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信糧油店門口一輛出租車“吱”一聲停在了大門前。

車門推開，林挽兒跳了下來。

林耀祖正在打掃衛生，頓時眼睛一亮，。他姐瘦了一圈，臉頰的嬰兒肥徹底不見了，但那雙眼睛卻比以前更亮，像淬了火的星子，整個人站得筆直，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利落勁兒。

“爸，弟弟！快來搭把手！”林挽兒沒急著敘舊，開口就招呼。

司機師傅已經打開了后備箱，正費勁地往外拖拽著鼓鼓囊囊的編織袋。林繼宗聞聲從店里出來，爺兒仨合力，才把那大大小小七八個包袱全搬進店里，堆在地上像座小山。

“我的天，姐，你這是去省城上學還是去打劫了？”林耀祖拍著手上的灰，繞著那堆東西轉了一圈，嘖嘖稱奇。

林挽兒白了他一眼，得意地拍開一個最大的袋子，獻寶似的往外掏東西?！翱催@是什么！”

一件嶄新的深藍色男式羽絨服被她抖開，在燈光下泛著微微的光澤?！敖o爸的！”接著又是一件酒紅色的女款，“給媽的！”然后是外公的，外婆的，舅舅的，奶奶的，爺爺的……她一件件報著名字，林繼宗就在一旁目瞪口呆地接著。

“還有你的！”林挽兒把一件黑色短款羽絨服丟進他懷里。

林耀祖摸著身上又輕又軟的新衣服，手感好得不像話，他心里一突，小聲問：“姐，這得花多少錢？”

“花不了多少！”林挽兒興奮得臉頰泛紅，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我聽同學說省城有個服裝批發市場，就跑去看了。我跟那些老板說，我是下面縣城開服裝店的，來進貨，先批個幾件回去試銷，賣得好還問她家拿貨，那老板娘，被我忽悠的，后來基本給我打了個對折！”

她學著那些老板的奉承口氣，掐著嗓子說：“‘哎喲，妹子，你這眼光可真毒，拿的都是咱這兒的爆款！’，我臉皮厚吧？”

林繼宗被她那活靈活現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你這是去上大學還是去進修演技了？冒充老板都這么像?！?/p>

我叫她幫我打包送到火車站，托運到縣城，然后打的回來的，我聰明吧？

笑完，林挽兒又從另一個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件米白色的羊毛開襟外套，毛茸茸的，看著就暖和。“這是給姑媽的，寬松，肚子再大點也能穿，生完寶寶披著也方便。”

緊接著，更小的東西被掏了出來。只有巴掌大的小衣服、小襪子，還有嶄新的奶瓶和一罐進口奶粉。林挽兒的語氣瞬間溫柔下來：“給未出世的小寶寶的，吃的用的，可不能馬虎。”

林耀祖看著那些小玩意兒，心里某個地方也跟著軟了。他姐真的長大了，想得比誰都周全。

姐弟倆不再多話，默契地把給顧家的衣服物品分出來，仔細包好，林耀祖跑著送了過去。又把給林家二老的包好，剩下的便是自家的。一家人手腳麻利地換上新衣新褲，連襪子都是新的。林繼宗穿著新羽絨服，從里到外都透著一股暖意。

林挽兒整了整衣領，一揮手：“走，去爺爺奶奶家吃飯！媽肯定把年夜飯都燒得差不多了。”

三個人到了爺爺奶奶家，只說挽兒給一家老小都買了新衣服，用的是勤工儉學賺來的錢。林老頭滿意地點點頭：“女兒家的，父母養大你不容易，是應該這樣孝敬父母長輩，以后多幫襯你弟弟”。林老太也在一邊附和，“就是就是，應該這樣。”

顧蘭香心疼地看著女兒：“瘦了，也長高了，變好看了。你一個人在外，要好好吃飯，別太省，也別太累了。”

寒暄著家常，說著省城的見聞，一頓年夜飯倒也吃得其樂融融。

年初二，是出嫁女兒回娘家的日子。

街上鞭炮聲此起彼伏，年味兒正濃。遵循老傳統，林繼宗和顧蘭香準備帶著一雙兒女去了顧家拜年，林挽兒和林耀祖直接從糧油店先去了顧家。這邊顧忠賢和林招娣則領著顧盼兒，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來了林家。

兩家人正好在院門口碰上，互相笑著道了新年好。

一進屋，林老太的眼睛就黏在了女兒林招娣身上那件米白色的羊毛開襟外套上。她伸出干瘦的手，仔仔細細地摸了摸料子，又捻了捻衣角，眼神里透著一股琢磨勁兒。

“招娣，這衣裳料子不賴啊，得不少錢吧？”

林招娣正扶著腰，臉上是藏不住的幸福和驕傲，聞言笑道：“哪知道多少錢，是挽兒那丫頭從省城給我捎回來的。不止我呢，她外公外婆，她舅舅，還有盼兒，人手一件羽絨服！連我肚里這個都有份，小衣服小襪子，還有一罐進口奶粉呢！”

她正顧自感慨著自家侄女的出息懂事，壓根沒留意到桌邊老兩口的臉色，已經一寸寸地沉了下去，像是開了染坊。顧蘭香和林繼宗對視一眼，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果然，不等旁人開口，林老頭“砰”一聲把手里的搪瓷茶缸子頓在桌上，茶水濺出老高，嚇得林招娣一哆嗦。

“懂個屁的事！”林老頭喉嚨里像是含著一口老痰，聲音嘶啞地怒吼起來，“真是養了個好孫女！出息了，翅膀硬了！賺了幾個錢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越說越氣，指著林招娣的方向，罵的卻是遠在顧家的林挽兒：“錢不知道給她弟留著娶媳婦蓋房子，倒大包小包地拿去貼補外人！我們林家的錢，什么時候輪到顧家來花了？真是個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

這話罵得又毒又難聽，林招娣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她本就身子重，被這么一嚇一氣，只覺得肚子猛地一抽，一陣鉆心的疼瞬間攥緊了她。

“哎喲……”她痛呼一聲，手下意識地捂住了高高隆起的腹部，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招娣！”顧忠賢和顧蘭香同時驚呼出聲，趕緊上前扶住她。

“爸！你少說兩句行不行！”林繼宗也急了，第一次沖著老頭發了火，他快步過去查看姐姐的情況。

“怎么了這是？動了胎氣了！”顧蘭香急得眼圈都紅了。

一家人頓時亂作一團，哪還顧得上拜年。顧忠賢二話不說，打橫抱起妻子就往外沖，嘴里喊著：“快，開車！上衛生院！”

林繼宗和顧蘭香緊隨其后，屋里瞬間空了大半。

林老頭被兒子頂撞，氣得渾身發抖，兀自站在原地，指著大門口的方向還在罵罵咧咧：“反了，都反了天了！為了外人，連老子都敢吼……”

林老太在一旁，看著這陣仗也慌了神，嘴里卻還在幫腔：“就是，那丫頭片子就是欠管教……”

院子里，電動三輪引擎發動的聲音蓋過了一切，急匆匆地走了。屋里只剩下老兩口互相抱怨的聲音，顯得格外空曠和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