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周景明和彭援朝沿路往回趕,邊走邊看,盤算著選什么地方過夜的時候,身后傳來了噠噠噠的聲音。
這讓走得腳酸腿軟的兩人心頭一喜,知道是送淘金隊伍進山的手扶拖拉機折返,尋思著花點小錢,坐拖拉機返回,應該在今天深夜就能趕到鐵買克。
結果,等到拖拉機距離兩人還有十多米的時候,彭援朝還沒開口詢問,倒是開著拖拉機的漢人青年先高聲問話:“坐不坐車嘛,去鐵買克?”
彭援朝求之不得,連連點頭:“坐坐坐……”
等到拖拉機在旁邊停下,他當先將背著的行李扔到車上,人也跟著跳了上去,這才問道:“要多少錢?”
“要什么錢嘛?不要錢,天快黑了,一起趕路,有個照應!”
青年倒是想得明白:“反正你們兩個也就三百來斤,我空車趕路也要燒油,不差你們這點,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謝謝!”
周景明道了聲謝,也跟著上了拖拉機。
他知道,還是因為北疆地邪,當地人忌諱趕夜路才是主要原因。
“欸……不要那么客氣嘛,相互作個伴!”
青年掛上檔,開著拖拉機順著戈壁灘上的礫石路突突突地往前開:“你們也是進山淘金的?”
這不是什么秘密,本地人對這些事兒,知道的也不少,畢竟,每年北疆往來的淘金客很多,更有不少口里人將出售淘金器械的商店和更適合口里人的館子,開到了北疆。
彭援朝大方承認:“是去淘金的!”
“有沒有找好地方嘛?”
“找好了!”
“隊伍進山要用拖拉機,可以找我!”
“那再好不過了!”
“淘金發大財,你們都是老板,發大財的老板,淘多多的金子!”
“借你吉言!”
就這么地,兩人坐在車兜里,有一句沒一句地跟這個名叫王佑平的拖拉機司機說著話,還把明天下午拉物資進山的事情給談妥。
之所以選擇明天下午進山,主要還是彭援朝擔心選中的富礦被人給占了,想早點進山。
要是按照周景明的想法,其實可以多在鐵買克盤桓些日子,進山太早,天氣太冷,挺遭罪。
另外,王佑平也有自己的考量,下午東西裝車進山,路程不短,趕路的時間大部分是在夜里,車上的人多,相互照顧,會比較安全。
拖拉機的速度慢,等到淘金河谷,算算時間,應該是隔天早上天亮,到時候,青年白天返回正好,避免他一個讓人走夜路。
漸漸地,天黑了下來。
沒有星月的夜晚,目光所及之處,除了拖拉機顯得昏沉的燈光所照的那一小片地方,其余地方黑洞洞的,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深淵巨口。
直到深夜,拖拉機從山灣處轉出來,燈光照到一片河灘邊的石崖,周景明認出這地兒,進山第一天,在這里露宿過。
他從挎著的帆布包里摸出手電,朝著周邊掃視。
彭援朝猜到周景明在找什么:“還在惦記那幾條狗呢?”
周景明點點頭,繼續查看,只是,他沒有看到黑暗中期盼的那幾點綠油油眼睛,也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你們在找什么?”王佑平大聲詢問。
彭援朝插了句嘴:“在找狗,進山的時候,在這里看到五條狗!”
“別找了,那幾條狗,我前兩天進山的時候看到了,被林場職工打了,他們喜歡吃狗肉,狗頭和皮子,就扔在職工宿舍的大路邊上,現在都還在。”
王佑平笑問:“你們也喜歡吃狗肉?”
“不是吃狗肉,是我這兄弟,喜歡養狗,他看上那條大公狗了!”
