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李做了件好事,心情大好,轉頭掀開獸皮門簾,差點撞倒一只沒牙的老林鹿獸人。
每天都有獸人因為好奇湊過來,所以他并不在意。
“你好,這里謝絕參觀。”
小林隨口一說,轉頭掀開獸皮門簾,一股舒適的暖流噴涌而出。
可跟在他后面的老獸人,仿佛被這股溫度“燙”到,整個人驚恐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
獸神啊。
林鹿族長遠遠看著拔地而起的十座大棚,那雙渾濁的眼睛里,寫滿了恐懼:
盡管隔著厚重的獸皮簾子,他也能感受到其中散發出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暖意。
透明宛如冰塊的柔軟“墻壁”后,隱隱是大片大片,看上去讓人發暈的綠。
那綠色來得太過怪異。
簡直……
簡直就像魚在樹上做窩,鳥在河里游泳,沼澤鱷魚只吃草一樣荒謬。
——不是所有獸人都能接受溫棚的存在。
譬如這位,原林鹿部落的族長斷角。
他們原先生活的那處山坳,早在當初輻射變異巨蛇追擊鹿人的時候,就被夷為平地。
活下來的林獸人,見過“巫姜”偉力,以及那道貫穿云層的白色光柱后,紛紛選擇了臣服。
在獸人世界,一些相對弱小的部落,會主動依附強大部落,成為其附庸。
當然,他們的待遇比奴隸,也就好那么一點。
譬如依附金獅部落的豺狗獸人、花豹獸人、猞猁獸人,又或者依附白象部落的牛獸人和馬獸人。
——精于算計又暗藏小心思的林鹿族長,還想著重建林鹿部落,返回荊棘山洞的幻想。
在他看來,“巫姜”以及她那些奇怪的外族同族,并不是信奉獸神的存在。
畢竟誰家信奉獸神的好獸人,竟然真的敢殺掉獸神的孩子庫瑪塔?
他們甚至把那條傳說中的巨蛇的尸體,隨意丟棄在山谷里,任憑那些穿著雪一樣顏色衣服的“白皮們”,帶走血肉和骨頭。
林鹿族長一邊恐懼于黑皮們的力量,又一邊鄙夷這群不敬神的外鄉人。
但更讓他感到不安的,還是“巫姜”的所作所為。
在她的身上,林鹿族長看不到任何一絲,對于獸神的尊重。
她會分享給其他人食物,會用聽不懂的語言和黑皮們溝通。
但她從來沒有祈禱,也不會向神明祈求祝福,更不會感激獸神降下食物。
她還違背先祖遺留的經驗,命令人在地面建造棲身的“山洞”。
現在,“巫姜”甚至還打算,傳授林鹿獸人和水獺獸人一種叫做“科學”的巫術!
這讓林鹿族長更加確信自己的發現:
這是個掌握了強大武器的外鄉人部落。
這些人對巫術沒有敬畏之心,也缺乏對這片土地的尊重。
而“巫姜”,絕不是獸神的追隨者。
她沒有鱗片,沒有爪子,沒有尾巴,沒有皮毛。
她沒有獸神鐘愛的一切。
她信奉的“科學”的力量,極有可能,源自某個邪惡的,猙獰的,一見到它的真容就會瘋掉的異神。
只有異神,才會放任信徒肆無忌憚地使用力量。
只有異神,才會不介意信徒把巫術教給外族人。
也只有異神的教徒,才會做出這么多違背認知,甚至是超出理解的怪事。
林鹿族長愈發惶恐不安,日日祈求,希望得到獸神的原諒。
尤其是這種惶恐,在得知“巫姜”違背了自然旨意,打破四季循環,在大冬季收獲多拉果和紅樹瓜后,到達了頂峰:
他被異神的信徒所救,吃下了異神教徒賞賜的食物,喝了異神教徒遞過來的清水!
就連族人們也被這里的一切所誘惑。
獸神啊!
巫姜到底要做什么?!
老鹿人長嘆一口氣,看向安全屋方向的眼神里,充滿了畏懼:
在那個被稱作“溫棚”的洞穴里,他看到了排列整齊,散發可怖臭味的土壤。
里面生長著巫術,老鹿人從沒見過的,長勢喜人的植物。
他看到了藤蔓上飽滿多汁的多拉果;
他看到了葉片寬大,嬌艷欲滴的“草”;
他也同樣看到了擁有狹長葉片,被稱作“稻”的奇怪植物。
這些綠色的存在,在生機滅絕的大冬季,蘊含著老鹿人從沒見過的旺盛生命力和生機。
“太陽碎片?”
老鹿人看著灰耳的背影,眼神閃動:
難道巫姜真的褻瀆了神明,從獸神那里盜取了火種?
如果這是真的,他一定要在獸神發怒之前,帶領族人逃離這里。
在老鹿人還是幼崽的時候,曾經見過一次神罰。
山崩地裂,河谷沉陷。
那才是真正的神力。
巫姜雖然仁慈,還救了自己和族人,可她終歸只是個外來的“巫”。
阿帕草原的未來,絕不能落在她的手里。
……
“啊切!”
