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除夕夜,余令熬到子時。
新的一年到來了,余令開始給每人開始發錢,睡熟的放他床頭,選擇跟著一起跨年的發到他們手上。
在初一這天天還沒亮的時候余令就起來了。
打著哈欠的昉昉和茹慈早都起來了。
她們記得顧全臨走時說的話,今日要去給皇帝拜年,皇帝見不見不一定。
但這個禮儀不能缺。
哥哥茹讓也說了,給皇帝拜年是每個官員必須的禮儀。
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去,都要去奉天殿給皇帝拜年。
這是大事,茹慈記在心里。
所以,在余令還沒醒來的時候她就起來了。
準備好衣服,準備熱水,連粥都煮好了,這些都得提前做。
雖然茹慈還沒過門,但眼下已經開始替這個家操心了。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一直都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茹慈和茹讓相依為命的這些年,她早已明白這里面有多苦。
所以,什么過門沒過門這些禮教她根本就不在乎。
她覺得她今后是跟余令過日子,又不是跟在乎這些把禮教掛在嘴邊的人一起過日子。
只要余令不說她。
她愿意如此。
其實不用起來這么早的,主要的原因是宅子離皇城有點遠。
不提前做好,遲到了就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
“我何德何能!”
茹慈笑了笑,把余令吐出的漱口水放一邊,接過昉昉手里的活,開始給余令穿“旋子”。
穿官服很復雜,她還懂一點,昉昉是一點都不懂。
根據太祖爺發布的《衣冠復古詔》的要求。
官員服飾需要“上承周漢,下取唐宋”,意義在于徹底根除元朝時期的胡服。
屬于驅除韃虜的一部分。
余令見這復雜的穿衣流程直嘆氣。
抱腹,犢鼻裈,中衣,袴,旋子,貼里,搭護長衫。
最后才是圓領袍。
“我才何德何能,在沒遇到你之前,我最好的命運就是嫁給渭南朱家,我一點都不喜歡!”
“是朱存相么?”
“嗯!”
“我回去打斷他的腿,然后讓他去拉煤!”
昉昉聞言笑出了聲,轉念一想覺得也不是不可以。
以自己少東家如今的身份,朱存相還真沒有反抗的余地。
潦草地喝完一碗粥,被塞了三個肉丸子,余令和如意頂著寒風就出了門。
其他人還在睡夢中。
此刻的京城還沒從跨年之夜的睡夢中醒來。
走過漆黑的巷子,來到了主干道上,余令刮了刮腳,覺得沒有啥異物,這才抬起了頭。
在遠處已經有了點點的亮光。
不用說,這些一定是跟余令一樣是去跟皇帝拜年的。
有馬余令也不敢騎,因為實在太冷了,只能騎一會兒下來走一會兒。
等到了宮門,就好像來到了菜市場。
騎馬的有,騎驢的有,但更多的卻是坐轎子的。
大明的律法規定三品以上文官可以乘坐四人抬轎。
而勛戚公侯及武官嚴禁乘轎?,但顯然有人不會遵守。
敢來宮門前的這些不用查,都是合規的。
不合規的都在遠處,這些不合規的可以說都是勛戚公侯及武官。
這么冷的天他們肯定會和余令一樣不喜歡騎馬。
他們趁著夜色把轎子停在遠處,等宮門開了,再騎馬過來。
在這宮門前余令沒有熟人,找了個避風的地方,搓手、跺腳、哈氣,然后摸耳朵。
最可氣的走了這么遠的路,肚子也餓了。
天漸漸放明,來的人越來越多。
這些后來的個個手捧著暖爐,仰著頭,倨傲的厲害。
他們一下轎子,就會有一群人圍上去說過年好。
這些高官余令一個都不認識,也懶得去湊熱鬧。
不過隨著一句句葉閣老的呼喚聲響起,余令抬起頭了。
這一抬頭一下子遇到兩個熟人,一個孫承宗,一個錢謙益。
兩人一左一右的扶著葉閣老。
在去年年底那天和蘇懷瑾等人聊天的時候說到了這個人。
他就是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葉向高,已經辭官了,過了年就會回去養老。
他東林學派在朝廷最大的發言人,也是孫承宗的先生。
他一來,所有人都涌了上去,齊齊的彎腰行禮,嘴里說著吉祥話。
人都涌了上去,余令就成了特例。
拜見了閣老,眾人一扭頭看到了余令,然后議論聲響起。
先前打架的那一幫子見仇人就在眼前,面色頓時難堪了起來,伸手指著余令嘰嘰咕咕開始說道。
“是他,對,就是他。”
“多么好的孩子啊,竟然是閹黨,呸……”
“怪不得萬歲爺破例召見他,又是飛魚錦服,又是封官的,原來是有閹人在給他鋪路,在萬歲爺那里吹耳旁風啊。”
蘇懷瑾也看到了余令,快步走了過來,笑道:
“剛才還在想這么多人怎么尋你,沒想到你竟然在這邊,走,一會兒一起進宮!”
