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到了啊。”秦海濤看著場地內的眾人笑呵呵的說道。
場地內的所有人都熱情的跟著秦海濤打招呼,顯然秦海濤作為這個村曾經的黨總支書記,至少在這戶人家是有一定的威望的。
“老書記,你來了啊。”一個看上去近六十歲的女子開口道,“這畢竟還有父母的房屋呢,這要是拆了,以后父母住哪?怎么活?為了父母以后的日子能夠過得安穩舒心,這些都得要有個說法啊,所以我們這些做子女的可不就的都來了。當然了,父母的房屋,我們也是有份的,我們應該有的補償也是要有的。”
蘇牧立馬反應過來了,這是戶主的兄弟姐妹都來了,畢竟這戶拆遷的房子中還涉及老人的份額,看他們這架勢就知道他們也明白現在是到了要分家析產并對老人之后的安排給出最終說法的節骨眼了,所以這位雖然說的好聽,主要是為了父母晚年安穩,但最重要的還是想要在分家析產中獲取自己的那一份利益。
秦海濤笑呵呵的道:“既然你們都到齊了,那你們一家人之間有沒有已經商量出一個章程呢?”
“老書記,那不是還得等你來給我們說道說道嘛。我們家情況你是了解的,老人一直跟我們住,都是我們夫妻倆在贍養老人。老人的房子早拆了用來建這房子了,這建房子的錢都是我家出的啊,這房子的宅基地用的是我們一家人和我父母的,可是沒用我兄弟和妹妹的啊,這可是有當時的建房報告和后來發的房屋產權證證明的啊。”那個男戶主首先開口說道,語氣中似乎還帶著一絲委屈。
“看來你們是還沒有個說道。”秦海濤笑了笑,“要不我今天就先去另一家看看,你們討論出個說法后我再來。我現在年紀大了,你們的主意也多了,你們這次又等于是分家了啊,我怕我斷不了了哦。”
“老書記,你就別謙虛了,你斷不了還誰能斷啊。”那個近六十歲的女子再次搶先開口道,“我們家這么多年出了多少事啊,還不都是你跟吳老書記幫忙理清的啊。我一個出嫁女,我沒啥要求,就把宅基地里屬于我的面積給我就好了,其他的我也就不要了。”
“你還哪來的面積啊,當初建這新房子的時候,你就已經出嫁了。爸媽房子拆了之后,你還哪有面積啊?還其他的不要了,哪來的其他啊,爸媽這些年還有點什么,我們大家都清楚,那些你要啊?”女戶主站了出來直接拉著臉對這位小姑子說道。
那個出嫁女一聽這話臉上立刻顯出了不樂意,立馬開始反駁起來。蘇牧站在那只是靜靜看著,完全沒有勸解的意思。而蘇牧發現秦海濤好像也沒勸解的意思。至于拆遷公司的人在這種場合還不如蘇牧呢。
只是沒有多久就有一個老人站了出來:“吵什么?要吵也到家里再吵。領導們現在還站在場地上呢,你們懂不懂事啊?”
