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你怎么看?”一位穿著警察制服的人——老李,皺著眉看向身邊的青年男子。
樓下刺耳的喇叭聲劃破了凌晨的寂靜:
緊急通知!現(xiàn)在是凌晨00:45,千江小區(qū)居民請注意!今日00:20,三棟五樓503室發(fā)現(xiàn)一具中年男性尸體!請全體住戶暫時不要外出,配合警方調(diào)查!重復(fù),請配合警方調(diào)查,謝謝合作!”
播報聲打斷了青年男子的沉思。
“這事不對勁,”青年男子林嵐聲音低沉,目光掃過屋內(nèi),“不止是玄學(xué)的原因。兇手選這個時辰動手,恐怕也懂點門道。老李,你最好馬上請示調(diào)取整個小區(qū)的監(jiān)控。我先回去拿點東西,很快回來。”
他說完,沒等老李回應(yīng),轉(zhuǎn)身便走。行至門口玄關(guān)柜旁,他眼角余光捕捉到柜角一抹不易察覺的暗紅印記。
腳步頓住。林嵐盯著那抹紅看了幾秒,回頭對老李道:“查查這個,看是不是朱砂。”交代完,他快步消失在樓道里。
屋里只剩下勘查現(xiàn)場的警察。一個四十多歲、和老李年紀(jì)相仿的同事湊過來,朝門口努努嘴:“老李,這小師傅你哪兒找來的?這大半夜的,隨叫隨到,夠意思啊。”
老李正蹲在尸體旁,聞言掏出手機:“上次那個小女孩的案子,記得嗎?他是女孩父母請來做法的。我當(dāng)是神棍,沒在意。結(jié)果辦案時發(fā)現(xiàn),嘿,這小子滿嘴‘唯物論’,靠玄學(xué)吃飯卻講科學(xué)依據(jù)!挺有意思,幫了不少忙,就留了聯(lián)系方式。”他一邊解釋,一邊撥通了上級的電話,開始請示封鎖小區(qū)、調(diào)閱監(jiān)控的事。
林嵐騎著他那輛破舊的小電驢,穿梭在凌晨濕冷的街道上。雨絲不大,但讓路面泛著光。他緊了緊單薄的外套,心里盤算著:這活兒一看就麻煩,幾天跑不了。公家的錢給不給?什么時候給?下禮拜可要交房租了……
二十三歲,專職外賣員,兼職“玄學(xué)助力”——雖然這名頭基本沒人認(rèn)。在大家眼里,他只是個跑腿的。要不是今天雨夜單價高,他熬到凌晨還在接單,老李的電話也未必能把他從訂單里拽出來。
車子拐進(jìn)一條狹窄的巷子,停在一棟外墻斑駁的老樓前。他的“家”在三樓,是那種用舊房隔出來的單間,公共廁所,沒空調(diào),一扇吱呀作響的薄木板門。勝在便宜,一個月三百,在千江市這地界,還要啥自行車?
推開門,一股熟悉的陳舊氣味。林嵐沒開燈,借著窗外微弱的光線走到床邊坐下。查案他不專業(yè),上次幫老李純屬巧合。但這次,他能做點“專業(yè)對口”的事——比如,招魂。
他起身挪到窗邊一張掉漆的木桌前,桌上散落著黃紙、毛筆和一方墨硯。拿起筆,蘸飽朱砂墨,林嵐深吸一口氣,摒除雜念。筆尖在黃紙上流暢地游走起來。
符成。林嵐小心地吹干墨跡,又從桌角一個簡易的、落滿香灰的小神龕里,鄭重地取出一枚令牌。令牌油黑發(fā)亮,是常年被香火熏染的結(jié)果。正面刻著“五雷號令”,背面是“統(tǒng)召萬靈”。這是他當(dāng)年從村里那個便宜師傅那兒“順”來的寶貝,平時壓箱底,偶爾去些陰氣重的地方“辦事”,拿出來鎮(zhèn)場子很管用。
符紙和令牌都塞進(jìn)隨身的舊挎包。林嵐轉(zhuǎn)身出門,鎖好那扇聊勝于無的木板門,繞到樓后那個用鐵皮和木板搭的公共廁所兼洗漱間。冰涼的水潑在臉上,讓他精神一振。幾分鐘后,小電驢再次駛?cè)胍股北记Ы^(qū)。
小區(qū)三棟樓下,老李蹲在臺階上,指間夾著的煙頭在昏暗的光線下明明滅滅。他剛掐滅煙頭站起身,同事就拿著報告走過來。
“老李,上頭怎么說?”
“嘖,”老李煩躁地抓了把頭發(fā),“上面說調(diào)整個小區(qū)動靜太大,涉及**,不好辦。只讓查這棟樓和小區(qū)大門的監(jiān)控。”他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嘀咕道:“這小子,磨蹭什么呢……”手指懸在撥號鍵上。
同事瞥了眼他手里的手機,語氣帶著點不以為然:“老李,辦案子……等個‘術(shù)士’,真能行?對了,你讓驗的那紅印結(jié)果出來了,法醫(yī)那邊的初步報告也齊了,死亡時間確定了。”
“哦?”老李動作一頓,立刻掛斷還沒撥出去的號碼,急切地轉(zhuǎn)向同事,“死亡時間?具體幾點?”
