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番笨拙、直白、卻又蘊含著某種純粹邏輯的解釋，像一顆重磅炸彈，在吳桐那本就一片混沌的腦海里，炸開了一朵巨大無比的蘑菇云。

“這個形態……不能讓你被‘愛’嗎？”

當風信子用那雙純粹到不含一絲雜質的、鮮紅的豎瞳，認真地問出這句話時，吳桐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開。

無法呼吸。

他的臉，“轟”的一聲，再次燒了起來。這一次，不再僅僅是羞恥和驚嚇，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陌生的、劇烈的悸動，像失控的電流，竄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確心跳加速臉還紅了。

風信子的分析……竟然該死地精準！

“我我我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胡說！”他語無倫次地反駁著，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卻連一絲一毫的說服力都沒有。

他現在心里亂七八糟的，像一團被貓玩弄了三天三夜的毛線球。恐懼、震驚、荒誕、羞恥，還有……還有一絲絲無法言說的、罪惡的、被那份直白的好意所擊中的心動。這些情緒糾纏在一起，讓他幾乎要當場昏厥過去。

他不敢再看她。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那顆脆弱的、屬于十七歲純情小處男的心臟，就會因為不堪重負而當場罷工。

一個籃球大的、軟乎乎的怪物，和一個漂亮的、銀發紅瞳的、背后可能還長著觸手的少女。

他以后，就要和這樣一個存在，共處一室。

這個認知，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還有他那個該死的、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喝得爛醉回家的老爸！要是被他發現了家里藏著這么一個……一個“女孩子”，天知道會發生什么比怪物現出原形更恐怖的事情！

無數個混亂的念頭在他腦子里打架，但他心底最深處，卻有一個聲音無比清晰——他肯定不能丟下她啊。

無論她是球，還是怪物，還是少女，她都是風信子。是那個會在他哭泣時安靜陪伴他，會在他被冷落時笨拙地想要引起他注意的，獨一無二的風信子。

他必須做點什么。做點正常的、符合人類邏輯的、能讓他自己冷靜下來的事情。

“餓……對，你餓了。”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跌跌撞撞地沖向了廚房。

他需要用油煙和食物的香氣，來驅散這滿屋子的、超現實的、令人心慌意亂的曖昧氣息。

他拉開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早上沒舍得吃的最后兩個雞蛋和一碗剩米飯。他拿了出來，就像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開火，倒油，熱鍋。一系列熟練的動作，讓他那顆狂跳的心，終于稍微安定了一點。他將雞蛋打進碗里，用筷子飛快地攪散，金黃的蛋液在碗里旋轉。

“那個……你，你先在客廳坐著別動啊！”他背對著客廳，大聲地喊著，像是在給自己壯膽，“廚房油煙大！對……對身體不好！”

他也不知道怪物變的美少女，身體好不好。

他將蛋液倒進熱油鍋，“刺啦”一聲，濃郁的蛋香瞬間充滿了整個廚房。他將剩米飯倒進去，用鍋鏟快速地翻炒，讓每一粒米飯都均勻地裹上金黃的蛋液。他加了點鹽，又從柜子里找出最后一小瓶醬油，滴了幾滴進去。

醬油和米飯在高溫下相遇，爆發出一種更誘人的、溫暖的焦香。

這股熟悉的、屬于“家”的味道，終于讓他那顆懸在半空中的心，緩緩地落回了實處。

他炒了兩大碗。用家里僅有的兩個碗，裝得滿滿的。他端著兩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蛋炒飯走出來時，臉上已經恢復了一點血色，雖然耳朵尖還是紅的。

他看到風信子還乖乖地坐在原地，那雙紅色的豎瞳，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手里的碗。

他走過去，將其中一碗放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又找來一把勺子遞給她。然后，他端著自己的那碗，在她對面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盤腿坐了下來。

“那個……家里就剩這個了。”他低著頭，用勺子扒拉著碗里的飯，不敢看她，“你……你先湊合吃一點吧。”

他用這種最日常、最平淡的方式，宣告了這段全新的、不可思議的、與少女（怪物）同居生活的，正式開始。

那碗散發著溫熱香氣的、由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質構成的混合物，被放在了她的面前。同時遞過來的，還有一個金屬的、頭部呈橢圓形的奇怪工具。