說完后那位老人就立即轉向秦海濤:“秦書記啊,孩子們不懂事,你大人大量。我們先進屋坐。你也不要先去另一家了,先跟我們好好侃侃。”
“行啦,老哥,你消消氣,年紀大了,氣性大對身體不好。”說著秦海濤就率先和那位老人一起進了屋,蘇牧等人自然也就跟著進了堂屋,圍繞著一張已經擺放了茶食果子的八仙桌各自坐了下來。女戶主立馬進來給秦海濤、蘇牧等人倒上了茶水。
蘇牧認真的聽著所有人的掰扯,好一會才終于理清了。這家戶主是兩位老人的大兒子,出嫁女是二女兒,另外兩個是三兒子和小兒子,其中三兒子和小兒子都在市區買房子單住了,沒有在老家這邊村里建房。因此老人在小兒子也離家獨住后,就開始靠著早早分家出去的大兒子照顧了,畢竟兩個小的兒子都不在身邊沒法照顧老人,也因此在多年前大兒子建現在的這幢住房時,為了能夠有大一點的宅基地好建設現在這個房子,就將老人的房子拆了,將老人的宅基地份額用在了現在這幢房子上了。現在房屋面臨拆遷,這兩個在外的兒子和出嫁的女兒都回來想要分一杯羹了,畢竟這房子上面還是有老人的份,他們作為子女也應該要分,不然以后房子都歸了老大家,再加上老人年紀大了,這輩子恐怕也不會有積蓄的了,那他們以后可就什么好處都沒了,而老人的贍養卻要他們共同負擔。當然女兒畢竟出嫁了,而且出嫁時帶走了嫁妝的,按照本地的風俗是不能參與老人財產分配的,所以她就用當初被拆的老人房屋宅基地批復報告上有她名字為理由,想要一份補償,最好是作為獨立一戶拿到補償。當蘇牧弄明白這個要求的時候,不由暗暗搖頭,這種要求怎么可能會被答應,照這樣,那這戶得分成五戶才成,那得補償多少啊。每戶都是有最少補償面積的。但是那位出嫁女卻似乎完全不管,就是堅持自己的要求,明言如果不答應這個要求,父母敢簽字同意拆遷,那她就鬧個雞犬不寧。當然這個女兒的這種態度更大的可能是為了自己在這次分家析產中爭取一點權益,畢竟她在這場家產分割中是最弱勢的。蘇牧知道自己是沒辦法應付這樣的女性的,就沒再管她。
蘇牧正邊吃著主家給的茶食果子邊看著秦海濤和老人夫婦聊天時,突然老人的三兒子湊了過來:“小領導,不抽煙就吃點花生啊。”
“哦哦,好的,謝謝。”蘇牧看著這個湊過來的三兒子以及他推過來的花生應和著,心中想的卻是這個人還真是有點虛假。
“小領導,這次拆遷到底有什么政策啊?老書記說的我沒完全聽明白啊。我們這些戶籍不在村里的就沒有補償了啊。那我們以后回家住哪啊?”那個三兒子臉上露出一種質樸的笑容。
蘇牧看著這個笑容,不由暗嘆一聲,要是自己大半年前看到這樣的人,恐怕就要掏心窩子講話了,可惜啊,自己見到的多了,也許這就是領導們口中所謂的政治成熟方面的一點點進步吧。
蘇牧也露出了一副自認為真誠的表情:“按照規定,凡是戶籍是非農戶口的,都是不進行安置的,如果有房子在村里的話,也是按照規定直接給予貨幣補償的,補償標準是按照市里的規定統一的;戶口是農業戶口但戶籍不在村里的,只要房子還在,那么還是可以進行拆遷安置的,只是安置房屋的價格是市場價,而且按照政策是沒有過渡費之類的,所以拆遷戶出錢就要比較多了。我看了資料,你們雖然還是農業戶口,但是你們在村里已經沒有房屋了,按照規定也是不能作為安置戶了,畢竟也沒有房屋可以拆遷啊。而且按照規定,年紀大的老人必須要跟一個子女作為一戶一起進行安置,并且規定除非老人的子女都不在村里了,不然必須要跟在村里的子女一起安置,所以你家的老人就必須跟著你大哥家安置了,何況你家老人本就一直跟你大哥家生活啊。”
“那我們父母份額中的房屋,我父母240歲以后我們也是有份的啊,按照小領導你這一說法,不就要全被我大哥家給占了啊,到時候我們可就完全沒啥好處啊。那以后我們還要不要贍養老人啊?這父母的財產可就等于全被大哥家拿去了啊。”一直在旁邊聽著的小兒子也湊了過來帶著一絲不滿說道。
