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慌,怎么回事?”
秦硯秋一把扔掉筷子,抓起旁邊的藥箱。
“右腿中箭,已經三日了。”
女兵聲音發顫,“方才換藥時,發現昏迷不醒……而且傷口,生了蛆蟲……”
林川和秦硯秋對視一眼,奪門而出。
來到傷兵營,隱約聽到里面有呻吟聲響起。
林川掀開簾子:“哪個傷兵?”
“將軍,在里面。”一名女兵指了指方位。
最里間的草席上,躺著一名年輕戰兵。面色灰暗,昏迷不醒。
地上扔著沾滿膿血的布條。
林川蹲下身來,揭開腿上的布條,碗口大的傷口,幾乎露出森森白骨。
而布條上,一團蠕動的白蛆暴露在眾人眼前。
腐臭味瞬間彌漫開來,幾個女兵忍不住干嘔著退出帳外。
“傷及肌理,毒已入血。”
秦硯秋皺緊眉頭,“當剜盡腐肉,但眼下暑毒正盛,不行啊……”
女兵顫抖著手,正要用新布裹住那些蛆蟲扔掉。
“且慢!”林川喝止道。
嚇得女兵慌忙將手縮了回去。
“取干凈的紗布!淡鹽水!”林川吩咐道,“硯秋,你來幫我。”
“做、做什么?”秦硯秋有些愣神。
“你們可知這是什么?”林川說道。
“五谷蟲。”秦硯秋強忍住不適,說道。
“對。這些五谷蟲,只食腐肉,不傷新肌……”
“真的?”秦硯秋瞪大眼睛。
“千真萬確。”林川點點頭。
教官曾講過,蛆蟲療法自古有之。美國內戰時期,軍醫用鹽水養蛆,專治戰傷。就連拿破侖的軍醫,也在戰場上用此法救過無數性命。
待物品齊備,林川用竹鑷小心夾起一條蛆蟲。
這小蟲長約半寸,通體乳白,他將其浸入淡鹽水,蛆蟲輕輕扭動,漸漸安靜下來。
“需要我做什么?”秦硯秋緊張地問道。
林川仔細挑撿著蛆蟲,說道:“先給他施針鎮痛,我再教你如何用五谷蟲治傷。”
秦硯秋點點頭,從藥箱拿出銀針,給傷員施了“鎮痛八穴。”
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林川的動作。
林川則將蛆蟲分批浸泡在淡鹽水中,又用紗布濾去雜質。
“看好了。”他用竹鑷將處理過的蛆蟲小心放置在傷口邊緣。
那些白蟲立刻啃食起腐肉來。
林川將十幾個蛆蟲放到傷口腐肉上,又用紗布將傷口包裹好。
操作完整個過程,他才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呢?”秦硯秋問道。
“接下來……六個時辰查看一次,若這五谷蟲不啃食了,便更換一批……”
林川輕聲說道,“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
天光未亮,急促的敲門聲就驚醒了林川。
“將軍,將軍!!”秦硯秋在門外激動地喊道。
林川一把拉開房門。
只見秦硯秋臉色疲憊,顯然一夜未眠,可眼中卻盈著淚光:“退熱了!真的退熱了!”
“走!看看去!”林川抓起外袍就往外沖。
傷兵營外早已圍滿了人。
見他們過來,戰兵們自動讓開一條路。
一個女兵哭喊著迎上來:“將軍!這法子當真管用!!”
林川沖進去,跪在草席前,秦硯秋小心翼翼地揭開紗布。只見原本潰爛的傷口表層,腐肉已被啃食得干干凈凈。那些蛆蟲身軀膨脹了數倍,白胖的身子幾乎透明,靜靜地伏在傷口上。
“果然有效!”林川的聲音激動,環顧四周問道:“可還有五谷蟲?這些家伙吃撐了,得換一批……”
“有!有!”女兵又哭又笑,忙不迭地應道。
她從身后捧出個小盆,“秦醫官帶我們尋了一夜……”
林川湊近細看,里面的蛆蟲個頭均勻,通體晶瑩。
他忽然想起什么,皺眉道:“不是從糞坑里尋的吧?”
“不是不是!”女兵急得直擺手,“天氣熱,五谷蟲不難找,放在干凈陶罐里養了一夜,還喂了鹽水……”
林川轉頭看向秦硯秋,只見她眼下泛著疲色,手指上還沾著些泥漬。
他心頭一熱,不由自主地握住她微涼的手:“硯秋,辛苦了。”
秦硯秋渾身一顫,從指尖到耳尖瞬間燒了起來。
她慌忙低頭,卻掩不住緋紅的面頰。
幸好周圍人都盯著盆里的蛆蟲,無人察覺這番動靜。
“好,就按這個法子,繼續醫治!”
秦硯秋輕輕點頭:“是,將軍。”
接下來的幾天,傷兵營里每日都有新的發現。
第三日清晨,秦硯秋在更換敷料時,忽然輕呼一聲。
她發現蛆蟲排泄物覆蓋的傷口邊緣,紅腫消退得格外明顯。
“醫術上說’蟲沙可斂瘡’,莫非就是這個?”
她小心翼翼地用銀匙收集起這些細小的顆粒,存放到了小瓷瓶中。
第四日,當秦硯秋揭開紗布時,傷口深處已隱約可見粉紅色的新肉芽。
她突發奇想,取來研磨好的黃連粉,輕輕灑在蛆蟲周圍。
令人驚奇的是,這些白色的小蟲非但沒有躲避,反而在藥粉的刺激下更加活躍,清創速度竟快了許多。
到了第六日黃昏,夕陽的余暉透過帳簾,為一切鍍上金色的光芒。
秦硯秋端著藥盤走近傷員,正要剪紗布的瞬間,一抹余暉正落在傷員蒼白的臉上。
手中的銀剪“當啷”一聲落在藥盤里。
那雙原本渙散的眼睛,此刻正清明地望著她。
“水……”
干裂的嘴唇微微顫動。
嘶啞的聲音,讓所有人都呆愣住了。
“醒了……醒了!!!”
守了六天六夜的女兵跌坐在地,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流。
這幾日她幾乎寸步不離地照料,親眼看著這個傷兵是如何從鬼門關爬回來的。
“快,快拿溫水來!”秦硯秋強忍住淚水。
傷兵營里,頓時忙亂了起來。
有人四處找盛水的碗,有人蹲在地上嗚嗚哭,有人急匆匆跑出去報信。
“活過來啦!!”
女兵邊跑邊喊,發髻散了一半,鞋也跑丟了一只,卻渾然不覺。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向那里,可就是想用力跑,用力喊。
讓所有的人都聽見。
“撲簌簌簌簌——”
少女的哭喊聲,驚起了林間的飛鳥。
聲音穿過炊煙裊裊的伙房,掠過正在操練的校場,最后撞在懸崖上,化作陣陣回音。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計,抬起頭來。
望向那道陽光下奔跑的身影。
“活!過!來!啦——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