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牧拿起工作記錄本就向會議室走去。一進入會議室,蘇牧發現這次參會的人員基本都是自己這樣的年輕人,心中就有了一股不祥的預感,感覺鄉里肯定是要有什么特別麻煩的工作要做了,而自己這批年輕人就是做事的牛馬了。
蘇牧和熟識的人打著招呼,最后找了一個后排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主持會議的是鄉組織委員許援朝。許援朝說的很嚴肅,與會人員的筆記做的很認真,而蘇牧卻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筆,跟少數幾個人一起不再記錄了,因為他們按照許援朝的說法,都屬于本項工作的預備人員,是為了在工作中有意外情況發生時根據鄉里的安排進行及時補位而準備的人員,平常只需要在自己原本的崗位待命即可。而這次的工作任務確實是一件重大的任務,就是鄉里各個行政村要在近期進行村黨總支和村經濟合作社的新一屆領導選舉工作,為了該項工作的順利舉行,鄉里就組織了這一批年輕人作為選舉工作的工作人員到各個村去參與該項選舉工作。蘇牧發現跟自己一樣作為預備人員的,基本都是借調在鄉里做事的大學生村干部。
“這次的改選工作,你們作為經濟合作社副社長,都要參加的選舉,你們中的黨員還需要參加村黨總支的選舉,競選村黨總支副書記的職務,這次是你們第一次參加這種選舉,我知道你們有點沒底,不過你們也不用太在意,平時的工作還是以鄉里的工作為主。”會后,許援朝將借調在鄉里做事的大學生村干部留下后說道。
蘇牧、陸陸等人都點點頭,紛紛表示會做好自己的工作。
“那我們回村里參加選舉要怎么做啊?”一個大學生村干部問出了蘇牧最迫切想問的問題。
“你們什么都不用做,這選舉啊,競選書記和社長才需要進行競選演講,你們的職務都是副職,不需要的,到時候你們的名字會在選票上,群眾自然會將你們選上的。”許援朝微微笑道,眼中露出的神色在蘇牧看來就是一種無所謂。
“我們會不會選不上?畢竟我們都這么久不在村里工作了。”另一個大學生村干部弱弱的問了一句。
“沒事,這你們不用擔心,這點事情鄉里還是能說了算的,你們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要擔心,你們還是大學生村干部的身份,不會受到影響的。”許援朝這次說的十分肯定,畢竟這會影響到他們的工作狀態。
所有人都沒有再當面對許援朝提出自己的疑問,而蘇牧自己心中卻不由的泛起嘀咕,許援朝委員似乎有點過于肯定了吧,但心中更加疑惑的是許援朝這樣的說法豈不顯示了這場選舉有點只是走一遍形式的感覺了,那么這樣的選舉豈不違背了上面的要求啊,同樣也違反了相關選舉的法律法規的規定了吧。
“許委員這說法,你說這到底是怕我們有心理負擔的寬慰還是真的有把握啊?”在下樓回辦公室的路上,陸陸悄悄跟蘇牧說道。
“不知道啊。”蘇牧不得不的收起了腦中的思緒,嘆了一口氣回答道,“但是不管如何,我們只能相信許委員的話了。我們也沒其他路可走啊。”
“如果我們這次選舉選不上,那我們身份不會就變成了鄉里的臨時工了吧?”陸陸擔憂的說道。
“如果真這樣,那臨時工就臨時工吧,至少臨時工的工資比我們高,年終還有獎金可以拿,我們就一個大學生村干部的編制,其他的都不如臨時工呢。”蘇牧聽了陸陸的擔憂后反而覺得無所謂了。