風信子歪著頭，鮮紅的豎瞳里倒映著對面那個坐立不安的少年。她看到吳桐拿起一個同樣的金屬工具，舀起一小堆金黃色的顆粒，然后送進了自己的嘴里。他的臉頰鼓動著，喉嚨上下滑動。

這是……新的進食方式？

一個清晰的指令在她的核心思維中生成：模仿他。

她伸出那只屬于人類的、白皙纖細的手，學著吳桐的樣子，有些笨拙地握住了那把對她來說有點沉的勺子。她試圖模仿他舀飯的動作，但她對這具新身體的力量控制還非常生疏。

“鐺！”

勺子重重地戳在了碗底，發出一聲清脆的、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響亮的聲響。

對面的吳桐渾身一僵，扒飯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但依舊低著頭，假裝什么都沒聽見，只是耳朵更紅了。

風信子沒有氣餒。她調整了力度，這一次，成功地用勺子舀起了一小撮蛋炒飯。她看著勺子里的顆粒，金黃的米粒，嫩黃的雞蛋碎，還有幾顆翠綠的蔥花，她對此沒有什么食欲。

但吳桐在吃。所以，她也要吃。

她學著他的樣子，將勺子緩緩地、送向自己的嘴邊。

然而，她忽略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她擁有了人類的嘴唇和牙齒，卻沒有安裝與之匹配的、名為“吃飯”的基礎程序。她不知道該如何張嘴，不知道該用多大的角度，更不知道“咀嚼”為何物。

于是，在吳桐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過來時，他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那位漂亮的、銀發紅瞳的絕美少女，面無表情地，將那滿滿一勺蛋炒飯，精準地、徑直地，戳在了自己那雙粉潤緊閉的嘴唇上。

米粒和雞蛋碎，因為這次撞擊，從勺子上散落下來，黏在了她光潔的下巴和白皙的脖頸上，一片狼藉。

“……”

吳桐手里的勺子，“哐當”一聲掉進了碗里。

風信子似乎也意識到了操作錯誤。她那雙鮮紅的豎瞳里，閃過一絲純粹的、計算機宕機般的困惑。她看著嘴唇上沾著的飯粒，又看了看吳桐那張已經從震驚轉為呆滯的臉。

原來……不是這樣吃的嗎？

她伸出舌頭。不是人類那種小巧的、粉色的舌頭，而是一條靈活的、帶著淡淡紅色的、前端有輕微分叉的舌尖。她用那條舌頭，極其優雅而高效地，將自己嘴唇、下巴、甚至脖頸上的飯粒，一粒不剩地，全都卷進了嘴里。

整個動作，充滿了某種爬行動物般的、異樣的美感。

吳桐的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他感覺自己的臉頰，已經燙到可以用來煎雞蛋了。

“不……不是……那個……”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像個蹩腳的老師，試圖進行教學，“嘴……要張開……啊——像這樣，啊——”

他夸張地張大嘴巴，做了一個示范。

風信子看著他，認真地、學著他的樣子，也緩緩地張開了自己那雙形狀完美的唇。

然后，她再次舀起一勺飯，這一次，成功地放進了嘴里。

接下來，就是“咀嚼”的難題。

她只是將飯含在嘴里，然后，喉嚨一動，像她吞噬豬肺時那樣，直接將整勺飯咽了下去。

吳桐看著她那平坦的、沒有任何起伏的小腹，完全無法想象那么一大口飯是怎么被瞬間“消化”的。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比如“要嚼一下”，但最后還是選擇了放棄。

跟一個能從籃球大的肉球變成美少女的生物，去討論消化系統的構造，似乎是一件很多余的事情。

他只能認命地、埋頭扒著自己碗里的飯，用這種方式來掩飾自己快要爆炸的心跳和無處安放的視線。

而風信子，在經過幾次笨拙的嘗試后，已經基本掌握了用勺子把飯送進嘴里的技巧。她吃得很快，面無表情，像一臺最高效的進食機器。

只是，她那幾條藏在寬大T恤下的、不太聽話的暗紅色觸手，偶爾會因為興奮，而悄悄地從衣服下擺伸出來一小截，像幾條好奇的小蛇，在地板上輕輕地、有節奏地、一敲，一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