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明在阿勒坦縣城里轉這一天,最主要的目的,其實是看看有沒有上輩子認識且了解的人。
盡管這輩子還沒認識,但上輩子知道些他們的根底,大概知道這些“熟人”的脾氣秉性,哪些人能處,哪些人該防,心里有數。
多些了解,做起事情來,也會更有把握一些。
遺憾的是,一圈轉悠下來,他并沒有看到認識的“熟人”。
可能是來得比較早的緣故,這個時候的阿勒坦,還隨時可能有大風雪,淘金客真正大量涌來的時段,是在五月左右,他們還沒來,或者去了阿勒泰別的地方,其中也有些人,可能還沒有接觸淘金這行當。
周景明和武陽返回阿依娜旅館,遠遠看到彭援朝蹲在旅館院門口的墻根腳抽著莫合煙。
看到兩人回來,他將手中的煙頭扔掉,起身迎了過來,腳步有些匆忙:“我猜你們是去找下家了,沒找到?”
這不難猜,淘金客從來不是只認定一棵歪脖子樹吊死的人,通常都會有多手準備。
隊伍挑人,人也在挑隊伍,本就是雙向選擇。
周景明一臉坦然:“我們是去找下家,回來也只是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決定要我們,不要的話,我們好去找好的下家。”
大概是沒想到周景明會回答得這么直接,彭援朝愣了一下,干笑:“我是守信的人,說好要你們,那就肯定要,絕不反悔。”
周景明也笑了笑:“我們也是守信的人,就即使找了幾個下家,也是先緊著你這里,畢竟你是我們最先找的人,也是第一個同意我們倆入隊的……人找夠了?”
“人找夠了,全等在旅館里,他們都很想看看,你們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敢要這么高的價!”
彭援朝多少有些揶揄的意思。
周景明并沒有過多反應,淡聲說:“沒猜錯的話,招到的全是新手,對吧!”
彭援朝又是一怔:“你怎么知道!”
“一個十人的淘金隊伍,要攢十五克金砂才分一次,你、我和武陽就占了八克,其余七人分七克,這樣的分配,屬實黑了點。
有經驗的淘金客只要一聽分金砂的法子,絕對扭頭就走,也只有什么都不懂的淘金新手,生怕找不到隊伍,才會想著跟你!”
周景明的解釋讓彭援朝白眼連翻:“你早就想到了……不是故意坑我吧?”
“坑你?”
周景明強調:“我是來賺錢的,憑本事賺錢,坑你,對我沒任何好處!當然,我也相信你不會坑我……”
他后半句話,說得意味深長。
彭援朝數次換著法子的試探,越來越覺得周景明難以捉摸:“你這人太精明,不像是從地質隊出來的人,倒像是一個在淘金場廝混了多年的老客……希望我這次選擇是對的?!?/p>
“你別老想著探我的底,領好你的淘金隊伍就行?!?/p>
周景明自信地說道:“彭哥,很多淘金客都會說,來阿勒泰淘金,是賭命、賭運的事兒,但我相信,事在人為。
等進了山,你會知道,你選擇我,是一件多明智的事,包括你后面招進隊伍的這些人也一樣,會知道選擇進你的隊伍,有多幸運。
哪怕現在聽上去分得少點,最后他們也會發現,所得的金砂不會比進別的隊伍少。
當然了,你要是實在不相信我,現在換人,還來得及。”
“就沖你這份逮到只母狗都能將它干懷孕的派頭,我賭了!”
這一次,彭援朝沒有絲毫猶豫,話說得相當粗俗。
“你才干母狗,你全家都干母狗!”
周景明眉頭一挑:“欠日噘!”
欠日噘,是犯賤或自己找上門來被人罵的意思。
彭援朝一臉驚奇:“啊呦,看不出來,你竟然還懂我們那邊的話!”
周景明哼笑:“我還會傷當當開花紅樣樣!”
彭援朝咧嘴笑了起來:“不賴不賴,有時間,一起吼上幾嗓子!”
武陽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周哥,什么意思?”
“山丹丹開花紅艷艷……你沒聽過?”
