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下的是小雨,大約半個小時后,就變成了雨雪夾雜。
雨點、雪屑敲打在地窩子頂上窗口的塑料布上,窸窸窣窣。
聽著外面傳來的輕微聲響,周景明不無感嘆地說了一句:“這老天還挺會照顧人,等到咱們把地窩子建好住進來了才下雨雪。”
靠墻歪躺著的彭援朝也嘆了口氣:“是啊,這種天氣,要是還睡在外面,可就夠受了,也不知道這雨雪會下多大……真希望趕緊晴起來,最好天天都是晴的,別耽擱淘金啊。”
“算算日子,已經三月末,馬上進入四月,山里邊天氣變化多端,還是會偶爾下上幾場小雨雪,但一般不會下大,太陽一出來,要不了多長時間就化了,不用太過擔心。”
說這話的時候,周景明翻身坐起來,把手電打開,照著卷煙:“彭哥,往后淘金隊伍會開始大量進入采金區,到時候,不只是主河道,咱們這些小的溝溝岔岔里邊,也會有很多人進來,很快就熱鬧了。
熱鬧……你懂我說的意思嗎?”
彭援朝也跟著坐起來:“我知道!”
“河谷里上下游都有人淘金,可以說整條河谷都屬黃金礦化帶,咱們這位置離上游的巖金礦源不近不遠,正好處在富集金線上,算是塊寶地。
如果有誰真的眼紅,要跟咱們耍橫硬搶,真不好辦!”
這是周景明最擔心的事情。
彭援朝卻是不以為意:“誰都是兩條胳膊兩條腿,誰怕誰啊?我在西海那邊,待過的幾個淘金隊伍,都是這么打拼過來的。”
“你有十人,別人可以有二十人,你有一桿槍,別人可以有二十桿槍,真敢打主意的人,自然有他們的底氣。小的隊伍好說,可要是那些有實力的金老板看中這地兒……”
周景明將煙點上,關了手電,黑暗中,煙頭上的星火忽明忽暗:“你在西海待過的淘金隊伍,就一次沒退讓過?聽說那邊比阿勒泰這邊還亂。”
彭援朝一下子沉默下來,他是淘過金的老客,知道周景明所說一點都不夸張,過了許久之后:“只能到時候看情況了,只要有可能,我都會守住這地方。
說實話,我以前待過的幾個淘金隊伍,都不咋樣,打過、拼過,也慫過,不是一次兩次被人搶地盤,甚至人都打散,不成隊伍,我也只能換到別的缺人的隊伍。
不然,我也不至于干了那么長時間,才攢了那么點家底,也不會想著離開比較熟悉的西海,跑到阿勒泰這邊來。
我想著拉隊伍,就是想好好的淘一次金。
兄弟,我淘了那么長時間的金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富礦,以前想都不敢想……
我窮怕了,你不知道我們那地兒……唉,不說也罷。”
這話語中,多少有些無奈的氣短。
周景明沒有任何嘲笑的意思。
畢竟,出來是為了淘金賺錢,把命弄沒了,淘再多金子也沒意義。
很現實,也很殘酷。
關鍵是,這個小半島上,很多人來驗過沙。
兩米的深度才見金子,極少有人刨那么深驗沙,都趕上正式開采了。
估計,上輩子第一個在這小半島上扎營的隊伍,也是因為有些坑被歷年的淘金客不斷往下挖掘,達到深度了才被發現。
可現在不一樣了,自己這一幫人,提前幾年在上面扎營,還是這么早的時段,有很多地方可以選擇,那就不是實在尋不到高品位金苗的無奈選擇,而是因為這里確實是好地方。
進山淘金的老客,哪一個都是成了精的,在這種富集金線上,他們很容易就能想到很多,然后就有人會盯上。
尤其是那些后來的,找不到好金苗的隊伍,搶占別人的地盤,也就成了他們極好的選擇。
在這河谷,將會把弱肉強食上演得淋漓盡致。
周景明沒有繼續再多說什么,在處理這些事情上,他有自己的想法。
現在之所以跟彭援朝這么聊,主要還是想說給其余人聽一聽,讓他們心里有個底,也讓他們大概明白,以后可能會面臨什么,有個思想準備。
他也順便套套彭援朝的話,聽聽決心。
在兩人說這些事情的時候,其余人也都翻身坐了起來,聽得很認真。
彭援朝問了一句:“要是有人想搶占咱們的地盤,你們敢不敢上?”