同事翻開報告,聲音壓低了些:“死亡時間在……晚上十一點半到十二點之間。比那個報警電話發(fā)現(xiàn)尸體的時間,早了不少。”
老李的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十一點半到十二點?那報警是十二點二十……也就是說……”他的目光猛地投向小區(qū)門口的方向,那里,監(jiān)控探頭的紅燈在夜色里幽幽地亮著。
老李,上頭怎么說?”坐在小區(qū)樓下臺階上的警員看著一聲不吭抽著煙的老李問道。
“上頭說這事,不易鬧大。調(diào)查全小區(qū)監(jiān)控不方便辦,畢竟很多涉及個人**。所以只批了調(diào)看這一棟樓層的監(jiān)控,還有小區(qū)大門口的。”老李狠狠嘬了最后一口煙,把煙蒂摁滅在水泥地上,濺起幾點火星。他站起身,活動了下有些發(fā)麻的腿腳,目光焦躁地投向小區(qū)門口昏黃路燈下的空蕩馬路。“這小子,怎么這么墨跡?”他嘀咕著,掏出手機準(zhǔn)備撥號。
“老李,辦案這事,你等一個術(shù)士,能行嗎?”同事的語氣帶著明顯的不以為然,他手里捏著一份剛打印出來的報告,“對了,你讓檢查的那紅印結(jié)果下來了,還有死者具體的死亡時間也出來了。”
老李正要按下?lián)芴栨I的手指頓住了。他猛地回頭,眼神銳利起來:“先說時間!”他果斷掛斷還未撥出的電話,重新蹲下身,身體微微前傾,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獵犬。
同事翻看著報告,眉頭也擰了起來:“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晚上十一點半到十二點之間。具體還要等進(jìn)一步尸檢,但這個區(qū)間應(yīng)該大差不差。”
“十一點半到十二點?”老李重復(fù)了一遍,臉色瞬間變得凝重?zé)o比,“你確定?廣播車是什么時候喊的?”
“廣播是十二點四十五分開始循環(huán)播放的,報警記錄顯示是十二點二十分接到的。”同事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了,“發(fā)現(xiàn)尸體的報案時間是十二點二十分,但死者…至少在十二點,甚至更早就已經(jīng)死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凌晨的寒意似乎更重了幾分,滲入骨髓。
“那…朱砂印呢?”老李的聲音有些干澀。
“確認(rèn)了,是朱砂。純度還挺高。就在死者被發(fā)現(xiàn)位置的旁邊柜子上,位置很顯眼,但報案人聲稱當(dāng)時驚嚇過度沒注意,現(xiàn)場第一個進(jìn)去的民警也沒留意到,還是你那小師傅眼尖。”同事把報告遞過來,“痕檢初步判斷,是手指沾了朱砂摁上去的,很新鮮,應(yīng)該就是案發(fā)時留下的。但…沒有提取到有效指紋,對方可能戴了手套,或者用了特殊手法。”
老李接過報告,指尖冰涼。死亡時間早于報案時間近一個小時!這意味著什么?兇手在殺人后,有充足的時間清理現(xiàn)場、布置線索,甚至…可能就混在最初圍觀或聽到動靜的住戶里!而那個朱砂指印,像是一個**裸的挑釁,一個帶著玄學(xué)意味的簽名!
“砰!”一聲不算響亮的撞擊聲打破了死寂。一輛略顯破舊的小電驢歪歪扭扭地停在警戒線外,林嵐有些狼狽地單腳撐地穩(wěn)住車身,他背上斜挎著一個鼓鼓囊囊、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
“哎喲,這破車,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差點摔溝里。”林嵐嘟囔著,抬腿下車,動作間帆布包里發(fā)出金屬和木頭碰撞的輕微聲響。他鎖好車,拍了拍褲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這才抬頭看向老李他們,臉上帶著熬夜和奔波后的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清醒。
“老李,監(jiān)控怎么說?”他一邊問,一邊自然地彎腰鉆過警戒線,目光掃過同事手中的報告,又落在老李凝重的臉上,“…看來結(jié)果不太妙?”
“豈止是不妙。”老李把報告塞給林嵐,語氣沉重,“死亡時間,十一點半到十二點。朱砂印確認(rèn)了。”
林嵐迅速翻看著報告,幾秒鐘后,他合上紙張,抬頭望向五零三室那扇黑洞洞的窗戶,嘴角扯出一個沒什么笑意的弧度:“呵,果然。兇手不僅懂門道,膽子還肥得很,時間差玩得溜。那個紅指印,是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是‘行家’干的?”他拍了拍鼓囊的帆布包,“東西我?guī)砹恕2贿^現(xiàn)在看來,招魂可能更關(guān)鍵了——得問問死者本人,在他‘死’后到被人發(fā)現(xiàn)前這一個多小時里,到底誰還在他屋里晃悠過。”
同事忍不住插嘴:“林…林師傅是吧?招魂?這…這真能行?科學(xué)辦案,講究證據(jù)鏈…”
林嵐轉(zhuǎn)過頭,路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分明的陰影,讓他那雙帶著市井氣的眼睛顯得格外深邃:“張警官是吧?證據(jù)鏈我當(dāng)然懂。但有時候,最直接的‘目擊證人’就在現(xiàn)場,只是你們看不見,也聽不著。”他拍了拍帆布包,“我這套家伙事兒,就是給‘看不見的證人’裝個擴音器。至于科不科學(xué)…”他頓了頓,露出一絲帶著疲憊的狡黠,“等它‘說話’了,你們拿科學(xué)儀器去驗證它說的地點、時間、人物特征不就完了?唯物主義嘛,講的是實證。它能提供線索,就是實證。管它怎么來的?”
老李深吸一口氣,打斷了還想說什么的同事:“別廢話了。林嵐,你需要我們怎么配合?現(xiàn)場保護(hù)得很好,法醫(yī)剛初步做完外部勘察撤出來。”
林嵐掂量了下背包,目光掃過單元門洞:“人越少越好,氣場太雜了‘信號’不好。就你跟我上去吧,張警官麻煩在樓下守著,別讓任何人靠近這單元門,特別是…”他指了指樓上,“死者那層。另外,我需要死者的準(zhǔn)確姓名和生辰八字——越準(zhǔn)越好。有困難嗎?”
