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又是酸雨。
豆大的、帶著鐵銹味的雨滴狠狠砸在廢棄寫字樓的玻璃幕墻上,碎裂的玻璃發出刺耳的嗚咽,像是某種瀕死生物的哀嚎。渾濁的水流沿著墻縫蜿蜒而下,在地面匯成一灘灘泛著詭異泡沫的水洼,倒映著灰蒙蒙的、看不到太陽的天空。
這就是“大撕裂”后的世界,人類文明的墓碑場。
陶醉蜷縮在寫字樓第二十三層的一個角落,背靠著冰冷的鋼筋混凝土立柱。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塊補丁的灰色工裝外套,褲子是耐磨的帆布材質,同樣布滿了劃痕和污漬。腳上的作戰靴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光澤,鞋底的紋路幾乎磨平,只能勉強提供一點摩擦力。
她的臉上,戴著一個純黑色的碳纖維面罩,遮住了從額頭到下頜的全部面容,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
即使在這樣昏暗壓抑的環境里,那雙眼眸也亮得驚人,像是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深邃、沉靜,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滄桑和警惕。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偶爾因外界的聲響而輕輕顫動,泄露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
此刻,她正透過面罩的呼吸閥,小口小口地呼吸著??諝庵袕浡嵊甑母g味、塵埃的土腥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腐臭味。
那是“蝕變體”的味道。
陶醉微微側過身,將耳朵貼在冰冷的墻壁上。除了雨聲,遠處似乎傳來了某種沉重的、拖拽式的腳步聲,伴隨著低沉的、意義不明的嘶吼。
她的手悄無聲息地握住了身邊一根磨尖了的鋼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這根鋼筋是她目前唯一的武器,長度約有一米五,一端被她用石塊和砂紙打磨了無數次,鋒利得足以刺穿蝕變體那堅韌的外皮。
“咕?!?/p>
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陶醉抿了抿唇,眼神掠過身邊一個干癟的背包。背包里只剩下小半塊壓縮餅干,那是她接下來兩天的全部口糧。
距離上一次“補給”已經過去了三天。三天前,她冒險潛入樓下的超市廢墟,只找到這半塊餅干和一小瓶勉強可以飲用的、經過簡易過濾的雨水。代價是左臂被一塊掉落的預制板擦傷,現在還隱隱作痛。
她小心翼翼地活動了一下左臂,目光下意識地落在手腕上方一點的位置。那里有一道淺淺的、已經褪色的疤痕,形狀像是一片小小的楓葉。那是她七歲那年留下的,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在老家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槐樹下,被一塊尖銳的石頭劃破的。
記憶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泛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在這個世界,回憶是最沒用的東西,只會消耗本就匱乏的精力。
陶醉收回思緒,再次側耳傾聽。那拖拽的腳步聲似乎更近了,還夾雜著某種東西被撕裂的聲音。她皺了皺眉,決定離開這里。
蝕變體通常不會單獨行動,而且它們對活人的氣息極其敏感。在這里待得越久,風險就越大。
她站起身,動作輕盈得像一只貓,沒有發出任何多余的聲響。將鋼筋斜背在身后,背起那個干癟的背包,她朝著消防通道的方向移動。
經過一扇破碎的窗戶時,她停下腳步,快速地向外瞥了一眼。
樓下的街道早已不復往日繁華,到處是翻倒燃燒的汽車殘骸、坍塌的建筑碎片和叢生的、變異后的扭曲植物。幾只形態丑陋的蝕變體正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游蕩,它們的身體像是被強酸腐蝕過一樣,皮膚呈現出潰爛的暗紅色,四肢扭曲,口中不斷滴落著粘稠的涎液。
其中一只蝕變體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向了二十三樓的方向。
陶醉立刻縮回身體,心臟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她屏住呼吸,緊貼著墻壁,直到那蝕變體重新低下頭,繼續它漫無目的的游蕩,才敢再次移動。
消防通道的門早已銹蝕不堪,輕輕一碰就發出“吱呀”的刺耳聲響。陶醉屏住呼吸,用鋼筋小心翼翼地撬開一條縫隙,側身鉆了進去。
樓梯間里彌漫著濃重的霉味和灰塵味。她一步一步地向下走,每一步都踩在樓梯的邊緣,那里相對干凈,也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
她的動作沉穩而熟練,顯然已經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了很久。
只是,偶爾在她低頭時,透過面罩的縫隙,能看到她線條優美的下頜線,以及那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略顯蒼白的膚色。
沒人知道,這張被丑陋面罩遮住的臉,曾被譽為“上帝最完美的杰作”。在“大撕裂”之前,僅僅是她的一張照片,就能引發全球范圍內的轟動。無數人為她瘋狂,無數資源為她傾斜。
但現在,這份美貌成了最致命的詛咒。
在這個秩序崩塌、人性泯滅的末世,美貌意味著麻煩,意味著被掠奪,意味著成為別人的“戰利品”。她見過太多因為容貌而慘死的女人,她們的下場比被蝕變體撕碎還要凄慘。
所以,她戴上了面罩。從十五歲那年,親眼目睹母親因為拒絕了一個小頭目而被活活打死的那天起,這面罩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她的臉。
它遮住了她的美麗,也隔絕了外界大部分的惡意,讓她得以在這片廢土上,像一只老鼠一樣,艱難而沉默地活下去。
走到第十八層時,樓梯間的窗戶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巨響,似乎有什么東西撞了上來。緊接著,是蝕變體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
陶醉的腳步猛地頓住,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麻煩,找上門了。
她迅速掃視四周,目光落在樓梯轉角處一個廢棄的清潔工具箱上。她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沖過去,躲在了工具箱后面,同時將鋼筋緊緊握在手里,做好了戰斗的準備。
她的呼吸很輕,心跳卻在加速。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高度的警惕。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這是她唯一的信念,也是支撐她在這片地獄里,走過一個又一個日夜的唯一動力。
雨聲依舊,嘶吼聲越來越近。陶醉的眼睛緊緊盯著樓梯上方,那里的陰影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快速地靠近。
末世的生存法則第一條:永遠不要放松警惕。
她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