陸陸沒想到蘇牧是這么回答的,不由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復了過來,然后就發現蘇牧這回答似乎很有道理,自己這些大學生村干部的收入就是不如鄉政府的臨時工,連臨時工在年終都有獎金,就自己這些自認為告他們一等的人沒有,還不知道他們私底下怎么嘲笑自己這些大學生村干部呢。陸陸想到著,不由的對著蘇牧訕訕一笑,然后說道:“也是哦。只是畢竟快三年了,要是一下子沒了,我就怕以后會有損失啊。”
“是啊,所以我也覺得有點心慌啊,萬一群眾不聽鄉里的,不選我們也是有可能的。”陸陸和蘇牧聊著聊著,反而感覺越來越不安了。
但是這份不安沒有持續多久,選舉工作沒過多少日子就開始了,一切都進行的十分順利,每天有兩個行政村完成改選的選舉,選舉工作總共持續了一周。在鄉政府工作的大學生村干部基本都在本村選舉的那天被叫回去了,其他時間有沒有被叫去幫忙,蘇牧就不得而知了,不過蘇牧是沒有。在蘇牧看來,自己沒有被叫過去幫忙,十有**是因為蘇牧現在要做綜治辦和調解中心兩份崗位工作的原因。最終蘇牧在輪到自己村改選選舉的那天上午接到了左云的電話,讓他在下午進行選舉的時候回去一趟。
蘇牧在接到通知后就跟嚴君進行了匯報,嚴君什么都沒有多說就同意了,只是在蘇牧下午準備出發的時候說了一句:“晚上喝酒后回去要注意安全。”
村新一屆領導的改選是放在距離村部不遠的天寶飯店前面的停車場舉行的,幾張桌子拼湊出了**臺,**臺中間放著一個紅色的投票箱,從飯店里拉出的臨時電線給話筒及周邊的音箱提供了電源,而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凳子則成了觀眾席。蘇牧按照通知的時間趕到會場的時候,會場里已經有很多人,鄉里和村里的工作人員也都已經到位了,很多人都在忙碌的工作著,而已經到了的村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聊天。蘇牧一到會場,就遇到了好幾個一組的村民。所有人都熱情的跟他打著招呼,詢問著他在鄉里過得怎么樣?實際上,鄉政府就在村里的區域內,他們實際上很了解他的現狀,但是招呼就是這么打的,蘇牧也只能一個個回應著。好不容易,蘇牧才擺脫了顯得有點過于熱情的村民走到了顧衛東、湯主任、左云等人的身邊。
“小蘇在鄉里了就是有進步啊。”湯主任看到蘇牧終于走了過來后就笑著說道,“跟大家打交道都熟練多了啊。要是放在剛來村里那時候啊,小蘇得紅著臉逃過來。”
所有人都笑了起來,蘇牧也笑了,他知道湯主任的這番話是沒有惡意的。
“待會你不用做其他的事情,但你就跟我們站在一起,預防有村民向你提問。”顧衛東在大家笑過之后對蘇牧說道,并在看出蘇牧聽到有提問需要回答的時候表現出了緊張后立即補充道:“不過你不用擔心,這只是預防萬一,大家都是懂事的,應該不會有人問你問題的,大家都知道你不在村里工作,你的任命也就是走個形式而已。”
蘇牧點點頭,臉上緊張的神色也稍微淡了下去。選舉工作很快開始了。開場白永遠是領導講話,提出要求和希望;然后就是競選人員的發言,讓蘇牧沒有想到的是左云也在發言名單中,因為她擬擔任的職務是村經濟合作社的社長;第三步是村民的投票;第四步是計票,而鄉里工作人員的主要任務就是計票了;最后是公布選舉結果。整個改選進行的十分順利,蘇牧發現很多村民在投票后都會去天寶飯店里領了一盒雞蛋然后就走了,似乎根本不關心最終的選舉結果。
蘇牧看著拎著雞蛋回去的村民,不由想到了曾經父母也會去居住地的社區參加選舉的,那時候他們總是會帶回有些毛巾、香皂或者牙刷牙膏之類的物品,現在想來就跟村民現在拎著的雞蛋一樣性質了。“這樣算不算賄選啊?不過應該不算,畢竟這錢肯定不是某個人出的,而是走村里財務的,但是這合法嗎?”蘇牧不由的有了疑惑,但是最終卻是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知道身邊的所有人對這種情況都是認可的,自己還是不要多嘴問的好,不然又變成了村民眼中的書呆子類型的人了。只是在一次晚飯中跟父母聊起了這件事情,而蘇牧一直記得父母那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的眼神。