老李立刻掏出手機:“姓名有,身份證信息馬上調(diào)出來。生辰八字…可能需要聯(lián)系家屬。”
“盡快。”林嵐點頭,率先邁步走向漆黑的樓道,“時間拖得越久,魂兒飄得越遠(yuǎn),也越…難問出實話。”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凌晨里顯得有些飄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樓道里的聲控?zé)綦S著腳步聲次第亮起,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布滿灰塵和舊廣告的墻壁。林嵐走在前面,帆布包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里面那枚“五雷號令”令牌的棱角,隔著帆布隱隱透出沉甸甸的輪廓。老李緊隨其后,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的配槍上。空氣中彌漫著舊樓特有的潮濕霉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般的甜腥氣。
五零三室的門敞開著,里面透出慘白的勘察燈光。死亡的氣息,混合著朱砂殘留的奇特礦物味,撲面而來。
真正的較量,現(xiàn)在才開始。
林嵐踏入彌漫著無形壓抑的案發(fā)現(xiàn)場,目光掃過地上那圈刺目的粉筆人形白線。他蹲下身,手指在冰冷的瓷磚上輕輕劃過白線輪廓,最終停在頭部位置。深吸一口氣,他從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里鄭重取出那枚油黑發(fā)亮的“五雷號令”令牌和幾張裁剪好的黃符紙,小心地放置在白線頭部前方。
“老李,你們退到門外守著,無論聽到什么動靜,別進(jìn)來。”林嵐頭也沒回,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老李會意,朝身后幾個一臉困惑的警員揮揮手,幾人迅速退到門口,屏息凝神。
林嵐站定,雙手在胸前結(jié)出繁復(fù)的手印,口中誦念的咒語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帶著一種穿透陰陽的奇異韻律:
“東南西北五門開,
牛頭馬面兩邊排。
十方地獄開方便,
五方童子引鬼來。
急急如律令!”
咒音剛落,他又無縫銜接,音調(diào)拔高,帶著急切的召請:
“拜請?zhí)烨宓仂`,孤魂野鬼顯真形!土地公公帶你走,帶你急出行!金童玉女,引魂童子,引魂童郎帶你走,無人擋你路!急急出魂,急急顯靈,急急如律令!”
最后一個音節(jié)吐出,房間內(nèi)的溫度驟然下降,一股難以言喻的清冷氣息彌漫開來,仿佛打開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縫隙。林嵐盤膝坐下,閉目凝神,如同入定的老僧,靜靜等待。
門外,老李和警員們只看見林嵐對著空氣念念有詞,然后坐下不動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就在警員們面面相覷,耐性即將耗盡時——
林嵐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他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緊接著是深深的凝重。在常人無法窺見的視界里,兩位身著古裝、面容模糊卻靈光湛然的童子,正牽著一個渾渾噩噩、身影飄忽的中年男子魂魄飄入屋內(nèi)。那魂魄雙目空洞,毫無神采,正是死者張海!
“有勞二位童子了!香火金錢,晚些弟子定當(dāng)奉上!”林嵐連忙起身,對著童子方向恭敬地作揖。
其中一位童子停下腳步,虛幻的手指指向身旁的游魂,聲音空靈卻帶著一絲凝重:“此魂遭人施了惡法,靈識已昧,渾渾噩噩。殺他之人,手段甚是了得,這是怕他下到陰司告狀,斷了輪回路啊。”童子說完,身形一晃,便如青煙般消散無蹤。
“嘶——我操!”林嵐倒抽一口涼氣,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能把事做這么絕,這王八蛋是真牛逼啊!”他盯著那呆滯的魂魄,眉頭擰成了死結(jié)。
門口,警員們只看到林嵐突然站起來對著空氣又是作揖又是自言自語,然后就開始抓耳撓腮、一臉愁容。
“老李,這…這小子真能行?神神叨叨的…”一個年輕警員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老李,壓低聲音問道。
老李狠狠吸了口煙,吐出濃濃的煙霧,目光緊緊鎖在屋內(nèi)林嵐身上,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wěn):“急什么?小林一開始就說了,點子扎手,兇手懂門道!這事兒本來就不是按常理能辦的。等著!”
“可老李,你…你真啥也沒看見?”另一個警員忍不住追問。
老李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低聲罵道:“廢話!老子要是能看見這些神神鬼鬼的,老子早特么第一個撒丫子跑了!還跟這兒杵著?”
屋內(nèi)的林嵐盯著那毫無反應(yīng)的魂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突然,他眼中精光一閃,仿佛抓住了關(guān)鍵!他猛地再次站起,雙手掐訣如電,口中疾誦:
“起眼觀青天,我祖師傅在身邊!今日弟子誠觀請,觀請祖師降臨壇!急急如律令!”
咒畢收訣。林嵐畢恭畢敬地朝著魂魄身旁虛空處深深稽首,連鞠三躬。在他眼中,一位身著道袍、面容威嚴(yán)模糊卻散發(fā)著浩瀚氣息的身影已然顯現(xiàn)。
“弟子林嵐,叩請祖師法駕!非為弟子私事,實乃有信士張海慘遭奸人毒手,身死魂迷!弟子本欲招魂問兇,奈何兇手陰毒,早已施法封其靈智,使其渾噩難言!弟子道行淺薄,無力回天,萬般無奈,只得斗膽叨擾祖師,懇請祖師慈悲,助其清明片刻,道出兇手蹤跡!”林嵐言辭懇切,說完又是深深三鞠躬。
“嗯,此乃小術(shù)耳。”祖師虛影聲音縹緲,大袖隨意一揮。
在林嵐驚喜的目光中,只見張海那原本渾渾噩噩、飄忽不定的魂魄,如同被注入了清泉,瞬間變得凝實清晰起來!那雙空洞的眼睛,也如同撥開迷霧,漸漸恢復(fù)了神采,雖然依舊帶著死氣,卻有了明確的意識!
“謝祖師慈悲!”林嵐狂喜,再次深深稽首,不敢耽擱,立刻掐訣念動送神咒。待祖師虛影消散,他立刻轉(zhuǎn)向恢復(fù)神智的張海魂魄,語速極快地問道:“張海!告訴我!是誰殺的你?何時動手?用的什么兇器?兇手是如何對你下的邪法?快說!”
張海的魂魄似乎聽懂了,他透明的臉上浮現(xiàn)出極致的恐懼和怨毒,嘴唇顫抖著,似乎要開口——
異變陡生!
“呃啊——!”