冷不丁的,在安全屋訓練的姜驕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感冒了?不能吧。”
她前幾天,還赤手空拳爬珠穆朗瑪峰來著,怎么一加強訓練難度,就打噴嚏。
“巫。”
娜塔端著一只木質托盤,上面放著干凈的衣物和毛巾,還有一杯溫度不高也不低的溫水:
“巡邏組剛剛匯報,在通向營地的路上,發現了一支黑犬獸人的隊伍。
蒂蒂想知道,用不用趕他們離開。”
“黑犬獸人?”
姜驕下意識想起她初臨異世,遇到的那兩條雙胞胎黑色狼犬:
“這支隊伍從哪里來?知道他們的目的嗎?”
“巡邏隊那邊匯報,這支隊伍,應該是來自離這里七個日夜,住在草原深處的那支黑狼犬部落。”
娜塔偏了偏頭,努力回憶:
“那支黑狼犬部落,以前到我們的部落用鹽換取過食物——
人很好,給的鹽也多,不會像翼人一樣,胡亂騙我們的皮毛和獵物。”
說著,她比劃一下:“黃色的,舔起來帶著咸味,但吃進嘴里發苦,發澀的大鹽塊。”
草原上的鹽珍貴。
尤其是大冬季里的鹽。
在此之前,娜塔吃的鹽,全部都是用食物皮毛,和其他部落交換得來的。
這些鹽品質參差不齊。
有的又苦又澀,還混著大把黑色泥土。
只有吃進嘴里,才能勉強感受到丁點咸味。
好一點的,也是摻著雜草和雜質的,吃多了,容易肚子發脹,最后腸子打結死掉。
哪像是巫姜的部落。
這里鹽多到簡直吃不完!
那樣雪白的,細膩的,不帶任何苦澀味道的鹽。
第一次吃進嘴里的時候,娜塔還愣了好久。
她完全不敢相信,鹽竟然可以是白色的。
“這么說,這群人是來換鹽的?”
姜驕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起身往外走:
“把人放進來,如果確認對方真的只是來交易,就換一些獸皮和獸肉給他們,記得保持警戒。
對了,讓安保組把監控接到我房間。”
娜塔點點頭,踩著四只蹄子迅速回去傳話。
……
……
基地室內,溫暖如春。
而基地之外,山腳下的避風坳里,冷風幾乎能從人的天靈蓋里灌進去。
風和雪交織成一堵無限厚的鐵灰色墻壁,鋪天蓋地地向著幾只黑狼犬獸人們碾壓下來。
風利得像是刀子。
周圍一切似乎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純白的死寂。
“呼哧……呼哧……”
隊伍里,有半人半狼的黑狼犬獸人小口呵著氣,眼神渙散:
“離那些外鄉人的部落……還有多遠……他們簡直是瘋了……為什么要在山上修建部落……
你說是吧,骨,骨……”
半狼人視線看向隊伍里,唯一化身巨大黑狼犬的同族,忍不住有些愧疚:
“回去的時候,換我背東西吧……”
——他的這位同族,完全是獸形。
曾經厚實油亮的皮毛,如君沾滿凍住的冰凌和結塊的塵土,結成臟兮兮,硬邦邦的一綹一綹。
不僅沒起到絲毫保暖作用,反而像一件冰冷的鐵衣。
這頭黑狼犬有些太過瘦弱了。
肋骨在單薄皮毛下清晰可見,腹部塌陷。
它的背上,還掛著一只鼓鼓囊囊的獸皮口袋,以及一大捧早就干枯的草藥。
饑餓和嚴寒,讓黑狼犬獸人們舉步維艱,每一次邁步,都是宛如機械的,近乎本能的前進。
“加……加把勁……”
這只黑狼犬的聲音嘶啞破裂,話幾乎一出口,就被狂風撕個粉碎。
就連他臉上的舊傷疤,也凍得發紫:
“翼人說,翻過山坳,爬上山,就能看到……那些外鄉人住的山洞了……”
他身后,一個年輕的狼人,此時冷得牙齒咯咯作響,聲音發顫:
“骨多……他們……會和我們換嗎?就憑……這些獸皮和草藥……”
“會的。”
骨多用幾乎凍僵的爪子,在地上踩住一個雪坑:“我們還有,珍貴的食鹽。”
“對,巫,巫說了。”
有一名女性犬人喘著粗氣,走的愈發艱難:
“沒有鹽,誰也熬不過大冬季,離大冬季離開,還有很多個太陽天……他們會愿意和我們換取食物的……”
所有人視線落在骨多背部的獸皮口袋上。
——那是他們部落僅存的,也是最為珍貴的寶物。
一塊剛出生狼崽子那么大的,無比潔凈的巖鹽。
在這令人絕望的大冬季,這么大的巖鹽,絕對是無可替代的珍貴寶物。
隊伍沉默一下。
“骨多,一定要保護好鹽塊。”
隨即,最先開口的黑狼犬獸人充滿希冀,舔了舔干裂的唇:
“我……我要換一大塊……烤得滋滋冒油的肥鹿肉……最好要帶著血絲,咬一口,血水還帶著甜味……”
他像是餓狠了,眼神都要開始迷離起來:
“最好再來一碗肉湯,湯里要加上磨碎的骨頭粉,熱乎乎的……”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堆燒得旺的篝火。”
一直沉默的骨多,鼓勁一樣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