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子騎兵退了。
退到村后的人們開始返回來,打掃戰(zhàn)場。
戰(zhàn)兵、輔兵、柳樹村的村民……
還活著的、能站著的,幾乎都出來了。
有人歡呼了起來,但沒有引發(fā)太多的響應(yīng),又沉寂了下去。
剛剛經(jīng)歷的場面,太過于慘烈。
以至于大部分沒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廝殺的人們,現(xiàn)在還沒回過神來。
空氣中彌漫的味道有些令人作嘔。
血腥味,混著血肉燒焦的臭味。
有人身子頓了頓,終于忍不住彎下腰。
“嘔——”
陡然的嘔吐聲,在黑夜中有些刺耳。
是個年輕的輔兵。
他跪在地上,胃里的酸水混著膽汁一股腦吐了出來。
這聲音,像是打開了某個閘門。
接二連三的嘔吐聲在黑暗中響起。
林川拄著長刀,拍了拍輔兵的腦袋。
胡大勇來到身邊,兩人對視了一眼,終于長嘆了口氣。
“大人,咱們贏了。”胡大勇咧開嘴,笑了起來。
“嗯。”林川點點頭。
不管怎樣,韃子退了,就是個值得驕傲的事情。
風雷炮已經(jīng)快把存儲的火藥用光了。
按照林川的計劃,火藥用完就全部后退。
等韃子追進村,所有人就已經(jīng)往鐵林堡的方向撤了。
半途還有兩道石頭雷陣,一定會讓韃子投鼠忌器,不敢窮追猛打。
只是沒想到,韃子這么輕易就放棄了進攻。
對方的千夫長很理智。
敵我雙方實力對比未知,又有恐怖的火器。
貿(mào)然往里堆填人頭是莽漢所為。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選擇退卻,是最恰當?shù)臎Q斷。
“大人!”
南宮玨踉蹌著走來,臉色蒼白,顯然剛剛經(jīng)歷過劇烈的嘔吐。
“戰(zhàn)況已經(jīng)統(tǒng)計完畢……我軍新兵陣亡三十二人,重傷五人,輕傷十八人……輔兵陣亡十二人,傷七人,有三個……是被火炮炸膛……”
聽到這個數(shù)字,林川眉頭皺了皺。
南宮玨喉結(jié)滾動:“韃子遺尸一百四十三具,角弓五十九把,彎刀一百五十二把……”
他強忍著再度襲來的嘔吐感,聲音越來越低。
“南宮先生,辛苦了。”林川輕聲道。
“大人辛苦。”
南宮玨正了正衣冠,端端正正行了個禮。
他帶著妻女一路逃難至此。
沿途所見,盡是倒斃路旁的尸骸。
餓殍遍野,哀鴻滿地。
這滿目瘡痍的人間煉獄,與書中描繪的太平盛世判若云泥。
身為讀書人,他也曾意氣風發(fā),揮毫寫下《西北邊防策》。
可謂是字字泣血,句句錐心。
只盼能為朝廷分憂,為蒼生立命。
可這一路走來,耳邊充斥的盡是大乾節(jié)節(jié)敗退的噩耗。
昔日的豪情壯志,原本已恍若隔世。
誰知這小小的鐵林堡,竟給了他一個驚喜。
林川點點頭。
目光落在韃子退卻的方向。
傷亡數(shù)字比預(yù)想的要少。
我方傷亡七十四人,韃子陣亡一百四十三。
如果按照兵部的標準,已經(jīng)算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大勝。
這還是建立在新兵戰(zhàn)力未成的前提下。
由此可見,裝備的代差,在某種程度上,是完全可以改變戰(zhàn)局的!
“去把趙叔叫過來!”
沒多久,趙鐵匠跌跌撞撞來到面前。
“趙叔!”林川看著趙鐵匠臉上的血污,目光一凝,“你受傷了?”
“啊?”
趙鐵匠茫然抹了把臉,看著掌心血污,自己也愣住了。
“不是我的,剛才……幫忙抬傷員了。”
林川微微皺眉:“往后戰(zhàn)事,你不能再上場了。”
“大人,老漢我能扛得動!”趙鐵匠急切說道。
“趙叔,你留在堡里,用處更大!”
林川打斷他,聲音沉了下來,
“你若是有個好歹,誰來幫我研制新炮?”
趙鐵匠怔了怔,眼中泛起水光。
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今天的炮,打的很不錯。”
“炸、炸膛了一門……”
老鐵匠紅了眼眶,“死了三人……都是后生……”
“難免的,總好過被韃子殺……”
林川勸慰道,“我有些改進的念頭,和你說說……”
老實說,今天這一戰(zhàn),冒了很大的風險。
雖然結(jié)果是好的,但很多問題也暴露了出來。
首要的問題,是風雷炮的射程,必須要提升。
目前一百多步的射程,與韃子輕箭拋射的極限距離,相差無幾。
若是換成韃子的神臂手,他們可是能在二百步外取人性命的精銳射手。
那個距離,已經(jīng)是風雷炮的射程外了。
如果要提升射程,就意味著要裝入更多的發(fā)射藥量。
而現(xiàn)在的制炮方法,承受不住更大的爆炸力。
這也是林川為什么要改進燒鐵爐的原因。
第二個問題,則是炮手的培訓(xùn)。
今天的幾十門風雷炮,射出的炸藥包,有不少偏離了方向。
有的甚至偏出去三十多步。
原因就是對炮筒的角度、射程的把控不夠。
要發(fā)揮風雷炮的真正威力,就必須先教會他們最基本的算術(shù)。
至少要懂得如何用準星測算仰角,用標尺判斷距離。
而這又牽扯到更根本的問題:
他們中絕大部分,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
夜更深了。
硝煙散盡,火把還在緩慢移動著。
林川和趙鐵匠聊完,轉(zhuǎn)頭望見南宮玨。
“南宮先生!有件事需先生相助……”
“大人但說無妨。”
“我想在鐵林堡成立識字班……”
“識字班?”
南宮玨一愣,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林川輕咳一聲:“或許該稱學(xué)塾更為妥當。”
“哦……”南宮玨困惑道,“大人是要教孩童啟蒙?”
“不止孩童,青壯也要教。”
林川想了想,“先識字,再學(xué)些格物、算學(xué)……最好還能講講時局大勢。”
南宮玨瞳孔微縮。
四書五經(jīng)、圣賢之道,才是正經(jīng)學(xué)問。
這格物……有何可學(xué)?
“南宮先生是不是困惑,為何不讀圣賢書?”
林川仿佛看穿了他的內(nèi)心,笑問道。
南宮玨躬身:“還請大人為屬下解惑。”
月光下,林川的目光帶著幾分了然。
他笑了笑,問道:
“南宮先生覺得,讀圣賢書有何用?”
南宮玨從容回答:“大人,讀圣賢書,能教人明理,能治國安邦。”
林川點了點頭,又問:“能不能殺韃子?”
南宮玨一時語塞。
林川從地上撿起一支韃子的箭:
“先生請看這支箭,可否用’格物致知'來解?”
南宮玨猶豫道:“‘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自然可解……”
林川微微一笑:“那韃子造此箭時,可曾讀過半句圣賢書?”
南宮鈺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