蘇牧記得母親說了一句:“我們去參加選舉也是要浪費時間的,沒有一點好處我們干嘛要去啊。我們還不如在家好好休息呢。”
但蘇牧更記得父親那句直白的話語:“沒有一點好處的事情誰去做啊。我們選的人也都是你們政府定下的,如果再沒這點好處,我們去干嘛呢。”
蘇牧那時候第一次真正領會那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意思,即使不能充分的行使自己的權力,但是如果能有一點利益,還是有人愿意去做這件事情的,比如自己、自己的父母以及那些村民。
選舉結果也沒有意外,顧衛東繼續擔任村黨總支書記,左云當選了村經濟合作社社長并兼著村黨總支副書記,再加上村民委員會主任魏主任,這個村一下子有了三個正職領導了,也算是在所有行政村中的異類了,畢竟其他村一般都是兩個正職,少數是一個,但絕沒有三個正職的。而最讓蘇牧感慨的是,他發現自己已經落后左云一截了,左云只用了短短兩年多的時間就從一個非本村的普通大學生村干部變成了現在村里的正職干部了,在名義上已經是蘇牧的領導了,畢竟蘇牧也成功當選為經濟合作社副社長。
“小蘇,晚上你也留下來吧,這樣的日子村里要聚聚的。”顧衛東笑著對蘇牧說道。
蘇牧習慣性的點頭答應了,然后才醒悟了自己答應了什么,也終于明白了嚴君最后說的那一句話了,當時蘇牧都不理解嚴君為什么要這么說,想想也是,今天是村里所有人的大日子啊,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新的開始,村干部們肯定要聚聚,對于像左云這樣升遷的要恭喜,對顧衛東這樣繼續擔任書記的要恭喜,對于崗位調整的也要進行最后的情感安撫。而這些都需要一頓酒來作為媒介。
聚餐中,除了互相之間的恭喜之外,居然好幾個老同志過來拉著蘇牧不停說著各種所謂的體己話,囑咐他要在鄉里好好的,爭取早日弄到鄉里干部的編制,以后要多關照村里。蘇牧也只能面帶微笑的附和著,對著所有人表達著對村里的忠心和感謝。
“真是虛偽啊。”蘇牧在之后的一個周末,在陸陸的寢室里對陸陸吐槽道。
“也許里面也有幾分真情的吧。”陸陸回應道。
“也許吧。你也是經濟合作社副社長?”蘇牧心不在焉的問道。
“是的,都一樣。”陸陸的回答顯得有點有氣無力。
“孫鎂就這么到區里去了?”蘇牧發現隔壁的房間已經空了出來,就又問了一句。
“是的,他去區政府辦公室報到了。”陸陸點點頭道,“聽說是張區長親自點的名,把他調到區政府辦公室了,給他做秘書。”
“會寫文章就是好啊。”蘇牧神神叨叨的說道,“一篇文章被領導看中了,就這么脫離了苦海,連考試都不用考了,我聽說身份直接是事業單位編制?”
“是的,昨天下午區組織部的人來為他辦好了手續,他昨晚就回來把東西都搬走了,是他女朋友陪著一起來的。”陸陸的聲音中透著一股羨慕。
“好事啊,他這是事業愛情兩得意啊,我們之中總算有第一個人有了更好的去處了。你也是文科的,要不你也試試看寫寫通訊稿,看看能不能讓上面的人喜歡?”蘇牧的語氣中也透著一股酸澀。
“你們綜治調解那塊,不是更多嗎?你如果有機會更要珍視啊。”陸陸半開玩笑的說道。
“得了吧,我這塊沒戲。我這邊每個月有個調解中心的月度社會糾紛分析,給綜治辦的月度報告,寫的再認真也沒啥用,領導看不上我這個人就不會理我的。我還是努力考公吧。”
“考公?你這次考哪了?”