武陽一臉恍然,隨即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心里越發對周景明佩服起來,就在阿依娜旅社門口看似和彭援朝一陣胡亂的“東拉西扯”,實則是將彭援朝拿捏得穩穩的。
彭援朝非但沒有氣惱,反而跟周景明的關系拉近了不少,像是處了多年的老友,都能彼此開玩笑了。
三人一起進了旅館,到彭援朝給隊伍里的人安排的兩個房間里看了下,周景明簡單問了下這些人的情況。
除了最先入隊的徐有良,新來的六人,有兩個來自駱越馬山縣,三個來自豫州,還有一個是金城的,都說是在家種地,日子混不走了,沒錢娶媳婦,聽人說淘金能發財,這才來到北疆。
事實上,不管是淘金新手還是淘金老客,每個人心里邊都有自己的盤算,想要憑借幾句問話,就來決定是否吸納進入隊伍,顯然是不明智的,畢竟,彼此間都不認識。
除非來自一個地方,知根知底。
淘金是一項很枯燥的體力活,大多時候,選人最基本的要求就只是身強力壯,舍得出力氣,聽話就行了。
至于為人,還得等到進山真正開始淘金,從接下來的相處和做人做事上來看,覺得不合適的,踢出去就行了。
彭援朝挑選的這幾人,都是些二三十歲的青壯,正是出力的年紀。
見周景明沒有多說什么,彭援朝從懷里掏出張早準備好的信簽紙,遞給周景明:“你看看,我寫的協議,有沒有需要改動或補充的?”
進山淘金,不是口頭上隨便說說就行,也是有一紙協議的,盡管在周景明看來,這一紙協議并沒有多大約束力,但好歹也是個依據,是定下的規矩。
他接過協議看了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字體如蓬頭垢面的醉漢,費勁地掃了一遍,無外乎說明金砂分配方式,要求團結一心,以及出現背叛、偷盜、惹是生非等事情時的處理法子,跟別的淘金隊伍的協議差不多。
“沒什么問題!”
周景明將協議遞給其他人:“大家都傳著看一看?!?/p>
來淘金的青年,有幾個不識字,最后協議回到彭援朝手中,他將內容一字一頓地念了一遍,掃視了幾人一眼:“你們都聽清楚沒有?”
幾人紛紛點頭說:“聽清楚了!”
彭援朝拿出一盒印泥,撬開蓋子:“聽清楚了就行,有什么疑問,趕緊說。沒有疑問,就在上面按手印,手印一按,就代表你們認同里邊定下的規矩,要是違規,別怪我心狠手辣?!?/p>
周景明率先在上面按了自己的手印,跟著是武陽,接下來是幾個新手。
到了那個來自金城的淘金新手時,他顯得有些猶豫:“協議里邊說私藏金砂、偷盜之類的,動不動就打斷腿、剁手,驅逐出隊伍,會不會太嚴重了些?”
“嚴重嗎?”
彭援朝看著他輕笑:“大家進入深山野嶺淘金,那賺的是血汗錢,甚至有可能搭上性命,私藏金砂,偷盜別人的金砂,這能容忍?
都是為了進山發財,有一句話說得好: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私藏金砂、偷盜、惹事生非都是壞人財路的事兒,能讓你好過?
沒有要命,只是斷腿、剁手,驅逐出隊伍,已經很仁慈了?!?/p>
他頓了一下,笑呵呵地看著那金城人:“我聽你這意思,你有這方面想法?”
那人連連擺手:“沒有,沒有……”
彭援朝臉上的笑意一下子收斂起來,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沒有?心里邊沒鬼,你會覺得這樣的處罰嚴重……滾蛋,我這隊伍不要你!”
他突然的暴喝,將那金城人嚇了一跳,連忙解釋:“我就聽著覺得發怵,隨口說說,我真沒有這樣的想法,別趕我呀!”
“滾!”
彭援朝又一聲不容置疑的暴喝。
那人看著怒目圓瞪的彭援朝,再看看默不作聲的周景明等人,不敢再多說什么,提著自己的行囊,鐵青著臉匆匆離開旅社房間。
彭援朝接著又看向剩余的幾人:“有一句話你們應該聽說過:合則兩利,斗則兩敗,進了隊伍,那就是一個整體,想要發財,就得團結,咱們不惹事兒,也絕不怕事兒,都把自己的小心思給收起來,到時候要是被發現有貓膩,別怪我不客氣!”
幾個新手相互看看,都表示愿意留下來。
只是武陽插了句嘴:“現在人少了一個,還得再招?”
“少就少唄,在這邊,最不缺的就是人,你們今天沒在,不然就會看到,想要入隊的,我最起碼也拒絕了二三十個?!?/p>
彭援朝對武陽就要溫和得多:“我隨便出去一趟,就能拉幾個回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