張海魂魄猛然發(fā)出一聲凄厲的無聲慘嚎!在林嵐駭然的目光下,那剛剛凝實的魂魄體表,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撕裂,瞬間布滿了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漆黑裂紋!裂紋迅速蔓延擴大,從中透出毀滅性的陰邪氣息!
“不好!”林嵐瞳孔驟縮如針尖,頭皮瞬間炸開!他反應(yīng)快到極致,雙手法訣閃電般變換,口中急念護(hù)身咒語!然而,一切發(fā)生的太快了!
“噗——”
如同一個被捏碎的、裝滿墨汁的氣球,張海的魂魄在林嵐的咒語生效前,轟然爆裂開來!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股冰冷死寂、帶著無盡怨毒與毀滅氣息的黑色能量無聲地席卷開來,瞬間將殘魂撕扯、湮滅成最細(xì)微的虛無粒子,徹底消散在天地之間!
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魂飛魄散?!”林嵐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極致的震驚與憤怒!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瞬間刺向房間大門的方向!
“兇手還在樓里!”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他腦中炸響!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獵豹,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猛地撞開房門,帶起的勁風(fēng)刮得門口的老李等人一個趔趄!
“讓開!”林嵐低吼一聲,根本來不及解釋,目光銳利如鷹隼般掃過昏暗的樓道,瞬間鎖定通往上下層的樓梯口!他一步踏出,身影如風(fēng),直撲樓梯間!
砰!樓梯間的防火門被他猛地推開!
空無一人!只有感應(yīng)燈因他的闖入而幽幽亮起,照著空蕩蕩的樓梯臺階。
晚了一步!
“該死!”林嵐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猛地回頭,對著剛從503室門口追出來的、一臉驚愕的老李和警員們,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聲音因憤怒和急切而微微變調(diào):
“老李!快!!封鎖整棟樓!兇手——就在這棟樓里!他/她剛才就在附近施法!人絕對沒跑遠(yuǎn)!快!!!”
他的吼聲在寂靜的凌晨樓道里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和刻不容緩的急迫!
封鎖!快!!”老李的吼聲如同炸雷,瞬間撕裂了樓道的死寂!多年刑偵的本能讓他瞬間理解了林嵐指令的分量——兇手就在附近,觸手可及!他猛地旋身,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身后兩個被林嵐嘶吼震懵的年輕警員,咆哮聲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味道:
“小張!立刻呼叫指揮中心!報告:千江小區(qū)三棟發(fā)生命案,嫌疑人極度危險,疑似持有致命武器,現(xiàn)藏匿于樓內(nèi)!請求一級封鎖!重復(fù),一級封鎖!所有出入口——樓前樓后、地下車庫、消防通道!一只蒼蠅都不準(zhǔn)放出去!請求特警支援!快!!”
“小王!守住單元門!子彈上膛!警戒!記住,是任何人!天王老子來了沒我命令也不準(zhǔn)進(jìn)出!明白嗎?!”老李語速快如爆豆,每一個字都像淬火的子彈。
“明白!”小張和小王被這撲面而來的殺氣激得渾身一凜,腎上腺素狂飆。小張撲向?qū)χv機嘶吼,小王“咔嚓”一聲子彈上膛,背貼冰冷墻壁,槍口如毒蛇般指向門內(nèi)外的幽暗角落,心臟擂鼓般狂跳。
樓道里,感應(yīng)燈在之前的混亂中徹底熄滅。只有503室門縫里滲出的慘白光線和樓梯間那點微弱的、鬼火般的應(yīng)急綠光,在墻壁上投下扭曲晃動的影子,更添幾分陰森。林嵐站在樓梯口,胸膛劇烈起伏,強行壓下因憤怒和行法消耗帶來的氣血翻騰與腦內(nèi)刺痛。他眼中的震驚已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冰封湖面般的絕對冷靜和獵鷹鎖死獵物般的銳利鋒芒。
他緩緩閉上眼。屏息。凝神。
世界瞬間被抽離了聲音,連樓下小王粗重的喘息都消失不見。林嵐所有的感官被壓縮、提純,沉入對周遭無形“氣場”的極致感應(yīng)。
死亡殘留的陰冷、朱砂符紙的礦物腥氣、汗味、煙草味…還有…一絲!一絲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卻帶著劇毒般陰寒邪異的能量余燼!這能量并非彌漫,而是像一條瀕臨消散的、飽含惡意的毒煙軌跡…源頭…就在上方!而且,它剛剛才劇烈地波動過,如同兇手施法后倉惶收手、轉(zhuǎn)身逃離時留下的滾燙腳印!
“上面!六樓!”林嵐雙眼驟然睜開,精光爆射,低喝聲未落,人已如離弦之箭般射出!一步三階,身影在昏暗的樓梯間里化作一道無聲的疾風(fēng),直撲而上!
“跟上!”老李沒有絲毫猶豫,拔槍、開保險,動作一氣呵成,沉重的腳步緊追著林嵐,在空曠的樓梯間踏出急促的回響。
六樓。感應(yīng)燈應(yīng)聲亮起,慘綠的微光勉強照亮死寂的走廊。
林嵐在樓梯口驟然剎住,再次閉目。那股邪惡能量的“尾巴”在這里陡然清晰,帶著令人作嘔的粘稠感,如同引路的毒蛇,明確無誤地指向——
“天臺!”林嵐斷喝,身形再動!
“小林!等等!”老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林嵐胳膊,力道沉穩(wěn),“太危險!讓我們先上!”他眼神示意身后的警員,三人迅速組成戰(zhàn)術(shù)隊形,老李打頭,槍口斜指上方,后背緊貼冰冷的墻壁,如同捕食前的獵豹,屏息凝神,一步一步,無聲而致命地向上挪動。
哐當(dāng)——!
老李蓄力一腳,狠狠踹開虛掩的防火門!刺骨的夜風(fēng)裹挾著天臺特有的空曠氣息猛灌進(jìn)來!
