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秦人不是特指長安,指陜西、甘肅、延綏、寧夏。)
“古人誠不欺我也,秦人悍勇啊!”
望著袁萬里一邊在那里吐一邊感嘆,余令氣得牙都有點疼了,忍不住道:
“如果不是生活所逼,我們才不想悍勇!”
秦人悍勇,就跟別人說云南狼兵一樣。
秦人悍勇善戰那是因為緊挨著塞外。
自秦朝以來和草原異族的戰斗就沒有停止過,不斷移民填關。
云南狼兵也差不多。
嘉靖十八年開始,廣西右參議田汝成將“狼”丁編為保甲,“狼”丁死亡、傳給子孫者名為畸零狼戶。
(pS:應該為“俍人”, 因為作戰勇猛漸漸演繹成了“狼兵”、)
俗稱改土歸流。
可云南自古以來就是煙瘴之地,資源少,生活環境惡劣,為了活下去一代代人這么傳承下來。
因此很悍勇,成了兵源地。
所以,悍勇的背后就是無奈。
余令也想長安如江浙那邊那樣,一說起這地方,會豎起大拇指來一句。
“了不得啊,狀元的之地啊!”
可現實卻如袁御史那般,就記得悍勇。
見余同知臉色不好,袁萬里深吸一口氣不說話了。
轉過頭,用眼角余光望著這群狠的沒邊的長安人。
他覺得這群人是真的狠。
不管是跪地的,還是喊著饒命的,這群人挺著長矛就刺了過去,那模樣就跟遇到殺父仇人一樣。
袁萬里不知道這群人經歷過什么。
他如果知道余令這群人經歷過摯友,親人,長輩被人劫殺,眼睜睜的在自己眼前死去后。
他的心也會跟這群人一樣狠。
明明都夾著尾巴了,別人還不放過你的無奈。
如今又有這樣的人在做同樣的事情,別說跪地求饒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行,也得死。
這是自己贏了,萬一自己輸了呢?
那時候自己這么跪地求饒,這群人會放過自己么?
所以,別指望余令這群人會收手,只恨殺得不夠。
這年月,善良的老實人總是被欺負,因為是那些人覺得好欺負。
袁萬里看著看著又吐了。
因為這群人開始割腦袋了,割完了腦袋,光溜溜的尸體往邊上一推,然后找下一個,繼續如此。
見余令拎著一個帶血的包裹走來,袁萬里強忍著心里的腥燥之意。
他知道,這里面包著的是腦袋。
“見者有份,給你兩顆!”
袁萬里驚駭道:“我要這東西做啥呢?”
“我不是小氣的人,這些人敢劫道,說不定背了不少人命在身上,犯下了不少的案子,能去陽泉縣衙門換錢呢!”
袁萬里懂了。
余令這是用腦袋換錢,陽泉縣衙門的人花錢買了這些,然后他們用這個去領功。
要錢的拿錢了,邀功的有功了。
如此,都贏了!
讀書人的傲氣在袁萬里身上彌漫。
圣人還有歷代先賢的書里告訴他,這是錯的,他抬起頭直視著余令。
“我不要!”
余令笑了,望著袁萬里,淡淡的殺意在彌漫。
隨著余令抬頭,所有人跟隨著余令的眼光齊齊地望著袁萬里。
袁萬里的腿有點發抖。
他心里很明白,余令對這伙人有著絕對的控制力。
只要余令點頭,這些人就會出來,然后毫不猶豫的攮死他。
“所以,這就是氣節么?”
“是!”
余令又笑了,淡淡道:
“所以你活該被排擠,你以為這是你的氣節,殊不知你去萬里之外也正是因為你的氣節。”
“不懂!”
“不懂就聽著,在朝堂你還可以為百姓發聲,為遼東發聲,去了肅州你為誰發聲,你以為你管得了邊軍么?”
“謬論,為道義,樂之。”
余令笑了,舞動著手臂大聲道:
“在京城你可以為數萬人發聲,去了那里你為誰發聲,道義,道義是什么!”
“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覺得憑你們幾個人,你真的以為你能走得到肅州?
他們這是讓你死你都看不出來么?”
袁萬里大小道:“為大義而死,必名留青史!”
余令笑著將兩個腦袋塞到袁萬里的懷里,大笑道:
“還名留青史,就你這樣的還名留青史,你見過陛下么,你知道陛下喜歡吃什么?”
“不知道吧,你不知道,陛下也不知道你,你看你怎么留名呢?”
袁萬里一愣,余令的話太扎心。
余令冷笑一聲繼續道:
“圣人有言,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
人家就是盼著你死呢,你還說是為了大義。”
余令望著一旁的林不見喃喃道:
“他們知道你們不怕死,所以才讓你們去萬里之外。
是他們殺了你,還是你自己殺了你自己呢?”
“聽我的,這些腦袋拿著安心去賣錢,到手的錢給自己雇點護衛也好,把錢寄給你的家人也好,總比沒有強。”
袁萬里又抬起了頭,眼里全是茫然。
茹讓望著這兩位來自京城的官員直嘆氣。
如果下放到地方去見識一下人心,也不知道還會不會這么傲氣。
“袁御史,我記得先前你要靠葉閣老他姨,不會是騙人吧!”
袁萬里聞言猛地抬起頭,望著懷里的兩顆人頭,突然覺得不是那么的惡心了。
他望著嬉笑的茹讓怒聲道:
“哪怕圣人當面,我也會這么說!”