蘇牧硬撐著沒有看向秦海濤,只能邊思索邊繼續解釋道:“贍養老人本就是子女的法定義務啊,哪能因為父母現在窮就不贍養了啊,那你們被村里人知道了還不得被村里人戳脊梁骨啊。”蘇牧頓了一下,看著兩張已經有點不悅的臉繼續說道:“但是這次拆遷,老人的安置雖然跟著一個子女,但老人名下的安置房份額還是老人的財產,只是沒法單獨拿房而已,你們一家人可以把這個說定嘛。我看你家挺簡單的,反正老人都是跟老大夫妻倆住的,你們平常也不管事,不像其他人家老人是輪流到各個子女住,你們完全可以保持現在的樣子,只是對老人的那份安置房份額做個約定就好了嘛。你們也不要獅子大開口,靠船下槁就好了。”
蘇牧看著兩張有點虛假的臉,繼續道:“你們想想,要是你們這次跟大哥家鬧得不愉快,到時候老大這邊要跟你們輪流照顧父母,你們能把兩個老人帶到市區去生活?你們老婆愿意照顧你們父母?老人去了你們家,我覺得你們家里其他人恐怕都不適應吧,首先恐怕就是你們的小輩第一個要感覺不適應了,到時候你們家里不得安寧了,你們現在吃點小虧,以后生活舒服順暢點。”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互相看了看后,老人的三兒子對著蘇牧笑道:“我無所謂的,只要父母過得舒心,去跟我同住我也是愿意的。就怕父母過去后,身邊一個熟悉的鄰居都沒有,都沒人嘮嗑了,會悶得慌。”
蘇牧聽著這話語,心想果然是面子話,連表情都沒有掩飾。然后蘇牧就看見這兩個人一起離開了這間屋子到場地上去了,顯然是獨自商量去了。
到這晚的深夜,蘇牧看著今夜的成果卻覺得自己這組人是不是有點不務正業了,居然真的給這家三兄弟弄了個分家協議,約定了老人夫妻兩個的余生都跟著老大家生活并由老大家照顧并承擔所有的費用,兩個弟弟不再需要承擔任何贍養義務,在老人240歲以后,老人的所有財產都歸老大所有。在這份協議中,所有人似乎都自動排除了出嫁女,而那個女兒居然也認為跟自己無關,沒有參與任何條款的協商,反而是作為一個見證人在上面簽字的。
但是在這份三兄弟的分家協議簽訂后,這位出嫁女反而提出了要按照法律的規定保留自己對父母財產的繼承權,而這次不管是老大家還是另外兩個兄弟,居然都不同意,最終在秦海濤的主持下,又弄了一份協議,明確其以放棄掉父母財產的繼承權換取她以后不用再按照風俗照顧老人的所有金錢義務。
“行了,那我們繼續談這次安置的事情吧,省的你兄弟們之后還要繼續鬧。”秦海濤對著男主人說道,“而且你們也得拿個好號啊。別墅拿不到了,那也得拿個好樓層啊,不然以后老哥老嫂子爬樓梯也就受罪了。”
這個時候,兩個小兒子都不說話了,甚至離開了八仙桌坐到了一邊去了,反而那個出嫁女又湊了上來,想要說她的宅基地份額的事情。
“行啦,大侄女啊,即使當初的老房子建房報告中有你的宅基地份額,現在也因為老房子的拆除和老大家建設這房子的時候只用了老人的宅基地份額,你的宅基地也已經變成了空方了,沒有房子的宅基地按照規定就是沒有補償的,你兩個弟弟也都沒有了自己的平方。”秦海濤顯得有點不耐煩,然后就不再管這個一臉不甘的出嫁女了。
“那我們就接下來該好好談正事了?”秦海濤喝了一口水后繼續說道,“房屋的評估價你們下午也看到了,老大,你給個實在的價格來?如果合適,我做主幫你向領導爭取。”
雙方開始了對補償價格的爭議,茶水添了一遍又一遍,老人的兩個小兒子和出嫁女卻自顧自地上樓找地方休息去了。蘇牧明白他們的想法,在他們眼中現在的拆遷安置已經與他們無關了,多多少少都是老大家的,他們何必要在其中折騰,萬一惡了秦海濤對他們也不是好事。他們之所以沒有離開,是因為已經半夜了,更是因為按照鄉里的規定由于他們的父母也在拆遷補償的對象,所以最后的拆遷協議也是需要他們簽字的。
到天漸漸泛出亮光之時,雙方才最后定下了一個價格。
秦海濤直接一拍桌子說道:“行吧,這個價格就我定了,現在也沒法請示領導了。到時候我擔這責任了。老大家的,簽不?”