“警察!不許動!!”老李爆喝,與兩名警員如同猛虎出閘,瞬間突入天臺,槍口齊刷刷鎖定前方!
慘淡的月光下,一個穿著深色兜帽衛(wèi)衣、身形瘦削的青年女人緩緩轉(zhuǎn)過身。面對數(shù)支黑洞洞的槍口和隨后跟上的林嵐,她臉上竟無半分驚慌,兜帽下幾縷黑色長發(fā)被夜風(fēng)吹動。她的目光越過警察,直接落在林嵐身上,嘴角甚至勾起一絲奇異而…柔和的笑意。
“小子,”她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像在閑聊,“你是有幾分真本事。可惜啊…有些渾水,蹚不如不蹚。”她微微搖頭,目光仿佛穿透了林嵐,看向更遠(yuǎn)的虛空,“這世上有些人,是活該下地獄的。老天爺不收,總得有人…替天行道。”話音未落,她竟毫不猶豫地向后一仰,身影瞬間消失在漆黑的樓宇邊緣!
“別跳!!”老李瞳孔驟縮成針尖,一個箭步猛撲向天臺邊緣,手指只來得及擦過冰冷刺骨的空氣!樓下,沉悶的撞擊聲隱約傳來,像一記重錘砸在所有人心上。
死寂。
只有夜風(fēng)嗚咽著穿過空曠的天臺。
林嵐站在原地,一言未發(fā),臉上也未見震驚,只是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女子最后那“替天行道”的話語,像淬毒的冰針扎進(jìn)他心里。他目光銳利地掃過天臺,最終定格在大門右側(cè)角落——那里,用暗紅發(fā)黑、散發(fā)著濃重腥氣的液體(極可能是雞血混合了其他穢物),畫著一個扭曲怪異、從未見過的符陣。陣紋透著一股子陰損狠厲,絕非正道路數(shù)。
“老李!”樓梯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喊聲,“五樓公共儲物間!找到兇器了!一把帶血的榔頭,和法醫(yī)說的鈍器傷完全吻合!”
老李撐著冰冷的護(hù)欄邊緣,緩緩直起身,臉色鐵青。他摸出煙盒,手指微顫地點燃一支,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直沖肺腑。周圍的警員一片沉默,空氣中彌漫著挫敗和難以言喻的沉重。今天這事,辦得太憋屈了。
林嵐走到天臺邊,低頭望向樓下那片被警車燈光逐漸照亮的混亂區(qū)域,聲音低沉,卻清晰地穿透了夜風(fēng):“老李,這事…怕沒那么簡單。不管她做了什么,這決絕一跳…不像單純的畏罪。”他頓了頓,目光如電般射向老李,“她和死者張海,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還有張海生前有孩子?”
“孩子?”老李夾著煙的手指一頓,煙霧繚繞中,他猛地想起什么,轉(zhuǎn)頭看向負(fù)責(zé)信息核查的警員。
那警員立刻接口,聲音帶著一絲凝重:“李隊,死者張海的信息里有。他有個前妻和一個女兒,大概半年前離的婚,母女倆搬回貴州省老家了。我們正打算天亮后去走訪…”他猶豫了一下,補充道,“走訪記錄里提過一嘴,鄰居反映…張海生前酗酒,有…家暴史。他前妻身上…經(jīng)常帶傷。”
最后這句話,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巨石,在天臺死寂的空氣中,激起了無聲卻洶涌的暗流。
“家暴…貴陽老家…”林嵐的目光掃過樓下那片被白布覆蓋的、小小的輪廓,聲音輕得像嘆息,“老李,你先跟上面匯報吧,就說…兇手已經(jīng)…跳樓了,畏罪自殺。然后,重點查查這姑娘的來歷,和張海到底什么關(guān)系。”他頓了頓,眼神里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篤定,“這事,沒完。”
他又抬眼看了看天臺方向,補充道:“上面那個陣,別讓人碰,等我明天過來處理。現(xiàn)在腦子發(fā)木,一時半會兒想不起那玩意兒到底是個什么路數(shù)。”說完,他不再看樓下,轉(zhuǎn)身徑直走向樓梯口,身影融入了昏暗。
老李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快速交代了旁邊的警員幾句,便緊跟著林嵐下了樓。在一樓樓梯口的陰影里,老李看著林嵐那張被疲憊刻滿的臉,放緩了聲音:“小林,別往心里去。我們按規(guī)矩辦差,誰也料不到她…會走這一步。”
林嵐腳步?jīng)]停,聲音有些發(fā)飄,像是自言自語:“我知道規(guī)矩。我就是想不通…‘替天行道’?值嗎?殺人償命?那也得看怎么殺,為什么殺。她要是把委屈說出來…未必沒有活路。這一跳,什么都沒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消失在單元門口透進(jìn)來的清冷夜風(fēng)里。
門外,警燈無聲地旋轉(zhuǎn),將警戒線內(nèi)照得一片紅藍(lán)交替。幾個穿著白大褂的法醫(yī)和警員正圍著地上那蓋著白布的軀體,動作謹(jǐn)慎而肅穆。
這時,一位穿著常服、氣質(zhì)沉穩(wěn)的中年警官大步走了過來,目光落在林嵐身上。他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鄭重地敬了一個禮:“同志你好,我是千江縣公安大隊隊長,王振國。今晚的事,辛苦你了,幫了大忙。”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帶著真誠的感謝,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這位姑娘…唉,我們也很難過。后續(xù)工作還需要你理解和支持,今天的情況,請務(wù)必保密。該給的協(xié)助費用,老李會聯(lián)系你結(jié)算。看你累得夠嗆,快回去休息吧,聽老李說你送了一天外賣又趕過來,鐵打的人也扛不住。”
