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去。
胡大勇坐在桌前,久久沉默不語。
“怎么了?”
林川注意到他的異常,問道,“還在不舍得十匹馬?”
“沒有,不是馬的事兒。”
胡大勇搖頭,“大人,我就是想不通,您明知道黑狼部要借黑水部的兵去打血狼部,怎么還反倒給他們送馬、賣好刀?這不是明擺著幫著外人打自己人嗎?”
“那照你的意思,該怎么辦?”
“要么不做他們的生意……”
胡大勇梗著脖子,“要么就該跟耶律延說死了,想拿圖紙和馬,就得答應不幫黑狼部!咱們手握高爐的法子,還能怕了他不成?”
“幼稚。”林川笑著搖搖頭。
南宮玨在一旁也跟著笑了起來。
“不是……”胡大勇呆楞片刻,“你們倆笑什么啊?”
南宮玨笑道:“胡副將莫急,聽我為你拆解一二。”
他走到桌邊,拿起空杯比劃著:“你看這杯盞,若一味攥緊,反倒容易捏碎;若松松地捧著,反倒穩當。大人這步棋,正是如此。”
胡大勇無語道:“你最好說點我能懂的……”
“好好好,說點你能懂的。”
南宮玨忍俊不禁:“耶律延要借兵助黑狼部,其根本在’利’。漠北草場的誘惑,草原霸權的野心。這不是咱們一句’不許’就能攔得住的,正如治水,堵不如疏。”他的指尖在桌面上點了兩下,“大人賣鐵器、送戰馬,看似是’助’,實則是‘牽’。”
“千?”胡大勇更糊涂了,“我還萬呢!”
“是’牽制’的’牽’啊!”
南宮玨耐心道,“你想啊,黑水部得了高爐、鐵器、鐵蹄馬、將軍醉,還有咱們要開過去的酒樓……他們對咱們的依賴越深,咱們說話的分量便越重。真到了黑狼部與血狼部開打的時候,大人只需稍作拿捏,耶律延就得掂量掂量,得罪咱們值不值當。”
胡大勇恍然小悟,還沒有完全明白。
南宮玨頓了頓,繼續道:“《孫子兵法》有云,’不戰而屈人之兵’。咱們不必明著阻止,只需讓黑水部知道,幫黑狼部的代價,遠高于從咱們這兒得到的好處。到那時,不用咱們說,他自會猶豫。”
胡大勇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撓了撓頭,看著南宮玨,又看看林川,臉上漸漸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合著……你們是想拿這些鐵器戰馬當繩子,把黑水部的腿給拴住?”
“拴肯定是拴不住的。”
林川笑著補充道,“這只是籌碼之一。況且,戰馬和鐵器,在咱們的火器面前,已經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因素了。血狼部那邊,咱們該幫的還得幫,黑水部想打就打,正好可以借機消耗一下實力。”
南宮玨撫掌道:“大人所言極是。這便是’將欲取之,必先與之’的道理。眼下看似送了好處,實則是為長遠計,讓鐵林谷在各部的紛爭里,既能穩坐釣魚臺,又能左右逢源。”
胡大勇這才徹底明白過來,訕訕地笑起來:“還是你們讀書人奸詐……啊補,腦子轉得快……我剛才確實是想簡單了。”
“無妨。”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想著護著血狼部,不愧是性情中人。只是這世道復雜,光有血性可不夠,這算計來算計去的事兒,就交給我和懷瑾吧。”
胡大勇點點頭,又想起什么:“可話說回來,大人就不擔心,這么處處順著黑水部,反倒讓他們坐大了?到時候羽翼豐滿,怕是更難對付。”
林川笑了笑:“擔心?擔心有用的話,這天下的煩心事倒少了大半。”
他走到窗邊,望著遠處黑沉沉的山影:“你以為,沒有鐵林谷的鐵器,黑水部就不會壯大了?”
胡大勇愣了愣,沒接話。
“這天上吹的風,從來不是誰能攔得住的。”
林川輕聲說道,“狼戎也好,女真也罷,野心早就藏在他們的骨血里。就算沒有咱們,女真與狼戎之間,遲早也會有一場大戰,這是歷史的車輪,誰也擋不住。”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胡大勇身上:“鐵林谷就算把脖子梗斷了,也攔不住外族在變強,更擋不住漢地的岌岌可危。”
“那……咱們就眼睜睜看著?”胡大勇急了。
“當然不。”林川搖頭,“老話怎么說的?打鐵還須自身硬。與其費盡心機去堵別人的路,不如把自己練好。等鐵林谷能武裝起一支精銳,等咱們的商路能賺來源源不斷的銀子,等谷里的子弟個個能上馬殺敵、下馬種田,就算黑水部真成了氣候,又能奈我何?”
胡大勇聽得心頭一震,眼里亮了起來:“大人說的……也對。”
“嘿嘿!”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與其盯著別人的翅膀什么時候硬,不如先讓自己長出能飛的本事。這世道,從來都是誰拳頭硬,誰說話算數。”
南宮玨贊同地點點頭:“大人所言極是。《商君書》有云,’國之所以興者,農戰也’。鐵林谷如今既重工商,又練甲兵,正是在做這’固本’的功夫。根基扎得深了,任他外面風急浪大,自能穩如泰山。”
胡大勇聽得熱血沸騰,先前的憂慮一掃而空。
他咧嘴笑起來:“屬下徹底明白了!對了大人,屬下還有樁事想請教……”
林川以為他還要說軍務,隨口應道:“你說就是了。”
誰知胡大勇“啪”地抱起拳頭,一本正經地躬下身:“屬下想問問,什么時候能娶媳婦兒?”
“啊?”
林川和南宮玨都是一愣。
“你這……怎么突然說起這個?”
胡大勇一臉認真,掰著手指頭算道:“大人您想啊,早娶媳婦早安心,四個媳婦四塊地,我每日勤耕,很快就能生娃,一個媳婦生一個,四個媳婦一年就是四個,趕上雙胎就是倆,不出兩三年就能湊出一個小旗的人丁!到時候鐵林谷人丁興旺,不管是種地還是打仗,都有底氣不是?”
這番話聽得兩人哭笑不得。
南宮玨長嘆一聲:“胡副將倒是把長遠都算計到了。”
“那是自然!”胡大勇挺起胸膛,“老人們說,人丁就是福氣,就是根基。咱們要固本,總不能光練兵器不添人吧?”
林川看著他這副憨直又認真的模樣,心里生出幾分暖意。
他擺擺手笑道:“行,這個月底就給你辦,成不?”
“哎呀!”胡大勇心頭一喜,頓時扭捏起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