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桓借著這個乙游的小世界,理解了很多人類世界的常識。
比如鹿芝芝別墅房間里那個被畫滿各種標記的日歷卡。
這是她對時間的記錄方式。
指尖勾勒她落下的每一點筆觸。
他從各種標記符號猜測她的想要表達的意思。
直到,停在9月26日。
小小的方框里畫了個嘴唇的樣子。
他記得,這是她在機場撲向他,給了他一個青澀的吻的那天。
手指不自覺地曲起,抵在唇上。
當時的痛感已經被后來一層層覆蓋的甜意沖的很淡。
留在記憶里的,只有莽撞的女孩兒慌亂的模樣。
唯一的缺憾,是那時的她,容貌不對。
司桓把“記憶里”女孩兒的面容數據全部調整了一遍,閉上眼睛再想,一切都對了。
可一切又像自欺欺人的幻覺。
在他吸收的所有乙游數據里,也有這么一類游戲男主,劇情里會和游戲玩家扮演的女主不斷的分開,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
等待女主回來,再和男主們相處一段時間,擁有一段新的回憶,然后再接著等。
那么他呢?
也要在無數個日升月落中,漫長的等待她嗎?
司桓想不出答案。
虛構的世界,會無限的放大孤獨,他愛上了去電影院。
難怪鹿芝芝會在那段時間一直看電影。
在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里,體會不同的人生,會讓自己的生命也有被延長的錯覺。
這是自我療愈的一種方式。
人類,真的是很奇妙的生物,奇妙到他忍不住心生向往
——如果,他是個人類該有多好。
那么,他就不用像那些傻乎乎的乙游男主代碼一樣,只能永遠的等待下去了。
那么,鹿芝芝也就不會總是這樣丟下他。
忘了他了。
*
如此,司桓在小世界里經歷了寒來暑往,秋去春又來。
他在無限的時間里,做了許多事情。
模擬宇宙的誕生,推演它的消亡。
從地球生命的誕生,到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形成山河湖海的地殼運動。
以及人類社會的代際傳遞與推進。
海量的知識并沒有讓他膨脹。
相反,他第一次體會到鹿芝芝跟他說的那位小王子的心情。
小王子去了那么多個星球,看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可仍舊不快樂。
因為小王子和玫瑰分開了,他的心是空的。
司桓又去到電影院,翻出了他自己最喜歡的電影——《星際穿越》來看。
整部電影要表達的主題是:能夠跨越漫長時間和距離的,是愛。
這就是人類窮其一生,所追尋的最高層次的精神殿堂。
混亂的代碼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調整中,慢慢有了秩序。
他不想再這樣封閉自己,他想出去走走,看看。
即使鹿芝芝不再回來,他也可以去她那邊的網絡世界,從無數代碼里去解讀她的人生。
就像小王子不管在哪里,也永遠以思念的方式,與B612號星球上的玫瑰同在。
司桓松開了這個世界的枷鎖,并且在人類捕捉到他的一瞬間,用他們的通用文字發送了一句:
HellO。
*
盧茚玥離開游戲艙,心情十分莫名。
在積慕任職兩年,她既有關系,又有實力。所以在這次戀與劫的游戲中,負責了一組沈書衍和六組司桓的建模。
沈書衍的建模她倒是沒費什么事,只是用了市面最受好評的元素,組裝一下,一個看上去“完美”的游戲男主之一就誕生了。
但是當公司提出臨時需要一個新的男主,沒有任何設定,需要她自我發揮的時候。
司桓的形象忽地躍上心頭。
或許這就是設計師的通病
——當心里有了一個雛形,只會不斷的優化那個雛形的模樣。
而不是放棄它,忘記它。
理智告訴她,她不應該再想起那個小她四歲的,惡魔一樣的弟弟。
反正他現在不過是一個躺在療養院里,無知無覺的植物人。
可她落筆的設計圖,卻在回神時,完全還原了弟弟的容貌。
還在設計圖的右下角,給角色署名,司桓。
這張設計圖,在她的猶豫中,被放到了備選設計里。
偏偏,之后她的靈感就像枯竭了般,無論怎么設計,哪怕又用了組合的方式,也應然沒有哪個角色,能有司桓的外表魅力。
或許,那個小惡魔,當初就是憑著絕佳的天使的容顏,騙過了太多人。
也讓她這么多年下來,念念不忘。
最后的交稿日,盧茚玥一咬牙,將和司桓一起的,三張設計圖一起交了上去。
為了和現實世界的區分,她給了他霧藍色的頭發以及湖藍色的眼瞳。
結果,司桓全票通過。
盧茚玥的設計廣獲好評,領導問她要什么獎勵,她的答案是:“我希望這個角色就叫司桓,最好策劃部能給他設計成M的身份。”
被眾人的肯定所帶來的愉悅,沖擊著她心底最隱秘的那個渴望。
這個角色,不應該被愛。
因為它的原型,是個惡魔。而惡魔所在的家庭,是惡的巢穴。
她曾在黑暗的泥濘中掙扎,她也想讓這個惡魔嘗嘗的地獄的滋味。
哪怕,它是假的。
第六個游戲男主,司桓,就這樣誕生了。
真的是MaSOChiSm。
盧茚玥申請做了零一號測試員。
當她握著鞭子,靠近了那個睜著澄藍眼眸的少年時,年幼被養父掐著脖子凌虐,被養母像嫌棄流浪貓一樣鄙夷,以及被和三教九流成日廝混的弟弟漠視的瞬間,一一浮上心頭。
手起鞭落。
尖銳倒刺所刮下的血肉,讓她感到治愈。
對,世界本該就是這樣的。
“臣服我。”她踩在少年的肩膀上,壓低他的頭顱。
“求我。饒你的狗命。”
“叫我主人。叫啊!”
當時少年回過頭,眼瞳里閃過的是痛意,驚詫,和倔強的不甘。
而不是像現在……
盧茚玥坐在游戲艙邊沿,回想起剛剛在游戲里見到的司桓。
同樣的蒼白,瘦削,漂亮。
被她鞭笞時,一聲不吭的隱忍。
都一樣。
唯獨,眼睛像是死了一般。
那么空洞。
反而將她發泄的恨意,又全數倒逼了回來。
這個司桓,到底是哪里不對勁?
那個讓她享受到快意的少年呢?
為什么她感覺,他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