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城的清晨被一陣急促的銅鑼聲驚醒。
差役們手持黃榜,在各大坊市張貼告示。
識字的老儒生顫巍巍地念出“科舉取士”四個大字時,圍觀的百姓瞬間炸開了鍋。
“不論出身?”
一個粗布麻衣的農(nóng)夫猛地抓住身旁兒子的肩膀。
“狗娃,你聽見沒!你也能考功名了!”
賣炊餅的王老漢手中木勺“咣當(dāng)”掉在地上。
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告示旁堆放的雪白紙書——
那上面印著的《千字文》,正是他做夢都想讓孫子學(xué)會的東西。
“老天開眼啊!”
東市鐵匠突然嚎啕大哭。
他布滿老繭的手撫過告示上“寒門亦可應(yīng)試”的字樣,想起自己那個因偷學(xué)文字被氏族打斷腿的弟弟。
幾個穿儒衫的學(xué)子站在告示前臉色鐵青。
其中一人突然撕碎手中書卷!
“豈有此理!難道要讓泥腿子和我們同場較藝?”
“啪!”
一坨爛菜葉精準(zhǔn)糊在他臉上。
賣菜婦人叉腰怒罵。
“我兒背《論語》時,你個龜孫還在吃奶呢!”
那賣菜婦人話音未落,圍觀的百姓頓時哄笑起來。
一個挑著柴火的樵夫高聲喊道:“說得好!俺家小子天天蹲在學(xué)堂窗外偷聽,如今總算能正大光明進(jìn)去念書了!”
街角賣肉的屠夫把剁骨刀往案板上一插,油乎乎的大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他娘的!老子殺豬二十年,攢下的銀子終于能送崽子去考功名了!”
幾個衣衫襤褸的孩童擠到告示前。
臟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摸著那雪白的紙書。
其中一個孩子突然轉(zhuǎn)頭喊道:“爹!這字兒比王財(cái)主家墻上掛的還清楚哩!”
人群外圍,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塾師顫巍巍地捧著剛領(lǐng)到的《千字文》,老淚縱橫!
“蒼天有眼啊…老朽教了一輩子書,總算等到這天…”
突然,一隊(duì)官兵押著幾輛滿載書籍的馬車經(jīng)過。
領(lǐng)頭的軍官高聲宣布:“奉六公子令,各坊市設(shè)立書攤,紙書一律按成本價發(fā)售!”
“感謝六公子!”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嗓子,整條街瞬間沸騰。
賣炊餅的王老漢突然把剛出鍋的炊餅全部分給路人:“今天老漢請客!就當(dāng)給六公子報(bào)恩!”
而在街對面的茶樓上,幾個穿著華服的世家子弟陰沉著臉。
其中一人狠狠摔碎茶盞:“反了!都反了!這些賤民…”
“噓!”
同伴急忙捂住他的嘴,指著窗外,“小聲點(diǎn),就怕隔墻有耳啊。”
與此同時。
咸陽城南的貧民窟里,一個瘦弱的少年正借著日光,如饑似渴地閱讀著剛用三枚銅錢買來的《論語》。
他的母親在一旁縫補(bǔ)衣物,時不時用袖子擦擦眼淚。
“兒啊,好好讀…咱家就指望你了…”
更遠(yuǎn)處,驪山腳下的村落中,里正敲著銅鑼挨家挨戶通知!
“都聽好了!六公子令,各村選聰慧孩童兩名,由官府供紙筆上學(xué)!”
這一日,咸陽城內(nèi)外,無數(shù)寒門百姓家的燈火亮到天明!
而在那些高門大院里,氏族老爺們摔碎的瓷器和怒罵聲,都被淹沒在百姓的歡慶聲中。
……
桑海之濱。
小圣賢莊的書齋內(nèi),一卷來自咸陽的紙書在三人手中傳遞。
伏念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紙面,向來沉穩(wěn)的面容罕見地浮現(xiàn)一絲波動。
“這紙……”
他指尖微微用力,紙頁竟未破損。
“比竹簡輕薄十倍,承載的文字卻多出百倍。”
顏路接過紙書時,坐忘心法竟有一瞬的凝滯!
他凝視著紙上清晰如刻的《論語》字跡,輕聲道:
“墨家機(jī)關(guān)術(shù)也做不到如此精妙。”
張良斜倚窗邊,陽光透過他手中的紙頁,映出上面細(xì)密的《商君書》條文。
他忽然輕笑:
“兩位師兄可曾算過,這一冊紙書的成本?”
伏念與顏路對視一眼,同時變色。
他們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當(dāng)知識不再是世家壟斷的珍寶,天下格局必將天翻地覆!!
“科舉制……”
伏念突然起身,腰間圣王劍發(fā)出不安的嗡鳴。
“這位六公子是要掘斷千年世家的根基。”
海風(fēng)穿堂而過,吹動案幾上另一份密報(bào)。
顏路按住飄飛的紙頁,上面詳細(xì)記錄著咸陽氏族近日的異動:
“更可怕的是,他同時激怒了所有世家。”
“轟隆!”
