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幾個仆從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早就已經跟在了哈比薩的身后。

天已經黑了下來，他們一路跟隨哈比薩來到了對方的住處，那是一個臨時搭建在山里的窩棚，沒有任何條件可言，甚至連塞奈特主母養的貓，住得都比這窩棚要好太多。

但哈比薩卻完全不以為意，甚至還幫他們幾個也搭建了窩棚。

這也讓幾個仆從愈發地想要逃跑了。

即便身為仆從，但他們也從未睡過如此簡陋的窩棚，這跟直接躺在荒郊野嶺又有什么區別——若是就這么躺上一晚，光是那滿身的蛇蟲鼠蟻，恐怕都會要了他們的性命。

至于晚飯，那就更為簡陋了，只有區區幾個餅子，配上一點烤魚。

餅子是哈比薩從村里要來的，哈比薩經常幫人干活，也不收什么錢財，那些受了幫助的人們也不是真就能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一切——雖然貴的東西他們拿不出，但區區三五個當作干糧的硬餅，他們還是能拿得出來的。

至于魚的話，則是哈比薩從附近的小溪里撈來的，小溪自然養不出什么大魚，哈比薩自己身上又沒帶什么調料，于是這兩條小魚也就只是明火生烤，甚至連鹽都沒撒。

這樣的餐食，幾個仆從自然是毫無興趣。

但哈比薩卻吃得津津有味。

“又有餅子，又有肉，還有煮開的溪水，這不是很豐盛嗎？”

和哭喪著臉的幾個仆從相比，哈比薩反而是一副容光煥發的樣子。

“這可是難得的肉，你們難道不吃嗎？”

那肯定還是不吃的，畢竟這種飲食實在是太過粗陋——就還是那句話，就算他們幾個只是仆從，那也終究是主母塞奈特的仆從，平日里吃穿用度，那也遠遠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在眼下這個布巴斯村，恐怕只有本地的村長能跟他們相提并論了，然而就算是那個布巴斯的村長，要論起眼界，跟他們之間也是差了不止一籌。

“那看來，你們確實不是種地的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們卻聽到了一句，他們絕對不想聽到的話。

“你們不是本地人吧？”

“……”

面對著這近乎直接揭露身份的質疑，幾個仆從只是沉默。

眼下身份被叫破，他們自然也沒什么別的話能說了，他們只是疑惑，自己到底是哪里裝得不像了。

他們都已經換了破爛衣服下地掄鋤頭了，難道還不像那些泥腿子嗎？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還沒那么確定，畢竟我離鄉也有一陣了，雖說眼下回來了，但是鄉里多出幾個我不認識的人，其實也不算奇怪。”

一邊啃著硬餅，哈比薩一邊繼續說了下去。

“至于你們幾個不會種地，這個也不奇怪，畢竟村長的兒子也不會種地，我當年學習讀寫那陣，也不是太會種地……也就是后來放棄了考祭司之后，我才開始正經學著該怎么干活，不過那個也是后來的事情了。”

說到這里，哈比薩的聲音頓了頓。

“所以在那個時候，我還只是覺得，你們或許跟我以前一樣，只是對干活不熟練……可是現在的話，你們居然連魚都不吃。”

“這種東西……有什么吃的必要嗎？”

也就是這個時候，其中一個仆從開口了。

“這種連鹽都沒撒的東西……”

“鹽也不是誰都能買得起的。”

哈比薩搖了搖頭。

“甚至連魚這種東西，也不是誰都能吃得起的……正常的農夫，一年到頭能有點肉吃就不錯了，更多的時候，他們能吃的也只有稀粥，這種硬餅子都算不錯的東西了。”

至于那些肉食，自然是要供應給祭司和戰士們，他們需要維持武力和體魄，也需要維持對于其他人的壓制。

畢竟吃肉和不吃肉之間，在體格和力氣上，可是有著巨大的差距。

“而這一切，都是以太陽神的名義。”

哈比薩抬起手，指了指漆黑的夜空。

“以太陽神的名義，他們得到了恩賜，以太陽神的名義，他們得到了一切……所以我才會說，從來就沒有什么所謂的，太陽神的恩賜，你們才是那所謂的恩賜。”

一個祭司想要頓頓吃肉，只靠自己肯定是不夠的，但如果有一百個人幫助這個祭司搜尋獵物，那這個祭司確實就能做到頓頓吃肉了——而這個祭司頓頓吃肉的代價，也就是那一百個人完全不吃肉，哪怕找到肉也不能吃，只能送到祭司的手里。

而在這整個過程中，太陽神，真的重要嗎？

或許是重要的，畢竟確實要有太陽神這個名頭，祭司才會有那尊貴的身份。

但也許是不重要的，起碼在哈比薩看來，把太陽神換成什么月亮神，換成什么山神，換成什么星星神，一切都沒有任何區別。

就算換成蛇神……

“不，換成蛇神的話，就不會是這樣了。”

想起自己在之前，面見那位偉大蛇神的時候，哈比薩不禁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如果換成那位蛇神的話，一切就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了，畢竟和所謂的太陽神那種不管不顧不同，蛇神是真的會認真傾聽每一個人的需求——直到現在，他都還記得，蛇神認真傾聽他過往的時候，他到現在都還記得，蛇神贈予他的練字本和筆。

的確，那練字本和筆，或許已經遺失了，哈比薩甚至隱約已經意識到了，那寶貴的禮物，恐怕已經再也找不回來了。

但此刻的哈比薩，已經不再執著于那兩件東西本身了。

“蛇神贈予我紙和筆，可不是為了單純的讓我練字……”

這一刻，哈比薩隱約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那種，使命感。

雖然那寶貴的禮物已經遺失了，但這份饋贈所蘊含著的精神卻還留在他的心里。

他會在心里練習，會在心里書寫，會一字一句的書寫出，那些偽神和偽神信徒的丑惡。

他會一字一句的寫出，那個偽神的死亡。

“而你們幾個……如果你們要追隨那個偽神，就回去吧。”

這樣說著，哈比薩揮了揮手。

“只是，當圣城崩塌的時候，你們也會跟著一起被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