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六辦事向來雷厲風行。第二天傍晚，當夕陽剛剛爬上團部的飛檐，他就把一摞還帶著油墨味的圖紙放在了顧家生的案頭上。

"四少爺，您要的東西。"

顧小六抹了把額頭的汗，軍裝后背濕了一大片。

"連英國領(lǐng)事館地下室有幾個通風口都標清楚了。"

顧家生展開圖紙，牛皮紙在桌面上鋪開時發(fā)出沙沙的響聲。金陵城的輪廓漸漸清晰。每條街巷、每棟建筑，甚至下水道的管徑尺寸都用蠅頭小楷標注得明明白白。

"好小子。"

顧家生彈了彈煙灰。

"沒驚動任何人吧？"

顧小六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

"四少爺放心。"

他壓低聲音：

"這圖是之前德國顧問團測繪的，比咱們軍用的都精準。"

顧家生點點頭，突然把圖紙一卷，甩給正在一旁核定訓(xùn)練考核的張定邦。

"張副團長，給你個作業(yè)。"

張定邦手忙腳亂地接住圖紙，看見顧家生的手指正點在熱河路十字路口。

"假設(shè)金陵城要打巷戰(zhàn)，敵強我寡，這三個地方要怎么守？"

作戰(zhàn)室里突然安靜下來。

張定邦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團座，你這是要......"

顧家生打斷他：

"參謀作業(yè)，不要問為什么，你只要告訴我該怎么守，能最有效的殺傷敵人。"

煤油燈突然爆了個燈花，墻上的人影跟著晃了晃。張定邦展開圖紙，發(fā)現(xiàn)顧家生點的三個位置正好卡住了通往長江的所有要道。

"我需要知道敵軍可能的進攻路線。"

張定邦突然說，手指沿著秦淮河支流畫了條虛線。

"還有...我們有多少重武器？"

顧家生從抽屜里摸出個鐵皮盒子，倒出一本筆記本：

"這就是假想敵的進攻路線。至于我們有什么重武器，那是你的事，我要能撐住至少5天，缺什么武器，你就在一旁寫下來。"

窗外傳來隱約的飛機轟鳴。顧小六下意識要去關(guān)窗，被顧家生一個眼神制止。轟鳴聲漸漸遠去，只剩下秋蟲在草叢里窸窣作響。

"五天，我要看到立體防御圖：機槍射界、交叉火力、撤退路線、預(yù)備隊配置。"

他抓起軍帽往門外走，又回頭補了句，"記得一定要詳細、完整。"

張定邦盯著圖紙上那三個要點，突然笑了：

"團座放心，戰(zhàn)術(shù)作業(yè)我老張可是拿過優(yōu)等的。"

顧家生的背影在門口頓了頓：

"我不要紙上談兵，而是要確切可行的方案，一個能讓弟兄們盡量活下來的方案。"

門關(guān)上后，作戰(zhàn)室里只剩下鉛筆在圖紙上劃動的沙沙聲。

五日后，團部的煤油燈在風中搖曳，將人影拉得細長。顧家生站在作戰(zhàn)地圖前，指尖劃過金陵城蜿蜒的街巷，最終停在長江沿岸的幾個紅圈上。

“程老二”

他聲音低沉，

“交給你個肥差。”

程遠正倚在門框上剔牙，聞言挑眉：

“四哥，什么肥差？是去找妹妹嘛！”

顧家生甩過去一張清單，紙張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wěn)穩(wěn)落在程遠手里。

“找你妹！去黑市采購，能買多少買多少。”

程遠低頭一掃，笑容漸漸凝固。清單上密密麻麻列著：82mm迫擊炮彈、高射機槍、德制手榴彈、TNT炸藥包、反坦克地雷、水雷……

他抬眼，半開玩笑地問：

“四哥，你這是要造反？”

顧家生冷笑一聲，指節(jié)重重敲在桌面上，震得茶杯里的水微微晃動。

“造屁的反，老子是要活命。”

程遠臉上的笑意褪去，眼神變得銳利。

“軍政部的路子能不能走？”