男主人眼睛中已經透出一股疲勞的紅:“行吧,就這價格。我去把兄弟和妹子叫過來,簽。不能讓老書記你心寒啊,你老這么大年紀了,還陪我們折騰了一晚上。”
蘇牧一聽這話,頓時感到了一種松氣,終于要結束了,已經困得人都要站不起來了。拆遷公司的人立即將格式合同拿了出來,按照雙方商定的總價填寫了金額后交給了男主人,男主任簽了字后才交給父母和家里其他人一一簽字,包括男主人的兄弟姐妹。
秦海濤、蘇牧等人在簽訂合同后婉拒了主人家留下一起吃早飯的邀請,一身疲倦的離開了那戶人家。
“終于搞定了。”蘇牧打著哈欠,有氣無力的說道。
“行了,都跟我去早餐店吃個早飯。”秦海濤反而顯得比蘇牧有精神多了,大手一揮說道,“早餐我請了。”
早餐是在鄉政府附近的早餐店里吃的,說是由秦海濤請客,但是蘇牧清晰看到了是由拆遷公司的人主動結的賬。
飯后秦海濤對拆遷公司人員道:“你們讓人把后續手續補全了,然后好好睡一覺,晚飯的時候在食堂碰頭,到時候再將拿房單交過去。”
“好的,秦書記。你也趕緊回去好好睡一覺。”那個為首的大漢答道。
“那行,那大家都盡量早點回去休息。領導那邊我會電話匯報的。”秦海濤點點頭道。
蘇牧也應和了一聲,然后靠著清早的冷意讓自己保持清醒,騎著自己的電動車,昏昏沉沉的回了家,很幸運一路上沒有發生事情,畢竟太早了,路上都沒人。到家后洗了把臉就倒在床上睡著了。這一覺睡到他直到被晚上下班的父母叫醒,連中飯都沒有吃,畢竟前幾個晚上就沒怎么睡好。
蘇牧看看時間,到指揮部吃晚飯還來得及,就收拾收拾后跟父母說了一聲就往指揮部去了。在路上,蘇牧不由得想起昨晚的種種,不由的佩服一個老同志的經驗確實到位,這次提前就想到了那兩個小兒子會找他聊政策。秦海濤在昨天晚飯時跟他說的話在他耳邊響起:“這家肯定要先進行兄弟之間分家析產的,那幾個小的看你年輕,肯定會覺得你更可信一點,一定會找你問情況的。”然后秦海濤還將要說的內容要點告知了他,雖然他有了一點自己的發揮,比如語言的組織,但是基本都是按照秦海濤的安排述說的。秦海濤甚至早早就跟他們說好了在幫那戶人家完成分家析產之后,一定要立即把這戶人家的拆遷協議協商好并簽字確認的基調。秦海濤很直白的告訴蘇牧,如果不能當晚把拆遷協議談妥,到時候這家人就會對補償協商有更多準備了,而其他兄弟姐妹緩過了那層精后又會給老大家出主意,到那時候就要難了。所以昨晚一旦分家析產在秦海濤、蘇牧等人主持下完成后,即使已經到了深夜,全組人也要跟那戶人家繼續商談,全力拿下了拆遷協議。秦海濤在工作之初就讓所有人做好了要工作一晚的準備,還提前從鄉領導那拿到了這戶民居的補償價格底數,所以秦海濤根本就不需要擔責。
“姜還是老的辣的啊,真是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飯都多啊。沒有一頓飯是白吃的,沒有一段彎路是枉走的啊。”蘇牧不由重復性的說著意義近乎相同的話語,好像是在為老同志的行為合理化,更像為自己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