“不吃狗肉好!這邊的維族嚴格禁止吃豬肉,除此之外,驢肉、狗肉、騾肉也禁食,一般未年景就宰殺的牲畜和家禽也禁食,跟他們打交道,得注意這些事情……”
大概是路上枯燥,王佑平說起了那幾條狗,說得沒完沒了。
就在他上前兩天送人進山的時候,正好看到林場職工七八個人合伙進山打狗。
那些狗在荒山野嶺里走啊走,遠遠地突然看到有人影,非常高興,連忙搖著尾巴向人群過來,一跑到近處,早埋伏好的幾人立刻提著棒子沖出去,一頓亂棍,三只小狗當場被打死,母狗也被打斷腿,被抓住了,只有大公狗跑掉。
那大公狗和母狗是一對的。
他們把母狗拴在車上,守株待兔。
大公狗整天在周圍徘徊,遠遠望向這邊,始終不肯離開,晚上還會悄悄過來和母狗睡在一起。
那些林場職工進山打了兩天,都沒有拿下。
那條公狗很聰明,就是不肯靠近,而且變得更加兇悍,近身不得。
那幾個林場職工就開著車拖著母狗慢慢走,公狗在后面不遠不近地跟著,一直跟到四礦職工宿舍那邊。
就即使這樣,他們仍然打不著。
王佑平說,他回來的時候,看到那條深色皮毛的母狗睡在車邊,頭歪在前爪上,很平靜。
那條大公狗是灰色皮毛,真的很大,就遠遠地在坡上的爬山松林子邊緣看著。
再下一次經過的時候,已經看到那條大狗被丟在路邊的腦袋和皮毛了,那些打狗的人就在路邊攏了柴火,架了大鐵鍋煮狗肉。
王佑平說他隨口問了幾句,聽說是一個四礦職工家的小姑娘去拿饃饃掰碎了去喂母狗,母狗也不起來,照樣趴著。
碎饃扔過去的時候,它只是直起脖子,頭一偏就將碎饃精準接住,一口吞下去,然后又懶懶地歪著腦袋趴回去。
后來那小姑娘還用饃去喂公狗,看到小姑娘靠近,公狗立刻直起身子,塌下肩背,沉沉地吠叫。
小姑娘也害怕,不敢靠近,只是把手里的饃饃用力扔出去,就跑開了,回頭看到大公狗走到饃饃旁邊,低頭去吃。
這情況被打狗的幾個職工看到了,想到了好主意,弄了小塊的饃饃,里邊塞了拴了細繩的鉤子,扔去喂大公狗。
大公狗一口將饃吞下,連帶著鉤子被吞進去,喉嚨眼被勾住,跑不了了,被幾人亂棍打死。
周景明聽得一陣唏噓,心里多少有些堵,覺得可惜那么威猛的一條大狗。
過了四礦大橋,經過那片職工宿舍的時候,王佑平還專門給周景明指了丟狗皮、狗頭的位置。
周景明打開手電,看到在路邊的野地上,扔著一張灰色的狗皮和一個瞪著眼睛的狗頭。
王佑平接著又說:“你們想要好狗的話,去找阿力,他那里有好狗嘛!”
“阿力……阿力是誰?”
他的話引起了周景明的興趣。
王佑平又找到了新的話題,說得興致勃勃。
阿力是一個哈薩克牧民,是他的朋友,每年去夏牧場,都是他用拖拉機幫阿力運送東西。
阿力去年在夏牧場抓到一只偷羊的大公狼,用狼跟家里的兩只母獒配種,冬天的時候,兩只母獒下了十多個狗崽子,可是真正的天山牧獒。
用大公狼給母獒配種,這種機會太難得,阿力舍不得讓它們凍死,就早早地拿進房子,大部分都活下來。
現在那些狗已經有六個月大,那些狗很能吃,阿力一家人,養不了那么多狗
現在,阿力已經趕著羊群轉場到鐵買克這邊了,準備在前山放牧一段時間,再進深山的夏牧場。
王佑平說他前幾天還見過那些半大狗,都很漂亮。
六個月大……能看家了!
周景明權衡了一下,野狼跟母狗的種,非常難得,心里下了決定:“能不能請你幫我找你朋友要一只?到時候我給你錢,二十塊,算是辛苦費!”
王佑平答應得很痛快:“可以嘛,反正他養不住,也是要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