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4】

帝國兩百周年慶典的鉛灰色余暉透過教室窗欞，將粉筆塵染成懸浮的金箔。講臺上教師機械復誦著“不負帝國期許“的訓誡，兮若指尖轉動的鋼筆在筆記簿劃出無意義的渦旋。她察覺那些伏案苦讀的身影下，鏡片反光里蟄伏著無數道投向自己的視線，像冬眠毒蛇吐露的信子。

“這些被規訓的軀殼，“木溪文的聲音貼著耳廓滑入，“思想牢籠能禁錮言行，卻鎖不住對美的原始渴慕?！八暮粑舆^她頸后細絨，驚起一陣戰栗。

“所以我便是那禁果？“兮若咬住下唇，前日溫室里未完成的吻化作心口細刺。少女精心描畫的眼睫垂落陰影：“女為悅己者容的道理，某位優等生想必是懂的?！?/p>

木溪文的目光掠過她薔薇色的唇峰，那里昨夜曾沾染過星芒唇膏：“能成為映照你美麗的鏡鑒，是我的殊榮。“

“阿文......“她忽然將練習冊豎成屏障，紙頁在顫抖中簌簌作響，“若有機會......“胭脂從雙頰漫向耳際，“你愿不愿娶我？“

鋼筆啪嗒跌落在橡木課桌。他怔忡片刻，忽然伸手揉亂她綰好的發髻：“小腦袋里盡是超綱題?！?/p>

“回答我！“練習冊邊緣被攥出深痕。

放課的鐘聲碾碎沉默。木溪文起身時帶翻座椅，俯身瞬間溫熱氣息灌入她耳蝸：“求之不得。“話音未落人影已消失在長廊盡頭。兮若怔怔撫著發燙的耳垂，整間教室坍縮成蜜糖色的繭。

地下醫療室彌漫著碘酒與絕望的混合氣息。老醫生將全息診斷圖推過桌面，腫瘤的陰影正在吞噬少年嶙峋的肋骨。“生命沙漏......“聽診器垂落在他顫抖的腕間，“流沙恐難逾三十之數。“

診室外電子屏閃爍著“前進科技診療中心“的幽光。木溪文走過曾停放父母遺體的長廊，防菌燈將影子釘在慘白瓷磚上，如同行走在巨型棺槨之中。

公寓餐桌上冷羹凝出油膜。便簽紙被冰箱磁鐵壓著，絹秀字跡暈開微潮：“再晚歸就鎖門。“他囫圇吞咽冰涼的米粒，喉結滾動間嘗不出任何滋味。

霓虹將“迷迭香酒廳“招牌染成淤紫色。包廂深處，嗑藥少年正將少女抵在真皮卡座，指尖深陷她雪紡衣袖?！耙绺?..“少女貓似的呢喃從藥性迷霧中浮起。木溪文袖中滑出金屬短杖，破風聲過后，少年面頰綻開暗紅溪流。

“哥...“周雪妍滾燙的臉埋進他頸窩，“那杯長島冰茶......“哽咽被他的外套吞沒。木溪文橫抱起輕如羽毛的軀體，酒廳炫光里她睫毛投下的陰影，像垂死蝴蝶的殘翅。

護城河銹蝕的欄桿啃噬著掌心。對岸夜店鼓點捶打水面，碎成無數逃竄的銀鱗。“再晚歸就餓死你?！爸苎╁羌獠渲磁f的襯衫領口，洗衣粉香氣下藏著醫院消毒水的余味。

“雪妍，“月光突然變得沉重，“醫生宣判了刑期?！?/p>

懷中軀體瞬間僵直。他講述奧斯爾帝國的礦業股權憑證，講述保險柜里足可買下斯卡布羅整片海岸的財富，講述阿爾頓茶室將終日飄蕩肖邦夜曲。所有話語在死亡面前碎成齏粉。

“沒有你的未來...“她指甲掐進他后背，“不過是鍍金囚籠！“

蟬鳴織成的寂靜里，他捧起那張淚痕斑駁的臉：“愛是超越物質維度的量子糾纏?！爸讣馐萌サ臏責嵋后w不斷再生，“縱使肉身湮滅，我仍會在你每次呼吸中存在。“

“來世...“她忽然咬住他衣扣，“換你為我煮一生羹湯。“

“榮幸之至?！拔锹湓谒睗竦难鄄€。歸途上兩道影子被路燈拉長又揉短，最終絞合成解不開的結。

《梁祝》旋律從老鋼琴腹腔流淌出來時，相框里的斯卡布羅海岸正泛起永恒夕照。四張含笑的面孔簇擁著兩個赤腳孩童，海風永遠凝固在他們飛揚的發梢。

“此去經年...“周雪妍指尖懸在琴鍵上方。

木溪文將羊毛毯裹住她單薄的肩：“愛能穿透所有時空壁壘。“相框玻璃映出他們依偎的身影，與童年影像重疊成奇異的時光褶皺。

子夜燈光剖開客廳黑暗。木溪文演算紙上爬滿矩陣與概率云，證券代碼里藏著軍火交易通道?！霸撊W斯爾了，“鉛筆尖突然折斷，“鐵幕即將垂落?！?/p>

周雪妍赤足踏過冰涼地磚，發梢垂落他肩頭的賬本：“非要當撲火的飛蛾？“

“總有人要成為守夜的火種。“他忽然被少女扳過臉頰，溫熱吐息里帶著決絕：“今生血脈相連，來世紅線相系?！笆难栽谖缫圭姅[里震蕩，“我們的羈絆能刺穿所有時空維度?！?/p>

他輕笑闔上賬本，窗外警笛聲由遠及近。茶幾深處，金屬短杖的冷光與診斷書陰影靜靜交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