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開布簾子,狹小的房間里,到處充斥著藥味和沉悶腐朽的霉味。
一進去,就能看到一張木板搭成的床。
單薄的床板上鋪著一層又薄又破的褥子,躺在床上的婦人看上去五十上下,形容枯槁,蠟黃的臉色皺紋很深,幾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
她身上蓋的被子也破破爛爛,被子上滿是補丁。
云琬寧再朝著四周張望,發現房間里除了一張破桌子,就只有一張貼著墻,用長凳拼成的窄榻。
榻上鋪著棉絮和干草,還有一床更薄更破的被子。
可以看出,住在這里的母子倆窮困潦倒,捉襟見肘。
也就比外頭的那些乞丐和流民稍強一點。
男子先他們一步進到屋里,一進去就跪在了床前,趴在那躺在床上的婦人耳邊,顫聲說著:“娘,孩兒把長公主殿下請過來了。”
婦人聞言,眼皮顫了顫,艱難地睜開雙眼,勉強睜開一條縫。
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她忽而情緒激動起來,掙扎著想要起身。可瘦弱的身子使不出半點力氣,掙扎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男子知道她已是油盡燈枯,紅著眼扶住她,歉然地看向華容長公主,嗓音沙啞道:“長公主殿下恕罪,我娘已經病得起不來了,沒辦法給殿下行禮。”
“殿下……”
婦人大口呼吸著,喘得如同破風箱,好不容易才擠出一絲聲音,“奴婢……對不住殿下。奴婢……罪該……萬死!”
“你的確罪該萬死!你怎么敢?怎么敢的?”
華容長公主臉色蒼白,由于太過激動,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來。
她身形搖晃,全靠云琬寧扶著才能勉強支撐住身體。
婦人聞言,眼淚不停地往下落,臉上滿是悔恨和愧疚,“殿下,奴婢是……是一時鬼迷心竅,奴婢……對不起殿下!”
她口中連連道歉,激動之下,眼白一翻就暈了過去。
男子嚇得趕緊喚她。
云琬寧走過去給婦人施針,就聽男子問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娘她,為何要一直向長公主殿下道歉?”
“你娘……曾經是姑母身邊的婢女,從小就跟在她身邊伺候。當年,姑母生產艱難,生下了一個死嬰。那個時候,姑母剛剛失去夫君……”
說到這兒,云琬寧朝著長公主深深看了一眼。
繼續道:“連續失去夫君和孩子,姑母心灰意冷,差點尋了短見。好不容易熬過那最難的一段日子,最近幾年才稍好一些。”
“那與我娘有何關系?”男子追問。
云琬寧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道:“其實,姑母當年產下的那名死嬰,并沒有死。你娘當年的確生下過一個男嬰,但沒有活下來。當她看到姑母產下的嬰兒時,想起了自己沒能活下來的那個孩子。于是,她就趁著姑母昏睡之際,將兩個孩子掉了包。謊稱……姑母生下的是一個死嬰。”
“什么?怎么可能?”
男子瞠目結舌,滿臉的難以置信。
這個時候,躺在床上的婦人醒了過來,用盡全力抓住男子的手,她愧疚地啜泣道:“她……說得沒錯,你并不是我的兒子,而是殿下與駙馬的孩子。是我對不住你……讓你跟著受苦了。”
“不,這不是真的,怎么可能?”男子沒辦法相信。
華容長公主聲嘶力竭地喊道:“怎么不可能?她就是趁著本宮虛弱,才調換了兩個孩子。那個時候,本宮正因駙馬的早逝傷懷,得知孩子沒了,本宮根本不敢多看一眼,怕受不住!”
萬萬沒想到,她最信任的婢女,會趁著她體弱換了孩子。
要不是因為她的突然難產,讓府里亂作了一團,婢女也不會有那個機會。
男子恍然想起,從小到大,娘對他的要求都極為嚴格。
娘離開公主府后,就帶著他回了老家。
別人家的孩子都在學著種莊稼、打獵的時候,他娘繡花做女紅供他讀書。因為家里條件不好,考上秀才后他就不想再讀了。
他記得很清楚,當他說不想再讀書的時候,他娘狠狠地打了他一頓。
打完后就抱著他哭,跟他說,他與那些孩子不一樣。
他問哪里不一樣,可娘卻不肯再說,只叮囑他一定要好好讀書。
但最近幾年不是發洪水就是寒災,要不就是百年不遇的大旱,家里的日子越來越難,實在沒辦法再供他繼續讀書了。
前陣子,他娘忽然把家里的房子和地都賣了,帶著他往北邊走。
當時他還因此和娘大吵過幾次,可娘鐵了心要走,他也沒有法子。
現在想來,應該是想讓他去京城與長公主相認。
正想著,婦人的眼淚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推他一把道:“快去。”
男子愣了好長一段時間,坐在地上沒有動。
直到華容長公主以為他不愿意認自己的時候,他總算從地上站了起來。踉蹌著上前,跪在長公主面前:“孩兒……拜見母親。”
話落,他就結結實實地給長公主磕了個頭。
“兒啊!”
華容長公主抱住了男子,哭得撕心裂肺。
見到兩人相認,婦人眼中的光漸漸黯了下來,強撐的那口氣也跟著散了。
云琬寧拔出銀針嘆了口氣,走過去道:“姑母,她已經去了。”
男子聞言渾身一僵,稍稍推開長公主,悲痛道:“母親,能否允許孩兒送她最后一程?她縱然有錯,卻也養了孩兒二十年。”
長公主叫婢女拿了些銀子給他,說道:“給她買口好點的棺材,差人送她回鄉吧。至于你,可不能再離開母親,得跟著母親一起回京。”
“好。”
男子微微頷首,親自去買了棺材和壽衣,打點好一切才跟著離開。
回到客棧后,云琬寧向長公主告別:“姑母,既然尋回了表兄,你們就先回京吧。我還要去一趟淮縣,怕是不能與你們一起上路了。”
“好,那你可要小心點,姑母在京城等你回來。你放心,你冊封禮的事,姑母會盯著的。還有,冊封禮后你肯定要住在公主府,你那個宅子得重新修繕一下。這些,都交給姑母。”長公主拉著她的手,有些不舍。
云琬寧與她分開后,就徑直回了云府。
一回到府里,云夫人就找了過來,著急道:“琬寧,快去看看你阿兄吧。他得知差點傷了你,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里,怎么說都不肯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