“今年國考隨便選了一個位置。省考,我這次準備一個司法崗位,今年的司考,我終于過關了。”
“司考成績已經出來了?”陸陸突然來了精神問道。
“是的。你知道成績出來的前一天晚上,我是一晚上沒睡著。哪個傻瓜決定早上公布成績的,就是不讓人睡覺啊。”蘇牧說著有點憤恨,“現在就等成績單了,然后拿資格證了”。
“挺好,這樣你的路也寬了不少了。”陸陸點著頭說道,語氣中居然也透出了一絲羨慕。
“也就選擇多了一點,但還得努力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蘇牧長嘆一聲,“我現在首要是戒咖啡了,咖啡太花錢了,我身體也都快要垮了,后面用不著那么熬夜學習了,所以后面不能再喝了。”
“戒咖啡?我覺得你這點還是慢慢來吧,不可能一下子成功的。不過你首要是要談戀愛吧,現在全鄉都在說你啊,說你是全心為了考試連老婆都不愿意去找啊,當初何書記他們對你不待見恐怕是因為這點吧,覺得你隨時會走。”陸陸的語氣中有一點莫名的意味。
“就我們這樣,而且我又沒個好家底,哪個女的愿意跟我啊。至于何書記當初的看法,現在他自己都高升到市里去了,就隨他吧。”蘇牧突然情緒高漲起來,看了一眼手表,發現已經快十一點了,“走,吃飯去,我請客,喝一點。我好不容易考過了司考,還一直沒有慶祝過呢,怎么也得給自己慶祝一下。”
蘇牧、陸陸就來到了鎮上的小飯館,因為是蘇牧自己花錢的,就點了幾個家常菜,然后又要了一箱啤酒,兩個人能邊喝邊聊天。“希望今年不會有啥意外再發生了,讓今年穩穩當當的過了吧。”
也許是蘇牧的愿望被上天聽到了,這一年剩余的時間都是平平常常的,每一項工作包括年終考核都是按部就班的進行并完結,再也沒啥大事發生,甚至就連起初讓所有人萬分緊張的給謝家油坊的存油戶發放賠償金工作都進行的十分順利,所有的存油戶都按照公示的要求帶著相關材料準時前來領取賠償金,整個工作只是忙碌了兩天就高高興興的結束了。
如果實在要說有例外那就是鄉里的司法所來了一個新人,一個年老的新人,是從隔壁鄉里調過來的。蘇牧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就覺得里面肯定有故事,因為鄉與鄉之間,除了領導干部之外,普通科員之間是沒有流動的。慢慢的,蘇牧就從鄉政府很多人聽說了事情的概貌,就是這位在隔壁鄉舉行的本屆選舉中犯了錯誤,因此被撤職后調到這個鄉里來當一個普通科員。
到了這一年的農歷年年底,蘇牧甚至開心的收到了他多年來的第一筆獎金,雖然不到兩萬元。
“是朱書記定下來的,”一個在蘇牧等人之后借調到鄉里,在鄉財政所工作的大學生村干部周密面對組團來找他打聽情況的蘇牧、陸陸等其他大學生村干部透露道,“原本鄉里還是按照去年一樣沒給我們獎金,是朱書記在審核村里干部報酬的時候發現沒我們大學生村干部,然后問起了,我們才有的。不過我們借調在鄉里的是按照鄉里人員的水平定的,那些留在村里的可是按照實際崗位的報酬補足的,他們會比我們多點。”
“很好啦,比何書記那時候好多了,已經有這么多,幾乎是我們一年的工資了。”蘇牧心有余慶的說道。
“可不,那何書記真是不做人,本來前年工會組織鄉里人員去云南旅游也是有我們大學生村干部的份的,報到他手里的時候就是被他劃掉的。”一個大學生村干部恨恨的說道。
“算了,這個世道,何書記這樣的人多,也能升官啊,像朱書記這樣的領導少啊。要怪只能怪我們自己不是公務員啊。”另一個大學生村干部說的很無奈。所有人的都沉默了,也是,是自己的身份不夠資格,領導給是情分,要記住;領導不給是本分,不要憤憤不平。
“謝謝朱書記!”一個人突然大喊了一聲,蘇牧、陸陸等人面面相視,突然大笑起來,跟著也喊了出來,也不管他人是否能夠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