“不能。”

顧家生斬釘截鐵，“他們給的要么是次品，要么是就是從別處克扣下來的，這種物資我要不起。”

顧小六站在一旁，低聲補充：

“四少爺，藥品呢？”

顧家生略一沉吟：

“磺胺、嗎啡、醫(yī)用酒精、繃帶，有多少要多少。”

程遠吹了個口哨，將清單折好塞進軍裝內(nèi)袋：

“行，這事我在行。”

他轉(zhuǎn)身要走，又回頭笑道，“四哥，你這是要搞大動作啊。”

顧家生沒理他，只是冷冷道：

“盡快辦妥，別讓我等太久。”

程遠聳聳肩，大步跨出門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顧小六低聲問：

“四少爺，要不要派人跟著？”

顧家生搖頭：

“程老二有分寸。”

他頓了頓，眼神微沉。

“不過……你帶兩個機靈點的，遠遠盯著，別讓他被青幫的人坑了。”

顧小六點頭，轉(zhuǎn)身去安排。

屋內(nèi)重歸寂靜，顧家生走到窗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配槍。

他知道，時間不多了。

次日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操場上已經(jīng)列滿了整裝待發(fā)的士兵。顧家生站在檢閱臺上，軍靴踏著木板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像一記記警鐘敲在每個人心頭。

"從今天開始，全團加練巷戰(zhàn)。"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刺刀般扎進每個人的耳朵，

"巷戰(zhàn)和野戰(zhàn)不一樣！"

他抬手一指遠處廢墟訓(xùn)練場里那堵千瘡百孔的磚墻，

"在那里，一扇窗、一道門、甚至一個老鼠洞，都能要你的命。"

李天翔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團座，咱們455團可是正經(jīng)野戰(zhàn)部隊，練巷戰(zhàn)是不是......"

話沒說完，顧家生冰冷的眼神就把他后半截話凍在了喉嚨里。

"李營長。"

顧家生的聲音輕得像在說悄悄話，卻讓全場鴉雀無聲。

"我說的話是不是不夠清楚？需要我再說一遍？"

操場上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李天翔第一次看到顧家生發(fā)這么大地火，也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話。

顧家生突然提高音量，手指重重戳在太陽穴上，

"老子不想讓弟兄們死得憋屈。"

他轉(zhuǎn)身指向訓(xùn)練場，

"現(xiàn)在開始，全團分組對抗，逐屋爭奪、街壘攻防、火力交叉點設(shè)置，一個不落！"

王鐵栓撓著后腦勺，鋼盔歪在一邊：

"團座，弟兄們都沒打過巷戰(zhàn)啊......"

顧家生猛地提高音量：

"那就現(xiàn)在學(xué)！都給我記好了，巷戰(zhàn)三要素：火力！掩體！機動！機槍手別他媽蹲在開闊地當活靶子！爆破組要學(xué)會炸墻開路！狙擊手尤其注意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要當靶子。"

士兵們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遠處，炊事班的板車經(jīng)過，車上鐵鍋碰撞的叮當聲像是為這場訓(xùn)話打著拍子。

顧家生深吸一口氣，接著道：

"練好了，加餐！練不好，餓肚子！就這么簡單。"

晨霧終于散盡，陽光照在士兵們黝黑的臉上。沒人知道團座為什么突然如此執(zhí)著于巷戰(zhàn)訓(xùn)練，但所有人都記住了他的話：練不好那是真不給飯吃。

隨后的日子里，程遠和顧小六也陸續(xù)運回了軍火和藥品，團部的倉庫堆得滿滿當當。士兵們的巷戰(zhàn)訓(xùn)練漸入佳境，至少不會再傻乎乎地站在街心當靶子。

一切都在按顧家生的計劃推進。

可顧家生心里清楚，真正的考驗，還沒開始。

他站在團部門口，望著遠處的金陵方向，眼神冷硬如鐵。

“該來的，終究會來……這一次，由我守金陵，小鬼子每踏進一步，就得用尸骨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