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縣令離開后的第二日,衙門的人送來了十斤麥子面。
麥子面很干凈,一看就是就是麥子脫殼后用小石磨磨成的面粉。
陳嬸拿著麥子面顯擺的繞了好幾圈。
她說這是俸。
只有當官才能吃的俸糧。
陳嬸的話讓屯子的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他們雖然也吃麥,但絕不會這么吃,這么吃實在太奢侈了。
他們平日吃的最多的就是麥飯。
小麥不脫殼,直接蒸,熟了之后就吃,這就是麥飯。
為了好下咽,他們就會把湯和麥飯泡在一起吃,這叫做原湯化原食。
這種吃法最大的后果就是上廁所的時候需要好長時間,容易拉不出來。
所以,現在大家就會用石磨把麥子磨細,或是用石臼舂細后,過一遍篩子后再吃。
這樣的口感會好很多。
即使是這樣,上廁所的時間依舊很長,依舊不容易。
衙門送給余令這種純麥子面,這可真的是好東西。
屯子里有好多人一輩子都沒這么吃過,這十斤面可以當彩禮了,都可以娶媳婦了。
修整水渠的勞役已經結束了。
說來也怪,水渠才修整好,老天爺就變了臉色,陰沉沉的仿佛隨時都會下雨。
可接連等了三天這雨還沒落下。
隔壁村子著急了,他們負責的水渠才清理了一半。
眼看老天爺隨時可能變天,他們著急了,也不管什么吃虧不吃虧了。
開始賣力的干活,這種拼命的干法是最累人的。
八月初三,艾主簿派人送來的象征“準考證”的浮票和座位便覽。
(pS:浮票可以看做注考證。)
浮票上不僅寫著余令的姓名,還細細地描繪著余令的面形、身高、體型。
寫得真的很仔細。
在保人貼目里,老爹的名字都寫的清清楚楚,五個保人,四個陌生的名字。
余令只認識里面的艾主薄。
座位便覽就是考試的地點。
余令細細地看了一眼,才發現這次考試是在衙門后面,也就是說要去長安了。
余令的座次是甲一。
老爹拿著浮票和座位便覽后人就變得亢奮了起來,擺在供桌上,拉著余令就開始磕頭。
他每念叨一句,余令就磕一個。
大伯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來了,朝著老爹尷尬的笑了笑。
老爹看著大伯,輕輕嘆了口氣,見弟弟余糧沒趕自己出來,大伯竟然也主動的跪下,開始朝著祖宗磕頭。
大伯母牽著孩子站在大門外。
平日里那么潑辣的一個人,如今卻像是一個剛過門的小媳婦一樣,站在那里揪著衣角。
自從陳嬸把麥面在屯子顯擺完后她就后悔了。
余令現在所處的一個位置就是她做夢自己的孫子能達到的位置。
她現在很后悔當初把關系給鬧的太僵了。
修水渠的時候她也去了。
她以為余令會故意整她家一下,不承想余令根本就沒多看她一眼,心里擔憂的事情也沒發生。
如今,大女婿還在牢里,吃飯都是他母親去送。
現在是女兒哭,親家鬧,好好的一個家搞得是雞飛狗跳。
衙門那邊也托人問了。
衙門的人雖然沒直接明說,但言外之意就是得花錢。
有錢就可以放人,如果沒錢的話就關著,等需要勞役的時候拉出去勞役。
關在牢里人的勞役很大可能會派往外地。
活累的要命不說,還自費!
大伯母是真的怕了,趁著余令準備去考試的機會,大伯一家低下了頭。
希望讓過去的事情翻篇。
余令也沒想著去記恨這一家。
雞毛蒜皮的小事,一家人之間的事情,鬧得再大,鬧得再不開心,傳出去也只是別人家嘴里的談資罷了。
余令的想法是你過你的,我過我的,互不打擾這就足夠了。
隨著余令要考試的消息在屯子傳開來,越來越多的人來到余家的大門口。
雖然每個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但在此刻,他們卻是真心地希望余令能“高中”。
屯子日子清貧,沒有什么好吃的,但每家每戶還是咬著牙拿出兩個雞蛋。
家里沒雞的就去找別人借,實在借不到的,也咬著牙……
顫顫巍巍的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團,掀開左一層右一層的布卷,從里面掏出兩枚銅板塞到了陳嬸的手里。
寓意好事成雙。
對待這樣的祝福余員外并未推辭。
在京城打拼多年的他明白了一個道理。
一個自己生意為什么做不大的道理,一個為什么南邊人做生意很厲害的道理。
這個道理就是宗族。
在南邊,村子很大,一個村子有很多姓氏,但他們卻認為同村便是同宗,每個人都有一個很強的宗族榮譽感。
理應抱團取暖,所以他們生意越來越強。
余員外知道自己會老,也知道自己會死。
為了讓余令和悶悶在自己死后能夠活的更舒服一些,那就必須接受大家的好意。
接受了眾人的好意,也就代表著余令若是考出去了,一定會回饋眾人的好意。
鄉親們能活得更好,余令和悶悶若有什么事也不至于沒有人幫忙。
如此,契約就成了,
在今后,余令手底下也有知根知底的人可用,而鄉親們則可以靠著余令的身份和地位往上攀爬。
余令走出去,鄉親們自然也能走出去。
雖然都是在地里刨食吃的窮苦漢子。
但戲文不是說了么,漢高祖就靠一個沛縣的人才就撐起整個大漢江山。
余員外不敢想余令今后會活出個什么樣子。
但如果這次童考高中,那在屯子里也是唯一一個讀書識字之人。
不說別的,有個紅白喜事啥的余令去了也得坐高位。
那也是受人尊敬的讀書人,也能和衙門的官員說上話。
余員外不信余令不中。
余令還小,有多次試錯的機會。
王秀才都快四十了,考了那么多次都沒考上,不也在努力的去念書,努力的去參加考試么?
