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萬語,最后只匯成兩個字。
“謝謝。”
很輕,但是很重。
白薇薇緊繃的肩膀終于垮了下來,整個人都放松了。
她咧開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眼角卻有點濕潤。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把頭輕輕靠在了陸川的肩膀上。
兩人不再交談,任由音樂在耳邊流淌。
今晚的夜空格外干凈,能看見幾顆稀疏的星星。
陸川想,明天,一定會是個好天氣。
耳機里的鋼琴曲在兩人之間靜靜流淌。
白薇薇靠著他肩膀的重量,很輕,將陸川漂浮不定的心牢牢錨固在著陸點。
就是現在。
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從心底涌起。
告白。
對她說,我喜歡你。
這個想法荒唐又迫切。
在這樣一個充滿回憶與傷痛的地方,談論愛情似乎過于奢侈。
可他控制不住。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一聲重過一聲,幾乎要蓋過耳機里的音樂。
他曾經擁有顯赫的家世、和睦的家庭、光明的前途。
然后,一夜之間,高樓傾塌,一切化為泡影。
在世間彷徨、流浪。
是白薇薇。
是她,在他最狼狽的時候,像一道微光,固執地照進他黑暗的世界。
現在,他只想抓住這道光。
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放開。
陸川的身體不自覺地繃緊,肩膀的肌肉線條變得僵硬。
他正在腦海里組織語言,搜尋一個最恰當的開場白。
就在他即將開口的剎那,肩膀上的重量忽然一輕。
白薇薇抬起了頭。
她轉過臉,近在咫尺。
夜風吹起她幾縷發絲,輕輕拂過陸川的臉頰,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
然后,她伸出手,一只溫熱、柔軟的手,輕輕放在了他的左胸口。
“咚、咚、咚咚……”
強而有力的心跳,隔著薄薄的襯衫布料,清晰地傳遞到她的掌心。
“你的心跳,好快。”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好奇。
陸川渾身一僵。
準備好的一切話語,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打得粉碎。
他沒有移開,反而抬起自己的手,輕輕覆蓋在她的手背上。
她的手很小,被他完全包裹住。
掌心下的心跳,似乎因為這個動作,跳得更加劇烈、更加失序。
“嗯。”
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單音,聲音有些啞。
白薇薇的嘴角彎起一個狡黠的弧度,她歪著頭,聲音壓得更低。
幾乎成了耳語,熱氣噴在他的耳廓上,癢癢的。
“不用聽我也能猜到。”
“是不是在想我?”
是,當然是。
我的心臟為你而跳,我的未來想為你而活。
這些話就在嘴邊,燙得他舌頭發麻。
可他看著眼前的陽臺,看著遠處城市的燈火,看著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是思念,是愧疚,是無盡的悔恨與愛。
白薇薇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迷惘和痛楚。
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問出了一個陸川完全沒想到的問題。
“你是不是……在想趙阿姨?”
趙阿姨。
趙青玉。
他的母親。
轟隆一聲,陸川感覺自己的世界被這句話劈成了兩半。
一半是白薇薇帶來的溫暖與希望,另一半,是關于母親的、無底的深淵。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的。
他怎么可能不想她?
這個陽臺,是父親為他建的。
可每次他在這里看星星,母親總會端著一杯熱牛奶走上來,笑著說:
“小傻瓜,也不怕著涼。”
然后把溫暖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家里的每一寸空間,都滲透著母親的氣息。
她親手挑選的窗簾,她親手栽種的花草,她做飯時廚房里飄出的香氣……
這里不是他的根嗎?
可他的根,有一半,永遠埋葬在了那個冰冷的雨天。
他不能對白薇薇說謊。
尤其是現在,在她為他付出了這么多之后。
用一個虛假的“是,我只在想你”來回應她的期待,是對她最大的褻瀆。
可他也不能說“是”。
那聽起來,就像是否定了他剛才為她而起的波瀾。
陸川沉默。
他心里百轉千回,無數的話語在翻涌。
‘薇薇,謝謝你。’
‘我很喜歡你,真的。’
‘可站在這里,我沒辦法不去想她。’
‘我甚至覺得,是我害了她。如果我不那么任性,如果我早點懂事……’
‘我配不上你給我的這一切,我是一個罪人。’
這些話,堵在他的喉嚨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只能愣愣地看著白薇薇。
白薇薇靜靜地看著他。
她沒有催促,也沒有追問。
她只是將自己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點。
許久,她收回了手。
她的聲音比夜風還要輕柔。
“陸川,勇敢一點。”
勇敢?
他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勇敢。
獨自面對家族的覆滅,獨自面對世人的冷眼,獨自在泥濘里掙扎求生。
可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真正的勇敢,不是去對抗外界的風暴。
而是敢于直面自己內心的傷疤,敢于撕開那血肉模糊的過往。
承認自己的軟弱與疼痛。
他終于抬起眼,目光不再躲閃,直直地望進白薇薇的眼底。
“我還是很愛她。”
他說。
不是“想念”,不是“懷念”,而是“愛”。
現在進行時。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重逾千斤。
它不是對白薇薇問題的直接回答,卻包含了所有答案。
是的,我想你,我的心為你而跳。
但我也愛她,我的靈魂為她而痛。
這兩種感情并不沖突,它們共同構成了現在的我。
一個不完整的、破碎的、卻依舊渴望著光和熱的陸川。
白薇薇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什么也沒說。
她只是利落地從高高的圍欄上跳了下來,穩穩地落在地上。
然后,她張開雙臂,毫不猶豫地,緊緊地抱住了還坐在圍欄上的陸川。
她的臉埋在他的腰腹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陸川的身體劇烈地一顫。
他緩緩低下頭,看著懷中女孩的發頂。
他伸出顫抖的手,回抱住她。
他將臉深深埋進她的頸窩,貪婪地呼吸著她發間的清香。
溫熱的液體,終于沖破了最后的防線,無聲地浸濕了她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