林嵐看著王隊長肩章上反射的微光,微微欠身,回了一禮,聲音沙啞:“謝謝。”他沒再多說一個字,徑直走向自己那輛停在角落、沾滿灰塵的小電驢。跨上車前,他回頭,視線穿過人群找到老李,無聲地用口型比了兩個字:“查她。”然后擰動電門,小電驢發(fā)出輕微的嗡鳴,載著他滑出了小區(qū)大門。
凌晨的街道空曠得瘆人。林嵐沒有右轉(zhuǎn)回他那三百塊一個月的出租屋,而是左拐,在下一個路口的24小時便利店門口停下。他進(jìn)去,很快又出來,手里多了一包最便宜的煙和兩罐冰啤酒。
他把煙揣進(jìn)兜里,單手摳開一罐啤酒的拉環(huán),“呲——”的一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仰頭灌了一大口,冰涼的苦澀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燥熱和那沉甸甸的疑問。他不再看手機,也沒有目的地,只是任由小電驢以最低的速度,載著他和他手里的啤酒,在空曠的馬路上晃晃悠悠地前行,像一個迷途的幽靈。
目的地是江邊。千江市被一條寬闊的大江一分為二,江上橫跨著燈火通明的千江大橋。等他晃到江邊一處無人的堤岸時,遠(yuǎn)處的天際線已經(jīng)透出一點點青灰色,快凌晨四點半了。
夜巡的民警騎著摩托路過,車燈掃過他和他手里捏著的啤酒罐。民警放緩車速,看了他一眼,沒聞見濃重酒氣,也沒見他蛇行,只是疲憊寫在臉上,便隔著車窗喊了一句:“哥們兒,注意安全!靠邊點兒騎!”林嵐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又灌了一口啤酒。民警搖搖頭,加起油門走了——騎電動車喝啤酒,不犯法,頂多是看著讓人擔(dān)心。
林嵐停好車,走到江堤的石欄邊。腳下,黑沉沉的江水無聲地流淌,倒映著對岸稀疏的燈火和天上幾顆不肯隱去的寒星。凌晨的江風(fēng)帶著深秋的濕冷,刀子一樣刮在臉上。他點燃一支煙,猩紅的火點在昏暗中明明滅滅,像他此刻紛亂又近乎麻木的心緒。他沉默地望著江面,任由那冰冷的苦澀和煙草的辛辣在肺腑間彌漫開。
“替天行道…”這四個字像淬了毒的針,反復(fù)扎進(jìn)林嵐的腦海,與那女子躍下前“柔和”卻空洞的眼神死死糾纏。
她墜向黑暗的最后一瞬,究竟在想什么?是解脫的快意?是為至親討回“公道”的滿足?還是對這渾濁世道徹底熄滅了最后一點星火?
張海那張未曾謀面、卻因家暴劣跡在想象中扭曲猙獰的臉與女子縱身一躍時那單薄如紙的身影,在他眼前瘋狂閃回、重疊。
“值嗎?”林嵐對著腳下吞噬一切的漆黑江面,無聲詰問。
法律自有它的秤砣和鎖鏈。再深的恨,再滔天的冤,訴諸于私刑,最終搭上自己的性命,把一切可能(公理、真相、甚至一絲救贖)都砸得粉碎…這真的值得嗎?
她明明有機會的。哪怕是被冰冷的手銬鎖住之后,她依然可以撕開張海的畫皮,把他的罪行血淋淋地攤在陽光下,讓法律的鍘刀落下,也給自己掙一條…或許狹窄、但終究存在的生路。
可她選了最慘烈的路。用生命完成了最后的控訴,也親手,封死了所有通向真相的門。
“死了,就什么都沒了…”他喃喃著,又灌下一大口啤酒,冰涼的苦澀在喉間炸開,卻壓不住心頭的燥郁。
是啊,什么都沒了。她是誰?和張海的前妻女兒究竟是何淵源?那一身陰毒邪門的本事師承何處?所有的疑問,都隨著那聲沉悶的、**撞擊地面的鈍響,墜入了無底深淵。
她死了,張海魂飛魄散,只留下天臺角落里那個鬼畫符般的邪陣,像一只嘲弄的眼睛,冷冷注視著這一地狼藉的謎團。
一股沉重的無力感混雜著無名怒火,狠狠攥住了心臟。
這火不僅燒向那個施暴的畜生張海,也燎向那個輕易放棄生命、讓真相永埋黃土的女子,更焚向這***、總把弱者逼到絕境的世道!
他煩躁地將煙頭狠狠摁在冰冷的石欄上,“嗤”的一聲輕響,最后一點火星掙扎著熄滅,只留下一小塊焦黑的印記。
就在這時,褲兜里的手機像催命符一樣劇烈震動起來,微信提示音短促地響了好幾聲。
林嵐皺著眉,帶著被打斷的慍怒掏出手機。屏幕慘白的光刺得他瞇起眼。是老李。好幾條語音信息。
他戳開第一條,老李沙啞疲憊的聲音立刻擠進(jìn)耳朵:“小林,還沒歇著吧?王隊這邊剛開完緊急通氣會,那姑娘身份…摸清了。叫李欣,23歲,老家…貴陽華鎮(zhèn)。不是張海前妻,是前妻李梅收養(yǎng)的表妹。”
林嵐握著手機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jié)泛白。
第二條語音無縫銜接,老李的聲音更低更沉:“聯(lián)系上貴陽那邊了,派出所的兄弟連夜敲開了李梅家的門…她和她閨女…唉,狀態(tài)糟透了。
李梅一看到我們傳過去的李欣照片,當(dāng)場就崩潰了,哭暈過去兩回。小姑娘也在旁邊抖得跟篩糠似的…她們坐實了,張海就是個畜生!長期家暴,
尤其離婚前那半年,變本加厲,李梅幾次被他打進(jìn)醫(yī)院,有報警回執(zhí),有醫(yī)院傷情證明…可你知道,清官難斷家務(wù)事,那時候…唉,調(diào)解為主,和稀泥了…”老李重重嘆了口氣,