拜完祖宗,在老爹的帶領下余令開始拜謝鄉親。
此時此刻余令終于明白,明白為什么在后世一個村里出了一個大學生,全村要鑼鼓喧天的慶祝了。
“謝謝嬸嬸!”
“令哥高中啊!”
“謝謝劉叔!”
“令哥,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我在修水渠,一道金光就從你家蹦出來了,這一次你一定行的!”
正常說話余令還能有問有答。
如果像這樣神鬼托夢之言余令就招架不住了。
修個水渠婦人這么說,見個縣令都有人說有紫光從北而來,在他們的眼里,官員那就不是人。
那就是文曲星下凡了。
如今要去考最初級的考試,金光出來了……
拜謝了鄉親的好意只有余令回到家開始最后的“臨陣磨槍”。
廚娘挺著肚子給余令煮鄉親們送來的雞蛋。
她說雞蛋是福,多吃,就能把所有人的福氣聚起來。
余令吃雞蛋只吃蛋白,蛋黃全都塞到了廚娘的嘴里。
兩個人都是偷偷的,就像當初廚娘偷偷的給余令塞梅子一樣,屬于兩人的小秘密。
很溫馨的小秘密。
余令哪會討厭蛋黃。
如今的余令可以自豪的說,除了尖尖不吃,他什么都可以吃的下去。
能吃飽就不錯了,根本沒資格挑,就這樣了,余令還總是餓。
“準考證”在供桌上供奉了五天,在第六天的時候它和余令一起出門了。
因為離長安有點遠,余員外準備帶著余令提前去長安。
離別之時,屯子里的人再次齊聚。
不會說場面話的他們用腳步來述說著祝福,足足送了五六里路。
本來只有一個屯子知道余令要去考試的。
他們這一嗓子喊出去,余令覺得最少七個村的人都知道自己去考一個童子試。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考舉人呢。
驢車往前,視野里的城墻越來越清晰,路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多。
放眼望去可以說都是讀書人,步行的,騎驢的,還有寧采臣那樣打扮的……
余令是考童子試也就是最初級的。
余令不知道,這次來考試的還有比他考更高一級府試和院試的。
院試是三年之內有兩次,所以人就顯得多了。
王秀才在手札里說。
府試的報名,保結,還有考試的內容同縣試差不多。
他還說院試的考試內容與府,縣考試也大致相同。
他說,要尤其注重末場。
他說,如果在縣考,府考,院考三次末場考試中,皆為頭名,也就是案首。
那就是所有讀書人的夢。
小三元。
(pS:大三元歷史上有十四人,唐朝兩人,宋朝六人,金朝一人,元朝一人,明清各兩人,小三元大三元連中只有兩人。)
余令很想成為第一名。
但這玩意不是想就能行的,考什么由縣官決定,這由人來決定,那水分就大了。
余令雖然不是縣令的學徒,但他已經通過艾主薄的口知道大概的考試內容了。
若是縣令的親眷……
他們是不是知道的更多一些。
余令晃了晃腦子,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袋外。
開始認真的打量著高大的長安城墻。
城墻上的灰雖然有點厚,但依舊高大。
墻根下有孩子在爬城墻,越是靠近,人也就越多,貨郎,小吃攤……
像是廟會一樣。
因為周圍沒有比它更高的建筑物存在,周圍又空蕩蕩的一片,放眼望去還真是挺震撼人心的。
余令有些迫不及待的想進城看看。
進了城門,走過城墻下的甬道,長安城撲面而來。
滿懷期待的余令呆呆地望著心心念了數年的長安城。
灰撲撲的街道,沒有規則的屋舍,茅草屋,瓦舍。
透過灰塵,龍首原上的宮殿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爛慫大雁塔一柱擎天,和東南側的小雁塔隔空相望。
眼前的長安城就像是遲暮的老人,步履蹣跚,行將就木……
余令把目光看向了鐘樓,忍不住喃喃道:
“你沒后世的漂亮……”
報時的鐘聲突然響起,厚重的鐘聲在須臾之間就穿透了長安城,又像是在回應余令說她不漂亮。
“保我高中……”
“咚~~~”
余令笑了,忍不住喃喃道:“我真的想好好地打扮你一下.....真的!”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