一幫新手,沒人接話,黑暗中,也看不出各自神情,不知道他們心里邊在想些什么。
但越是這樣的反應,越讓彭援朝心涼,罵了一句:“連聲都不敢吱,都特么一群指望不上的慫貨。”
還是沒有人吱聲。
他忍不住又罵了一句:“艸!”
周景明笑了笑,將手中的那一小節煙頭扔掉:“睡吧,還是得抓緊時間淘金!”說完,自顧自地躺下,裹緊被褥。
彭援朝聽出了周景明話里的意思,不再憋火,跟著躺下。
一斗子泥沙淘洗出可見的幾小粒金子,對這些什么都不懂的新手來說,他們都不知道意味著什么。
要是有經驗的淘金客,肯定會連呼吸都粗重起來。
沒見著大錢之前,說得再好聽,有再多包票,于這些新手而言,都是假的。
只有見到更多讓他們心里發顫并且為之癲狂的真金白銀,才會真拼命。
到那時候,哪怕再柔弱的人,也會有敢打敢拼嗷嗷叫的時候。
一夜悄然而過。
可能這一晚上,要數周景明睡得最安穩,也醒得最早,睜開眼的時候,剛能看到外面的微光。
他鉆到地窩子外面撒尿,看到河谷里,又蒙上了薄薄一層積雪,不時還有雪屑、雨星飛落,旁邊的枯草都被冰凍起來,一碰到就嘩啦響,不用想也知道,河里那些潮濕的礫石上面,也是冰起來的。
方便結束后,他返回地窩子,將熄滅的土灶重新點燃,加了些柴火后,繼續回床上躺著。
彭援朝聽到動靜,從被褥里探出頭:“外面怎么樣?”
“雪還沒完全止住,又凍上了,多睡一會兒吧,連日趕路,刨地窩子,也挺辛苦!”
彭援朝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將腦袋縮回被褥。
其實,他也沒讓眾人多睡多長時間,天光明亮起來的時候,就開始跳起來催促眾人起床。
還有很多準備要做。
比如趁著天陰,多準備些柴火,到時候隨手可取,別耽擱天晴后的淘采。
還有最重要的事情,是得抓緊時間制作溜槽。
這年頭淘金的法子還很落后,都是成百上千年沿襲下來的老方法,叫溜槽選金。
所謂溜槽,就是制作一個寬半米,長三米的木頭槽子。
將溜槽架在河邊,一頭高一頭低,槽底鋪上氈子,上面壓著木棍做的木排,木排上面每隔一尺左右釘上一根橫格。
將含有金粒的沙土倒在溜槽頂上,用水去沖,砂漿從溜槽上通過,泥沙隨水流走,而因為金子的比重更大,會沉到木排和毛氈的縫隙里,到時候再把木排清洗,取出毛氈,將沉淀在上面的沙子清出來,用金斗子淘洗,最后只剩下很小很小的一撮金粒和烏砂的混合物,也就是所謂的精砂。
往城鎮里購買溜槽搬運到山里,非常費勁,山里有木材,可以就地取材,打理出幾塊木板,用帶進山里來的釘子一釘就能制作出來。
通常情況下,從挖到沖,基本上五個人一組,就能負責一個溜槽的流程。
這也是為什么一般的淘金隊伍,要么五人,要么十人的緣故,當然,也有金老板人多,幾十個人,同時架起七八架溜槽,那淘到的金子,數量自然比一般的淘金隊伍要多得多。
周景明倒也想用些省時省力的工具,但在這年頭,很多工具,想買都沒得地兒。
不然,直接弄一艘采金船進來,那多省事兒。
就即使有,也需要極大的墊本才行,這筆錢不是能隨隨便便就能掏出來的,淘金船也不容易搬到這樣的地方來。
事實上,往后數年,哪怕是有實力的金老板,能弄來挖機、礦石破碎機、礦車、鏟車、翻斗車之類的機械,也很少用,因為成本很高,并不是大眾化的選擇,只用作輔助手段。
這早年間就一直延用的法子,對于現如今的淘金客來說,才是最實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