>
蔡茜的指甲深深陷進肉里,“那……那怎么辦?”
“怎么辦?”醫生靠回椅背,“先治貧血,食補加藥補,把身體養好。什么時候檢查指標上來了,再來談手術的事。”
說完,他拿起下一個病人的病歷,再沒看她們一眼。
三人走出診室,站在人來人往的走廊里,像被按下了暫停鍵。蔡茜手里的幾張報告單,輕飄飄的,卻壓得她喘不過氣。
周莉莉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胳膊,試探著說:“要不……咱先去吃頓好的補補?我知道有家牛雜火鍋特別地道,補血!”
出租屋的門在身后關上,隔絕了醫院的消毒水味,卻把沉悶的空氣鎖在了這幾十平米的空間里。三個人,三種心事,誰也沒力氣開燈,任由窗外路燈的光暈把彼此的影子拖得很長。
最后還是顧盼先動了,她走進廚房,只聽見小鍋和米粒刮擦的輕響。她沒開抽油煙機,紅糖融化在粥里的那股甜氣很快就飄了出來,膩得讓人心慌。
“吃不下?!辈誊缈粗f到面前的碗,搖了搖頭。米粒燉得開了花,上面浮著幾顆干癟的紅棗,可她胃里翻江倒海,只有苦水。
周莉莉一直在旁邊坐立不安地刷手機,屏幕的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網上說豬肝最好,其次是鴨血,再不行紅莧菜也湊合。茜茜,你挑一個,我馬上去樓下菜市場給你弄一車回來?!?/p>
沒人理她。周莉莉悻悻地收起手機,終于忍不住了,一屁股挪到蔡茜身邊,聲音壓得再低也藏不住火氣:“就這么算了?蘇銘呢?他拍拍屁股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蔡茜的睫毛顫了顫,聲音輕得像嘆氣:“找他有什么用。”她已經想過了,從顧盼的提醒到大排檔那一幕,這個男人不值得再浪費任何心力。自己吃個啞巴虧,偷偷把事情解決了,就當被狗咬了一口??涩F在,老天爺連這個機會都不給她。
“錢。”一直沒說話的顧盼突然開口,她放下自己手里的碗,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砸進死水里,“找他要錢。”
蔡茜和周莉莉都愣住了。
顧盼看著蔡茜,眼神平靜得近乎冷酷:“掛號費,檢查費,剛剛花掉多少?醫生說了,要食補藥補,鐵劑和維生素要不要錢?你貧血這么嚴重,總不能光靠紅糖水吧。最后還有手術費,誤工費。這筆賬,你一個人扛?”
她頓了頓,語氣更尖銳了些,“蔡茜,你當你在演苦情戲?還自我犧牲呢?醒醒,這是過日子,過日子就要算錢?!?/p>
這些話像一把刀,精準地剖開了蔡茜用來自我麻痹的傷口,疼,但卻讓她瞬間清醒。是啊,她可以不要那個男人的感情和責任,但憑什么要自己為他的過錯支付真金白銀?
周莉莉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對??!憑什么我們茜茜受罪,他倒逍遙快活!這錢必須他出!不出我們去他公司鬧,去他家鬧!”
蔡茜沒說話,也沒碰那碗粥。她拿起自己的手機,屏幕光映亮了她沒有血色的臉。她沒有點開蘇銘的QQ頭像,而是劃開屏幕,打開了計算器。她一下一下,把剛才在醫院繳費單上的數字,清晰地敲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