“李梅說,她這表妹李欣,從小就是個烈性子,最疼她這小外甥女,跟她這個表姐也親得像親姐妹,對張海那是恨得牙根癢。離婚后沒多久,李欣就說要出去打工,突然就消失了…誰能想到…她來了千江…”
老李頓了頓,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還有個事…李欣很早之前,買過一份大額人壽保險,受益人…填的是李梅。”
林嵐面無表情地聽完,默默從兜里摸出煙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啪”,防風(fēng)打火機的火苗跳躍,映亮他眼底深不見底的疲憊。他狠狠吸了兩口,辛辣的煙霧在肺里打了個轉(zhuǎn),才緩緩?fù)鲁觯谌虢叺囊轨F。
“表妹…收養(yǎng)…關(guān)系好…貴陽…出門打工…”他低聲咀嚼著這幾個詞,目光投向黑沉沉的江水,仿佛要看透那水面下的秘密。忽然,他嘴角扯出一個苦澀至極的弧度,短促地笑了一聲:“呵…貴陽…原來…是巫蠱啊…”
像是被自己點破的答案刺痛,他眼神復(fù)雜地望向千江大橋?qū)Π赌瞧:臒艋穑骸拔艺f那鬼陣法怎么透著一股子邪性,路子野得沒見過…貴陽啊…”他長長吁出一口帶著濃重?zé)熚兜陌讱猓坝袔啄辍瓫]回去了呢?不知道…‘她’…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
最后幾個字輕得像嘆息,瞬間將他拖入了記憶的泥沼。
“咱們說好一輩子哦~”清脆的笑語猶在耳邊。
“誰先放手誰是狗!”少年意氣,鑿鑿誓言。
“你能不能別煩我了?!我現(xiàn)在看見你就惡心!消息?別再給我發(fā)了!都分手了你有完沒完?滾!我不想再看見你!!”尖利刻薄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心底最軟的地方。
相識的悸動,相知的溫暖,相愛的熾烈…最后都在日復(fù)一日的嫌棄、厭倦和不耐煩的冰水里,熄滅了所有光熱。畫面在腦中瘋狂閃回,最終定格在那張寫滿厭惡、決絕的臉。
“呵…”林嵐自嘲地咧咧嘴,指尖的煙灰簌簌落下,“也是…那時候的自己,確實爛泥扶不上墻。現(xiàn)在嘛…”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洗得發(fā)白的舊外套和沾著外賣油漬的褲腿,“…好像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帶著一股破罐破摔的狠勁,望向江對岸那片屬于繁華的璀璨燈火,竟突兀地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過去嘛!不就是給現(xiàn)在當(dāng)墊腳石的?過去了就他媽過去了!多大點事兒!”笑聲在空曠的江岸上傳開,帶著幾分強撐的狂放和更深沉的落寞,“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下一個…更乖!”
笑聲戛然而止。他不再看那江水,也仿佛甩掉了所有粘稠的思緒,利落地轉(zhuǎn)身,走向那輛忠實的小電驢。跨上車,擰動電門,老舊電機發(fā)出熟悉的嗡鳴,載著他和他滿身的疲憊,一頭扎進(jìn)城市邊緣尚未蘇醒的昏暗里。
剛駛出幾十米。
“支付寶到賬,兩——千——元——”冰冷的電子女聲,毫無感情地劃破了凌晨的寂靜,也像一枚精準(zhǔn)的現(xiàn)實圖釘,把他剛剛強撐起來的、飄在空中的那點“灑脫”,狠狠釘回了地面。
“真好啊,他媽的,兩千塊大洋呢”
林嵐聽著手機支付寶收款的聲音,無語的吐槽著。“瑪?shù)拢聜€月的房租和飯錢都有著落了,明先給房東把房租給遇上先”
“操,兩千塊,不愧是公家活,給的還真“多””
小電驢的嗡鳴聲載著他和他的滿身疲憊,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向著城市邊緣那個三百塊一個月的“窩”蝸行。路燈的光暈昏黃而稀疏,拉長了他孤零零的影子,投在冰冷空曠的路面上,像個被遺棄的破布偶。
回到那片被遺忘的城中村時,天邊已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魚肚白,但這里依舊沉睡在濃重的陰影和混雜的異味里。
公共廁所的鐵皮門在晨風(fēng)中發(fā)出吱呀的**。林嵐鎖好他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小電驢,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摸索著掏出鑰匙,捅進(jìn)那扇老舊的木板門鎖孔。
門軸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摩擦聲,一股混合著霉味、灰塵味和廉價香燭味的渾濁空氣撲面而來。
他沒開燈,也懶得開。借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那點微弱天光,他像個游魂一樣挪到床邊。
身體里最后一絲支撐他的東西仿佛被那聲“到賬”徹底抽空,連帶著一夜的驚心動魄、憤怒、困惑、還有那些翻江倒海的回憶,都化作了無邊無際的沉重,狠狠壓了下來。
他甚至來不及脫下沾著灰塵和莫名寒氣的外套,也顧不上褲子上可能蹭到的什么,就那么直挺挺地、像一截被砍倒的木頭,“砰”地一聲砸在了那張硬板床上。薄薄的床板發(fā)出痛苦的**,灰塵被震得在微弱的光線里飛舞。