余令笑了笑,低聲道:
“快走吧,咋這么沒眼色呢?”
蘇懷瑾一愣,隨著各種聲音傳來,他的臉色有點尷尬。
深吸了一口氣,他故作豪氣道:
“我知道不是的,誰罵我,我就查誰家的貪污受賄去!”
還真別說,蘇懷瑾的這句話一出口,他就成了隱身人了,還就真的沒有一個人對他指指點點。
一群官員里,只有吳墨陽死死地往前奔。
可無論他怎么用勁,手腕的那雙鐵手總是能把他死死地定在原地。
“爹!”
“孩兒,咱們家根基淺,就如那邊野小國,時時刻刻看人臉色,一步錯那就是步步錯,一個不注意就抄家滅族之禍。”
“那蘇家?”
“你是真傻,蘇家世代跟著沐王府,那是洪武爺最疼愛的義子,沐氏世鎮邊疆,咱家拿什么比!”
“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黨派之爭你我都是小人物,背后都是大人物執棋,我們看著就行,不能去!”
吳墨陽望著疼愛自己的老爹忽然道:
“爹,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正是因為你看的太清楚,所以這些年你才是一個百戶。
我們選擇一個,出了事還有人幫,如果我們誰都不幫,那我們是不是就會有兩個對手?”
吳墨陽深吸一口氣:“爹,別忘了咱家是錦衣衛啊!”
吳百戶聞言突然愣住了。
吳墨陽趁機掙脫胳膊上的鐵手,在錦衣衛官員的這個群體中消失不見。
等吳百戶抬起頭,兒子已經和余令勾肩搭背了。
官員在說自己,余令也沒打算去辯解。
笑著走上前,朝著葉閣老行了一揖禮,然后對著那群看自己不爽的御史道:
“要不咱們再練練?”
“粗魯!”
“粗鄙!”
“野蠻!”
聽著他們的罵人聲余令甚至覺得有點可愛。
這種不帶“父母”以及十八代的罵法余令可謂是百毒不侵。
只要他們敢上升到父母這個層面。
余令就敢讓他們知道罵人竟然有那么多種法子,有這么多簡單又直觀的詞。
錦衣衛來了,東廠自然也有人來。
東廠這幫子走到哪里都自帶屬性,好好的一個人,沒卵子。
那些文官非要睜著眼說瞎話,說東廠的人都沒卵子。
搞得所有人都認為東廠的人沒卵子。
“余同知,下官東廠蘇堤!”
“余同知,本官劉卯金!”
.......
一個宮門,在天亮的這一刻成了棋場。
這一堆,那一坨。
事不關己的武官,趾高氣揚的文官,仿佛做錯了事的錦衣衛和東廠。
若不是官服在身,這場面就跟長安那邊幾個村子搶水一樣。
“宮門開了,諸位大人請~~~”
宮門開了,官員開始進宮,本來想走右邊的余令想了想跑到了左邊。
知道自己官職的余令開始插隊。
“你一個七品官誰給你的膽子走在我前面?”
“有本事別瞪我,找個地方咱們比劃一下,對了,我官職比你高,行禮!”
好好的一個隊伍被余令搞得亂七八糟。
插隊的余令眼睛一亮,他看到錢謙益,看到了走在錢謙益前面的孫承宗。
“涼涼你好!”
錢謙益涵養極好,聞言深吸了一口氣:
“余同知怕是認錯人了,我字受之,號牧齋,不是什么涼涼!”
“哦,涼涼你好!”
見錢謙益不說話,余令笑道:
“別生氣啊,我是西北荒野之人,缺乏禮數,又沒有先生教導,所以就養成了愛給人起外號的習慣!”
錢謙益開始有些厭惡余令了。
他索性閉口不言,他雖閉口不言了,可余令卻沒有打算放過他。
盯著他一寸一寸的打量,把他看的心里發毛。
“帥,真帥!”