茹讓不說話了,他要去點人數了,看看有沒有受傷的。
等這些忙完之后還要去收錢,那些隊伍能活下來……
不全都是靠自己這邊在拼命么?
給點辛苦費應該不過分吧!
賊人被殺完了,那些趴在地上,躲在馬后,往山上跑的人才膽顫心驚的的下山。
一邊警惕的打量著余令這邊的人,一邊望著自己那散落的貨物。
這些人沒有想到這幫子這么狠,人殺了,腦袋砍了,就連身子都被剝的光溜溜的。
而他們自己好像一點事都沒有,還在那里笑,還在分錢。
“吳秀忠殺了三個,按照東家離家之前定的規矩.....
獲得人頭銀錢三十兩,由小組長升為副班長!”
“朱大嘴,殺了兩個,因為你先前借了少東家十兩.....
這一次人頭錢只能給你十兩,位置不變,還是小組長,沒怨言吧!!”
朱大嘴咧著嘴笑著點了點頭。
“甚好,比別人罵我蛀蟲強!”
他覺得很值得,借的錢還了不說,手里還能落得十兩。
這十兩銀子就夠自己一家子用好久了,自己若是死了,自己的兒子能得五十兩。
這年頭,長安的人口買賣是論斤稱,一百斤的漢子沒有騾馬貴。
五十兩超值。
等把人頭賣了,還有錢,那就不是戰功錢,而是賞錢,賞錢是多于軍功錢的。
這是當初說好的。
至于組長的位置不變,朱大嘴不覺得不對。
等令哥到了長安,要組織保安隊的,自己肯定是要當保安隊長的。
這個活也有錢拿,雖然不多,但養家沒有問題。
其實余令不想搞什么保安隊長。
但若不搞這些,這些人就不好安排。
按照衙門的那套體系肯定不行,只要被舉報,那就解釋不清楚。
所以,余令準備搞保安隊,美其名曰:自發組織。
長安很大,地理位置又很好。
回到長安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長安以及周邊的盜匪毛賊,然后開商道。
前河套余令不敢去了。
離長安更近,更熱鬧,勢力更多的西河套余令倒是想派人過去試一試。
所以,長安需要安全。
一個安全的環境商人才愿意來,一個地方要發展,地方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這群朱家子弟就成了余令的首選。
他們對長安熟,人多,一個家族上萬人呢!
自己一上任就肩負著監管地方藩王的責任。
不說這些人都愿意跟著自己謀一口飯吃,就算十個男人里就只有一個。
那也是千把號人呢!
謝大牙和修允恪皺著眉頭按照軍戶殺敵的功勛來給大伙算錢。
在這群人里,除了如意和小肥,其余人都等于是雇傭的。
既然是雇傭做護衛,這個流程不能少。
哪怕大家都喊著沒必要,可余令的這條命令還是堅定的執行了下去。
一碼歸一碼,做人千萬不能把客氣當作理所當然。
誰不想手里有點錢,日子過得更舒坦些呢!
隨著活著的人站了起來,山道上的商隊又重新齊整了起來。
那些商隊的管事這次不敢“打秋風”了,親自前來表達謝意。
“謝意用嘴說就行?”
望著眼前這兇狠的沒邊的漢子,一管事笑道:
“我懂,我懂,心里的謝意要表達,諸位勇士的辛苦也要體恤,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莫要嫌棄!”
吳秀忠望著手里碎銀,皺著眉頭道:
“你們有十七個人!”
“哎呦,你看老朽這記性,這是我自己的心意,剩下的這才是我等的一點心意,小哥莫怪,莫怪!”
掂量著手里的一小包碎銀,吳秀忠笑道:
“這錢不是我們東家的意思,是小的替兄弟們自作主張。
按照規矩,你們跑了,東西是我們撿的,我這么說大人應該明白吧!”
望著單手握矛的吳秀忠,身后還有一個拿捶子的,管事瘋狂的點著頭。
“知道,知道!”
吳秀忠笑了,忽然道:
“不知道這位大人對人頭有沒有興趣,這可是山賊,是盜匪,是衙門通緝的犯人!”
“這位小哥怎么稱呼?”
“免貴姓吳。”
“借一步說話?”
“好!”
“吳小哥,實不相瞞,我家少爺三十好幾,學問一般,這些年一直在謀個差事,奈何沒有位置……”
吳秀忠聽不懂彎彎繞繞,但還是笑著迎合道:
“我懂……”
這年頭雖然皇帝不管事,朝政疲敝。
但能在外面跑的依舊不是那些小門小戶可以想象的事情。
這些人有的是送信的,有的是官員家的。
但無論他們背后是什么,這群人有錢是不能否認的。
袁萬里和林不見有些崩潰。
望著那些管事為了一顆人頭唾沫橫飛討價還價的樣子。
兩人覺得自己好像身處一個顛倒的世界。
兩人看的出來,這些人不是鏢行的人。
不是鏢行的,那就是商隊的管事,又或是官員家的管事。
如今這些人為了那幾顆腌臜的人頭吵得面紅耳赤。
因為他聽到了在這里買便宜,出去以后可以賺個差價……
他覺得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茹讓總算把臉洗干凈了,望著余令道:
“令哥,好像忘了留活口,這群人是干什么的咱們都不知道!”
“什么人喝圣水呢?”
茹讓嘆了口氣,一想到長安也有這樣的一批人頓時覺得頭大。
望著那群討價還價的人,茹讓忍不住喃喃道:
“蘇懷瑾要是在這里就好了,可以多賣點錢,虧了,虧大了,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