遠(yuǎn)處驚雷炸響,暴雨驟然而至。
張良望著被雨幕模糊的海面,忽然道:
“你們說……他為何先送儒家紙書?”
書齋瞬間寂靜。
三人目光不約而同落在墻角那堆新到的書箱上——
《論語》《孟子》《荀子》。
全是儒家經(jīng)典。
伏念突然按住太陽穴:
“他在逼我們站隊(duì)。”
雨聲中,張良把玩著腰間玉佩,眼神漸冷:
“或者……是在警告。”
他指向密報(bào)末尾一行小字:
近日有流沙刺客出沒桑海。
顏路輕輕合上《論語》,紙頁相觸的沙沙聲此刻聽來格外刺耳:
“這位六公子……比我們想象的更危險。”
暴雨沖刷著“小圣賢莊”的匾額,多日塵氣,轉(zhuǎn)眼就被沖進(jìn)幽深的海里。
……
與此同時。
六公子府。
贏子夜立于書房窗前,指尖捻著一片飄落的梧桐葉。
公孫墨玄無聲跪伏在陰影處,手中密報(bào)在燭火映照下泛著幽光。
“念。”
“諾。”
公孫墨玄展開第一份絹書。
“民間反應(yīng)激烈。”
“邯鄲城有老儒當(dāng)街痛哭,散盡家財(cái)購紙贈學(xué)子。”
“臨淄郡童謠傳唱‘六公子造紙,寒門登青云’。”
“楚地甚至有農(nóng)戶焚香祭祖,言稱贏姓當(dāng)興!”
贏子夜嘴角微揚(yáng),葉片在指間翻轉(zhuǎn):
“繼續(xù)。”
“諸子百家震動。”
公孫墨玄聲音壓低,“名家公孫龍派弟子攜《白馬論》入咸陽!”
“數(shù)術(shù)家陳郢愿獻(xiàn)《秘算》全本。”
“就連一向清高的方技家,都獻(xiàn)上了煉丹秘方……”
“砰!”
梧桐葉突然被捏碎。
贏子夜轉(zhuǎn)身時眼中寒芒乍現(xiàn):
“第二份。”
公孫墨玄喉結(jié)滾動,展開另一卷染血的密報(bào):
“三日前,中尉楊樛‘突發(fā)惡疾’,接任者是趙氏門客。”
“宮門值守衛(wèi)尉周勃調(diào)任之后,新官乃孟氏姻親。”
“更有七名郡守近日頻繁更換親衛(wèi)……”
“好一招偷天換日。”
贏子夜突然冷笑,從案幾暗格取出一方棋盤。
黑子已悄然包圍半壁江山,而白子看似散落,實(shí)則暗藏殺機(jī)。
公孫墨玄額頭沁汗:
“屬下已命暗河‘夜梟’十二人盯死這些新官。其中三人……”
他做了個抹喉的動作。
贏子夜執(zhí)起一枚白子,輕輕落在棋盤天元:
“讓他們換。”
棋子敲擊的脆響在靜夜中格外刺耳。
“正好看看,哪些蛀蟲急著往網(wǎng)里鉆。”
窗外忽然雷聲大作。
贏子夜踱至窗下,暴雨打濕了他的玄色衣袍:
“傳令章邯,驪山大營即日起‘修繕兵器’,所有士卒不得擅離。”
一道閃電劈落,照亮贏子夜唇邊冰冷的笑意。
公孫墨玄這才發(fā)現(xiàn),棋盤上的白子不知何時已連成一條大龍,正對著黑子的咽喉處虎視眈眈。
緊接著。
蕭何疾步踏入書房,衣袍下擺還沾著夜露。
他懷中抱著的案卷堆得老高,最上面幾卷已經(jīng)泛黃起皺,顯然被反復(fù)翻閱過多次。
“殿下!”
蕭何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
“查到了!”
贏子夜緩緩坐下,擦拭案幾邊放著的天子劍,劍鋒映出他微瞇的雙眸:
“說。”
“自孝公年間起,關(guān)中二十六樁大案皆有氏族插手。”
蕭何快速展開最上面一卷,
“隴西孟氏強(qiáng)占礦脈,南陽趙氏私鑄錢幣,三川尉氏——”
“夠了。”
贏子夜突然歸劍入鞘,金屬摩擦聲刺得蕭何耳膜生疼,
“既然查實(shí),全部拿下。”
蕭何正要領(lǐng)命,卻見贏子夜從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
“把這個交給蒙恬。”
密信入手沉甸甸的,蕭何摸出里面似有硬物。
他剛要詢問,贏子夜已經(jīng)背過身去:
“記住,出了這個門,你仍是‘病愈復(fù)職’的蕭御史。”
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照亮贏子夜半邊側(cè)臉。
蕭何突然明白了什么,將密信貼身藏好:
“臣……這就去。”
贏子夜指尖輕叩案幾,節(jié)奏與遠(yuǎn)處雷聲詭異地重合:
“蕭何。”
已經(jīng)走到門口的蕭何頓住腳步。
“你兒子今年六歲了吧?”
贏子夜的聲音輕得像在閑聊,
“該開蒙了。”
蕭何背影一僵,隨即深深拜下:“臣……謝殿下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