錢謙益聞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懷疑余令沒讀過書。
宮中的那群閹人怎么就選了這么一個玩意。
這見人熟,給人起外號的能有多大出息?
宮里的萬歷已經穿戴好了。
在今年的初一,他依舊不想接受臣子的拜見,他依舊不打算出宮。
他其實也是想去看看的。
可一想到自己的腿,想到臣子若看到了自己成了一個跛子,他又覺得莫名的恐慌。
他害怕臣子見到他,害怕臣子的那張嘴。
瘸子皇帝,瘸子皇帝......
“萬歲爺,大臣來了!”
“朕知道了,在宮外跪安就行!”
見曹化淳躬腰退去,準備讓傳達旨意,讓臣子跪安之后離去。
一只腳才跨過門檻,身后的突然又傳來話音。
“看一下余令來了么?”
萬歷頓了一下,繼續道:
“他若來了,問他吃過早飯么,若沒有就讓他進宮來,陪著朕一起吃飯!”
“是!”
要說喜歡,萬歷貴為皇帝,他可以不用喜歡任何人。
所以他對余令也談不上喜歡,說到底也只見了一面而已。
真要找個說辭,萬歷覺得他喜歡看余令吃飯。
喜歡看余令不跟其他人一樣規規矩矩。
說一句話都要審奪再三,再小心翼翼的說出來,然后一股子酸臭味。
群臣,就跟那個人一樣,令人討厭。
大殿外的余令踮著腳,在找小老虎在哪里。
七八個值守的內侍都看了遍,余令也沒有看到他人在哪里。
“陛下旨意,大家的心意朕知道了,跪安離去就行!”
話音落下,那就等于捅了馬蜂窩。
一大圈臣子突然跪倒在地,扯著嗓子開始講大禮是什么樣子,群臣該如何相見。
一句句話有理有據。
說什么新年的頭一天,于情于理也該君臣見上一面。
在余令看來這就是拿著大義在壓人了。
曹化淳望了一眼眾人,突然扯著嗓子道:
“余同知在不在?”
余令一愣,群臣一靜,余令趕緊道:“下官在!”
“陛下問你吃了么?”
“出門吃了一碗粥,三個肉丸子!”
曹化淳繃著笑意,招招手道:
“萬歲爺讓你進去再吃點!”
“遵旨!”
余令笑了,宮里的飯菜味道沒得說,而且菜品的質量更沒得說。
上次在宮里吃了烤鴨……
余令突然就覺得便宜坊的烤鴨不好吃了。
在眾人低聲的咒罵聲中余令進了大殿,余令走后,閹黨之聲不絕于耳,各種難聽的話語經久不絕。
余令知道,他們這是借著罵自己,來給皇帝聽的。
若余令是一個深受儒家文化教導的老頭,聽了這些話絕對要氣死。
可余令根本就不當回事。
進了宮,余令規規矩矩行禮,拜年。
萬歷看了一眼余令,笑道:“上一次你進宮出去后有沒有人向你打聽朕的身體情況!”
“有!”
曹化淳聞言心里咯噔一下。
這位爺,就算有你也遮掩一下,含糊一下,見天顏是喜事,可莫要變成了皇帝厭惡的事。
再一想,曹化淳心里再次咯噔一下。
他明白了,明白為什么萬歲爺要讓自己問余令吃了沒有。
這怕是在看余令到底是誰的人。
“誰!”
“女真人!”
萬歷深吸了一口氣,望著余令道:
“他們怎么問!”
“他們問我萬歲爺最喜歡吃什么菜,吃多少,飯量如何!”
“你怎么說!”
余令深吸一口氣,低聲道:“臣有罪!”
見余令還沒說就開始認罪,萬歷深吸一口氣,眼睛看向了遠處,淡淡的厭惡感浮現在面龐。
“你怎么回答的!”
余令咬著牙道:
“臣說萬歲爺最愛吃野豬皮!”
萬歷一愣,突然就笑了,喃喃道:
“好,極好,對,你說的對,朕愛吃野豬皮。”
再抬起頭,萬歷猛然覺得這小子竟然如此的合乎自己的心意。
他望著余令笑道:“他們就不找你的麻煩?”
“若不是殺人不好,年二十七那天,臣就準備殺人了!”
萬歷笑了,忽然道:“今日想從朕這里帶走什么菜?”
“烤鴨!”
“還是給你的哥哥吃?”
余令聞言不好意思道:“給未過門的媳婦!”
“傳旨,讓御膳立刻開始做烤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