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盡頭的門“吱”地一聲響,林家老兩口才提著個網(wǎng)兜,慢悠悠地晃了出來。林母臉上還帶著幾分得色,人未到聲先到:“哎喲,生好了啊?我聽說是個小子?”仿佛她有著天大的功勞似的。
這話像一根火柴,瞬間點(diǎn)燃了顧忠賢他媽壓抑許久的火藥桶。她“噌”地從長椅上站起來,幾步?jīng)_到林家老兩口面前,指著他們的鼻子,聲音又尖又利:“你們可算來了!我還以為你們不認(rèn)這個閨女了!我兒媳婦在里頭半條命都快沒了,你們倒好,現(xiàn)在才來!”
顧忠賢他爸想攔住老伴,卻被她一把甩開。
林家老兩口被這陣仗嚇了一跳,面面相覷。林父皺著眉,還有點(diǎn)不高興:“親家母,你這是干什么?我們聽到消息就從村里趕來了,路遠(yuǎn),不得花時間嗎?”
“花時間?”顧母氣得直笑,眼淚都笑了出來,“你們有時間在家里罵我兒媳婦,就沒時間早點(diǎn)過來?要不是你們大過年的罵她,她會早產(chǎn)?我家招娣是造了什么孽,生在你們這種人家!挽兒是你家孫女,也是我顧家的外孫女,給她爺爺奶奶買新衣服就是孝順,給她外公外婆舅舅姑媽買就是吃里扒外?你們咋就這么惡毒!我那可憐的大孫子,還沒足月就給剖出來了,才三斤八兩,連親媽的面都沒見著,就直接送保溫箱了!我兒媳婦,現(xiàn)在還在里頭搶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們滿意了?”
一連串的話像鞭子一樣抽在林家夫婦臉上。林母臉上掛不住,梗著脖子犟嘴:“你……你胡說八道什么!我們當(dāng)?shù)鶍尩模f她兩句怎么了?這生孩子的事,還能賴到我們頭上了?”
“怎么不能賴!”顧母不依不饒,嗓門一聲高過一聲,“要不是蘭香是O型血,要不是醫(yī)生搶救及時,現(xiàn)在你們連哭都沒地方哭!你們倒好,兩手空空現(xiàn)在才來,我大孫子呢?我兒媳婦呢?你們問過一句嗎?有你們這么當(dāng)?shù)鶍尩膯幔浚∈怯H生的嗎?”
眼看兩個老太太就要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門口吵翻天,一直縮在墻角的顧忠賢動了。
他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幾人中間。他沒看他媽,也沒看岳父岳母,只是盯著面前那堵冰冷的白墻,聲音啞得像破鑼,每個字都透著徹骨的寒意:“都別吵了。”
整個走廊瞬間安靜下來。
顧忠賢慢慢轉(zhuǎn)過頭,通紅的眼睛掃過林家夫婦,那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疲憊,看得人心底發(fā)毛。
“爸,媽。招娣剛從手術(shù)室出來,大出血,現(xiàn)在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里躺著,二十四小時不能見人。”他頓了頓,又說,“孩子,三斤八兩,在樓下保溫箱。你們要是想在這兒等,就坐著。要是精力好,想吵架,門在那邊,出去吵,別耽誤醫(yī)生救人。”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走回原來的墻角,又順著墻壁滑坐下去,把臉深深埋進(jìn)膝蓋里,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林家老兩口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上那點(diǎn)不忿和得意早就被嚇得煙消云散。林母哆嗦著嘴唇,想進(jìn)去看看女兒,卻被林老頭一把拉住,狠狠瞪了一眼。整個走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走廊里死一樣的寂靜被再次打破,半晌,門又“吱”地一聲響,是林繼宗帶著林挽兒回來了。他一手提著幾個打包的飯盒,一手牽著女兒,臉上滿是奔波的疲憊和憂心。
這大半天,除了剛到的林家老兩口,誰都沒顧上吃飯。此時,幾個人才后知后覺地感到腹中空空。
林母本來還被親家罵得不敢作聲,一雙眼睛卻在看到林挽兒的瞬間,找到了情緒的宣泄口。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整個人“噌”地一下彈起來,越過自己的老頭子,一把推開面前的林耀祖,沖著孫女就撲了過去。
“你個死丫頭!掃把星!”她聲音尖利,面目扭曲,“家里好端端的,你買什么衣服!都是你!都是你攪得一家不得安寧!我女兒還在里頭半死不活,你倒有臉過來!”
林挽兒嚇得小臉煞白,手里抱著的給外婆準(zhǔn)備的保溫杯“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滾燙的熱水灑了一地。
“媽!”
林繼宗眼疾手快,想也不想就把女兒往自己身后一拽,整個人擋在了前面。
“啪!”
一聲脆響在空曠的走廊里炸開,清晰得駭人。
林母卯足了勁的一巴掌,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甩在了林繼宗的臉上。他被打得一個趔趄,半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起來,一個鮮紅的五指印迅速浮現(xiàn)。
所有人都呆住了。
林父張著嘴,想罵老婆又不敢。林挽兒躲在爸爸身后,嚇得渾身發(fā)抖,連哭都忘了。
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顧忠賢他媽,她看著這荒唐的一幕,氣得不怒反笑,笑聲里全是譏諷:“喲,親家母,這是演的哪一出?罵完閨女罵孫女,現(xiàn)在連兒子都上手打了?你們林家的家教,可真是讓我開了眼了!”
林父的老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他沖上去一把拽住自己的老婆子,壓著嗓子吼:“你瘋了!這是醫(yī)院!你想干什么!”
林繼宗沒理會身后的吵嚷,他只是緩緩直起身,抬手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然后低下頭,看著自己抖成篩子的女兒。他蹲下身,把女兒緊緊摟進(jìn)懷里,再抬起頭時,那雙看向自己親媽的眼睛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片冰涼的失望。
“媽,你打我,我受著。”他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你要是再敢動挽兒一根手指頭,就別怪我這輩子不認(rèn)你這個媽。”
一直縮在墻角的顧忠賢,終于動了。
他慢慢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越過所有人,像釘子一樣死死釘在了林母的身上。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情緒,空洞得像兩個黑窟窿,卻看得林母從心底里竄起一股寒氣,手腳都開始發(fā)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