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望著秦硯秋離去。
他不是一個在大事上磨蹭的人。
世道如此險惡,最忌諱遇事猶豫不決。
所以他行事果斷,就算是殺人,他也毫不猶豫,只求無愧于心。
當初夜襲青羊山,設(shè)計毒殺韃子,長途奔襲草原,涉險智取西梁城……
樁樁件件,哪一個不是一錘定音?
可唯獨感情這種事,讓他心中難以決斷。
早在縣衙殺師爺?shù)哪且灰梗椭懒饲爻幥锏男囊狻?/p>
后來她放棄安穩(wěn)的官家生活,執(zhí)意留在鐵林谷里,每日與塵土相伴,面對那些流民出身的谷中百姓,甚至為了救治傷兵整夜不睡……
一切的一切,林川又如何感受不到?
他不是個木頭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秦硯秋這樣的女子,聰慧、堅韌,又帶著難得的通透,誰會不動心?
更何況她待蕓娘親厚,兩人常湊在一起說些谷里的瑣事,沒有半分后宅女子的計較。
可越是如此,他越不知道該怎么跟蕓娘開口。
蕓娘是陪他風里雨里走過來的人。
當初他是個落魄書生,蕓娘尚且不愿屈服張員外逼迫,將身子給了他,已經(jīng)是心懷死志。后來跟著他來到鐵林堡,她又和婦人們一起縫補漿洗,從不喊累不叫苦,即便如今谷中百姓都稱她一聲“夫人”,她也依舊和從前一樣,并沒有因為身份的變化而改變自己。
她性子柔,像谷里的野草,從不爭什么。
可正是這份不爭,讓林川更怕她受委屈。
這個時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
旁人或許覺得他娶秦硯秋是天經(jīng)地義,讓他總怕這樣會傷害到蕓娘。
他不是要舍棄誰,更不是喜新厭舊。
只是面對蕓娘那雙總是帶著暖意的眼睛,他實在說不出“我想再娶一個”這樣的話。
秦硯秋的情意重,蕓娘的恩義更深。
這種兩難,才是最磨人的。
……
日上三竿,陽光曬得校場暖洋洋的。
林川剛在校場邊的石凳上坐下,就見王鐵蛋一路小跑著過來。
“大人,您找我?”
林川笑著招手讓他過來:“狗蛋,前些日子進草原,辛苦你了。”
王鐵蛋連忙擺手:“大人說的哪里話!不辛苦,真不辛苦!這趟出去凈吃肉了!不信你瞧……”他拍了拍胸脯,“我都結(jié)實了不少!”
“嗯,是壯實了。”林川點點頭,話鋒一轉(zhuǎn),“你娘的身子骨怎么樣了?上次托秦醫(yī)官給她熬的藥方子,用著還好?”
“好多了,腿都不痛了,走路可溜!”王鐵蛋笑道,“就是閑不住,天天念叨著讓我趕緊娶個媳婦,想抱孫子。”
“巧了,我正想問你這事兒。”林川問道,“聽二狗說,你看上了血狼部的一個姑娘?給我講講?”
“啊?狗哥這大嘴巴!”王鐵蛋的臉“騰”地紅透了,“這……這有啥好說的啊大人,就是……就是瞅著順眼,看對眼了……”
“哦?那姑娘也對你有意思?”林川追問。
王鐵蛋的頭埋得更低了:“嘿嘿……嗯呢,她……她送了我個狼牙墜子。大人你看!”
他伸手從脖頸里掏出個墜子來。
林川笑起來,點了點頭。
“那你現(xiàn)在回了鐵林谷,人家姑娘怎么辦?”他問道,“你想不想娶她?”
“想!大人,我想啊!”王鐵蛋猛地抬頭,突然福至心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咚咚磕了兩個響頭,“求大人成全!”
林川連忙扶起他:“起來說話。我可以派人去血狼部為你提親,幫你把婚事辦得風風光光,但有一個條件。”
“一百個都成!”
“你退出游擊營。”
“啊?!”王鐵蛋猛地瞪大了眼睛,臉色煞白,“……這,這不成……”
“別急,聽我把話說完。”
林川按住他肩膀,拍了拍,“我打算組建一支商隊,專門跑草原的商道。如今血狼部日益壯大,對鐵器、鹽巴、布匹、酒水的需求越來越大,而咱們鐵林谷,也需要草原的駿馬、牛羊和皮貨。這商隊得有個可靠的人領(lǐng)頭,我和南宮先生琢磨了許久,思來想去,你最合適。”
王鐵蛋愣住了,張著嘴半天沒合上。
他雖沒讀過多少書,卻也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游擊營雖能上陣殺敵,可商隊掌管著鐵林谷與草原的往來貿(mào)易,那是實打?qū)嵉纳嫛?/p>
而且商隊首領(lǐng)的地位,可比普通戰(zhàn)兵高多了。
更別說能往來草原,與心上人長相廝守……
大人這分明是把天大的信任和前程,都遞到了他眼前。
“大人……”王鐵蛋突然哽咽,“怪不得我娘整天說……您肯定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林川笑罵著踹他一腳:“滾蛋!我讓你當頭領(lǐng),可不是享福!走商隊不輕松,還要應(yīng)對各種突發(fā)狀況,萬一遇到劫匪什么的,也要打打殺殺……只是你熟悉血狼部的人情,又在游擊營練出了膽識,這商隊交給你,我放心。”
王鐵蛋吸了吸鼻子,重重點頭:“大人,我不怕死!我聽您的!您讓我做什么都行!”
“滾吧!去跟你娘說一聲。”
“哎!!!”
望著王鐵蛋歡天喜地跑遠的背影,林川笑了起來。
如今村里跟著他的這些年輕戰(zhàn)兵,都會慢慢成長起來。
大家都自小一起長大,各自的心性如何,家境條件,他都一清二楚。
什么樣的任務(wù)交給什么樣的人去做,不難決斷。
南宮玨遠遠走過來,剛好和王鐵蛋擦肩而過。
“謝謝南宮先生!”王鐵蛋沖他鞠了個大躬,轉(zhuǎn)身就跑。
“這是……”
南宮玨一臉困惑地指著他的背影,問道,“大人,你又應(yīng)許他什么了?”
“商隊那件事兒。”林川笑道,“順便給他提個親。”
南宮玨恍然大悟,笑道:“王鐵蛋性子憨直,卻帶著股韌勁兒,跑商道雖不如戰(zhàn)場兇險,卻也需這般赤誠可靠之人。大人這安排,倒是妥當。”
“他在游擊營是把好手,可商隊更需要他。”
林川轉(zhuǎn)過身,與南宮玨并肩往回走。
“草原各部心思復(fù)雜,咱們得幫血狼部把根基扎深一些,商道不僅是為了互通有無,更是眼線。狗蛋娶了血狼部的姑娘,既是親緣,也是紐帶,能讓兩邊更踏實些。”
南宮玨點點頭:“大人深謀遠慮。只是……草原商道歷來被幾大部落把持,咱們突然插足,怕是會引來麻煩。”
“貨是死的,人是活的。草原里面的生意,可以聯(lián)合血狼部去做。”林川笑了笑,“鐵林谷要站穩(wěn)腳跟,不能只靠刀槍。戰(zhàn)馬、牛羊、皮貨,這些物資極其重要,哪一樣都得從外面來。與其看人臉色,不如自己趟出一條路……周掌柜他們來了嗎?”
“已經(jīng)在議事廳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