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那聲輕響自脊椎深處傳來，像是劍鞘合攏的震顫，又似某種封印斷裂的余音。陸淵五指張開，掌心劍意割裂空氣，三寸真空尚未彌散，左眼銀河紋路卻猛地一縮——一道劍意，自極遠處刺入神魂，不帶殺機，卻熟稔得令他心頭一震。

葉孤鴻的劍意。

不是幻覺，不是殘痕，而是臨終前那一瞬的全力召喚，裹著葬劍魂最后的本源波動，穿透百里風雪，直貫他識海。

“來劍冢。”

三個字，斷在風里，卻如劍釘入骨。

陸淵沒動，九大靈竅中的九道劍種仍在脈動，脊椎劍骨與九厄劍的融合尚未徹底穩(wěn)固，強行騰身，法則反噬足以撕裂經(jīng)脈。可他左眼一瞇，冷笑浮上嘴角。

“你死都不挑時候，我還挑個屁？”

話落，他脊椎一挺，劍骨為軸，九大靈竅中的劍種盡數(shù)沉入骨髓，如九枚鐵釘楔入命門。青焰自骨縫中騰起，將躁動的法則壓成一線，順著脊柱沉入腳底。下一瞬，他騰空而起，破風直掠，身形如劍出鞘，撕開百丈雪幕。

祭壇廢墟在身后迅速縮小，風雪避退三丈，仿佛不敢沾他衣角。而那縷藏于劍骨深處的銀紅，竟在這一刻悄然停滯，似在傾聽遠方的召喚。

劍冢。

千里之外，群山如劍插天，本是禁地，此刻卻死寂得反常。數(shù)千葬劍碑林立如陣，如今盡數(shù)碎裂，殘片鋪地，宛如雪崩后遺落的骨屑。更詭異的是，每一塊碎碑之上，皆刻著一個名字——陸淵。

不是刻，是斬。

劍痕深入石心，筆畫凌厲，仿佛執(zhí)劍之人含恨而書，又似預言被強行斬斷。

陸淵踏進劍冢，腳步不重，卻每一步都踩碎一塊刻有自己名字的石片。碎石飛濺，他視若無睹，目光直指中央。

那里立著一座巨碑，高九丈，寬三丈，碑面本應銘刻歷代葬劍者之名，如今卻空無一字。唯有一柄劍，斜插碑心，劍身三尺七寸，通體烏黑，唯有劍脊一線泛著冷光——是葉孤鴻的本命劍。

劍未斷，卻無劍鞘。

陸淵緩步上前，右肩布條無風自動，殘留的血跡微光一閃即逝。他伸出手，指尖將觸未觸劍柄時，異變陡生。

劍身纏繞的血色紋路驟然活化，如活蛇般蜿蜒而上，瞬間纏住他手臂。那紋路與之前困住君臨天的血鏈同源，帶著天機閣血祭法則的腥氣，竟順著血脈往心口爬。

“想借我的血續(xù)命？”陸淵嗤笑，不掙不避，反而催動脊椎青焰。

青焰自骨縫中騰起，順著手臂經(jīng)脈直沖而上，與血紋撞個正著。嗤嗤聲中，血紋劇烈扭曲，竟發(fā)出一聲極輕的悶哼——不是劍的反應，是神魂的痛鳴。

“君臨天的碎片？”陸淵眼神一寒，“死都不安生，還敢往我身上爬？”

他五指一收，青焰暴漲，血紋寸寸崩解，化作一縷黑氣，被逼出體外。那黑氣盤旋片刻，隱約顯出一張殘破面孔，正是君臨天臨死前扭曲的神情。

陸淵冷笑，左手一抓，將黑氣捏入掌心，右掌拍向第九靈竅。靈竅震動，法則漩渦開啟，黑氣被強行封入其中。就在封印完成的剎那，他“看”到了。

碎片殘影中，葉孤鴻立于劍冢中央，周身劍氣沖天，卻非攻敵，而是zi焚。他雙手結(jié)印，本命劍懸于頭頂，劍身寸寸斷裂，化作萬千劍芒，盡數(shù)刺入自己心口。最后一瞬，他抬頭望天，嘴唇微動，背后石壁上赫然浮現(xiàn)四個血字——

劍冢灰燼。

畫面消散，陸淵掌心仍握著那縷殘念的余溫。

他低頭，看向仍插在巨碑中的本命劍，血紋已滅，劍身恢復死寂。可就在此時，劍格處忽有微光一閃，一道殘念自劍中溢出，凝成半句低語：

“記住，葬劍魂的盡頭不是毀滅。”

聲音斷在風里，如同葉孤鴻當年說話的習慣——從不把話說完，只留半句讓你自己去拼。

陸淵站在原地，風雪落在肩頭，卻未停留。他盯著那柄劍，忽然笑了。

“不是毀滅？”他喃喃，“那是什么？重生？輪回？還是……當劍鞘？”

他伸手，這一次不再猶豫，五指緊扣劍柄，猛然一拔。

劍未動。

仿佛與巨碑融為一體，又似有無形之力死死鎮(zhèn)壓。陸淵眉頭一皺，脊椎劍骨輕震，青焰再起，順著手臂灌入劍身。剎那間，劍身嗡鳴，碑面裂開蛛網(wǎng)般的紋路，終于，劍被拔出。

沒有預想中的轟鳴，沒有天地變色，只有一聲極輕的“錚”，如琴弦斷于無人之境。

陸淵持劍而立，劍身烏黑如舊，可他左眼銀河紋路卻驟然一縮——劍脊冷光中，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臉，而是一片灰燼。

灰燼中，無數(shù)斷劍浮沉，如星河倒懸。中央處，一道人影盤坐，背對而立，肩上斜跨一柄殘破青銅劍，劍身纏著染血布條。

是他自己。

不，是未來的他。

陸淵瞳孔微縮，還未細看，那倒影便碎成點點光塵，消散于劍脊冷光中。

他低頭，看向劍柄。掌心與劍紋交融處，竟浮現(xiàn)出一行極細的刻痕，不知何時所留，字跡清瘦如劍：

“葬劍者，非亡也，歸鞘。”

陸淵盯著那行字，忽然咧嘴一笑。

“歸鞘？”他低語，“你倒是會挑地方。”

他抬手，將本命劍橫于胸前，劍尖指向遠方天際。九大靈竅同步震顫，九道劍意自骨髓中蘇醒，順著經(jīng)脈奔涌而上，匯聚于掌心。劍身嗡鳴，仿佛回應。

就在此時，右肩布條忽然一顫，殘留的血跡竟泛起微光，隨即滲入布條深處，消失不見。

陸淵眼神一凝。

那血，是夜未央留下的七情絲網(wǎng)本源，早已干涸，此刻卻似被某種力量喚醒。

他尚未細想，脊椎劍骨深處，那縷銀紅忽然游動，自尾椎直沖心口，竟在心脈處盤旋三周，隨后沉入第九靈竅，與君臨天的神魂碎片并列而居。

靈竅中，九道劍種緩緩旋轉(zhuǎn)，其中一道，輪廓竟與葉孤鴻的本命劍完全一致。

陸淵閉眼，再睜時，左眼銀河紋路全亮。

他看見了。

在識海深處，九厄劍虛影靜靜懸浮，劍身裂紋中，浮現(xiàn)出一行新刻小字，墨跡未干：

“劍在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