意識幾乎是瞬間就模糊了。身體各處積累的酸痛、精神透支的眩暈、還有內(nèi)心深處那塊被反復(fù)撕扯的舊傷疤,一起化作了洶涌的黑暗,要將他徹底吞沒。
就在這意識沉淪的邊緣,一個硬物硌在了他的后腰。
是那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他隨手扔在床上,忘了里面還裝著那枚沉甸甸的“五雷號令”令牌,還有畫符的筆墨。
令牌堅硬的棱角隔著薄薄的帆布和外套,頂?shù)盟邸_@熟悉的、帶著點香火氣的觸感,像一根細(xì)針,在他沉入黑暗前,極其微弱地刺了他一下。
“貴陽…巫蠱…陣法…李欣…保險……”
這些碎片化的詞語,帶著江風(fēng)的冷冽、啤酒的苦澀、老李語音的沙啞、還有記憶中那張決絕的臉,如同失控的走馬燈,在他徹底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秒,瘋狂地、無序地在他混沌的腦海里旋轉(zhuǎn)、碰撞…
最終,一切歸于沉寂的黑暗,只有身體深處傳來的、骨頭縫里透出的極致疲憊,證明他還活著。
他睡著了,或者說,是昏死過去。
呼吸粗重而緩慢,眉頭即使在深眠中也緊緊鎖著,仿佛還在與那些解不開的謎團和沉重的過往搏斗。洗得發(fā)白的外套皺巴巴地裹在身上,一只腳上的鞋子甚至都沒脫,懸在床沿外。窗外的天色,就在他這毫無防備的、近乎昏迷的沉睡中,一點點亮了起來。
新的一天開始了。陽光會驅(qū)散夜晚的寒冷,照亮城市的繁華,卻暫時照不進(jìn)這間三百塊租金的、堆滿疲憊和秘密的小屋。
而天臺上那個用雞血繪就的、扭曲詭異的巫蠱陣法,還在安靜的運轉(zhuǎn)著。
下午的陽光照進(jìn)了破舊的出租屋,
下午的陽光照進(jìn)破舊的出租屋。
“叮鈴鈴,叮鈴鈴——”手機鬧鐘的聒噪把沉睡中的林嵐硬生生拽回現(xiàn)實。
他摸索著關(guān)掉鬧鐘,翻身坐起,眼睛都沒睜就從兜里摸出煙,點上猛嘬了兩口。老煙槍了。
等一根煙快燒完,林嵐才敲了敲發(fā)昏的腦袋,嘆了口氣。
“操,該跑外賣了……等會兒,”他動作一頓,“昨天那陣還沒弄完……哪兒的來著?哦,對,貴陽那巫蠱。”
“嘶……我操!”腰上傳來一陣尖銳的酸痛,林嵐呲牙咧嘴地掐滅煙頭,把硌在腰下的背包拽下來扔在桌上,整個人癱回床上,“操操操!疼死老子了!”
他想起來,昨晚睡迷糊了,背包墊在腰下,里頭那塊硬邦邦的五雷號令頂了他一宿。“祖師爺不會降罪吧……”他嘟囔著,掙扎起身,挪到堆滿法務(wù)用品的桌前。
“這陣……怎么破呢?”他抓了抓頭發(fā),“算了,先弄點雷符,不行直接轟了拉倒。”
“咦?”他眼睛一亮,“對啊!直接招李欣的魂問不就得了?順便給她超度,一舉兩得!”
林嵐咧嘴一笑,轉(zhuǎn)身從床底拖出包,掏出筆墨符紙就畫。“招魂符,五雷符,練度符……齊活。一會兒再買點元寶就成。”
畫完符,他才拿起手機,看到老李發(fā)來的三條語音:
“飯店給你訂好位子了,去了報我名兒就成。”
“處理法陣要買啥不?你吱聲,反正上頭報銷,我多備點。不過天臺不能燒,得另找地兒。”
“李欣在哪兒學(xué)法查清了。教她那老太太,聽說李欣用法害人被警察查到牽連到她,半夜直接嚇?biāo)懒恕!?/p>
林嵐聽完,一陣無語。“這老婆子,生前怕是沒少作孽,沾點邊兒就嚇?biāo)懒耍克泺B……”他咂咂嘴,“有人請客,今天飯錢省了。哎,妙,甚妙!”
他把符紙和沉甸甸的五雷號令塞進(jìn)包,往肩上一甩就出了門。門口停著的,不出意外還是他那輛小破驢——這城中村偷車賊不少,可這破車,白送都沒人要。
林嵐跨上他那輛除了喇叭不響哪兒都響的小破驢,鑰匙一擰,電瓶發(fā)出幾聲病懨懨的**,好歹是啟動了。車身晃蕩著,載著他駛出狹窄的巷子,匯入午后嘈雜的街道熱浪里。
“妙甚妙?妙個屁!”他一邊小心避開路中央坑洼,一邊吐槽,“老李這鐵公雞,請客八成又是街角那家‘老劉快餐’,十五塊錢管飽的盒飯…報銷倒是積極,燒元寶的地兒還得老子自己踅摸,真他媽麻煩。”
陽光曬得柏油路發(fā)軟,空氣里彌漫著灰塵和路邊攤油炸食物的混合氣味。林嵐的腰還在隱隱作痛,背包里那塊沉甸甸的五雷號令硌著他的背,時刻提醒著他這趟出來不只是為了吃飯。
小破驢吭哧吭哧地爬上一個緩坡,前面不遠(yuǎn)就是老李說的那家飯店——居然不是“老劉快餐”,而是個門臉稍大點、掛著“福滿樓”招牌的館子。林嵐有點意外,心里那點對盒飯的嫌棄頓時煙消云散。
“哎呦喂,老李這次下血本了?”他眼睛一亮,麻利地找了個縫兒把車塞進(jìn)路邊電動車堆里。
他走進(jìn)飯店,挑了個挨門口的位置坐下。“老板,菜單!”招呼完,他掏出手機,手指在微信列表里劃拉,頭像一個個閃過。“貴陽……”他嘀咕著,“沒錢,去了也白搭。李欣這事兒,一會招魂問清楚,超度了一了百了。
她姐李梅那邊有保險賠償款,娘倆日子能過……這傻女人…哎……”他煩躁地用手指敲著桌面。“燒元寶的地兒……算了,一會兒跟老李說,去城東,東岳觀后面燒,那兒清凈,也合規(guī)矩。”
“帥哥,吃點啥?”老板娘拿著菜單,笑盈盈地站到桌邊。
林嵐接過菜單,眼珠子在價格上溜了一圈。“嘖,報銷也不能太離譜……”他盤算著,“老板,皮蛋豆腐,回鍋肉,拌豬頭肉。再來碗米飯,一瓶冰鎮(zhèn)可樂。”
點完菜,他起身溜達(dá)到門外點煙。午后的太陽依舊晃眼,但風(fēng)里帶點涼氣,吹散了點燥熱。“這小地方待著是舒坦……”他嘬了口煙,瞇眼望著街景,“貴陽……操,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