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鋪子這件事其實沒有那么復雜。
把傭金給牙人,把要求跟牙人說明白,你在家里等著就行了。
他們會挨個上門來跟你“摸碼子”議價!
用余令的話來說這些人就是中間商。
他們這群人在大明的地位雖然不高,但各行各業缺了他們不行。
他們可保達成協議,確保交易的順利進行。
行商賈之事畢竟是賤業。
雖然當下風氣開放,但很多鋪子的背后都是達官顯貴。
因為他們的官職變動,或是資金周轉需要賣掉部分產業。
他們不可能親自跟你去商議價格。
買這些產業的也可能是官宦之家,他們也要自持身份,也要做出樣子來。
這個時候就需要中間人來牽線搭橋了。
這時候,牙人就出來了。
如今的牙人不但能牽線搭橋,他們還能給你作保。
只要錢到位,拎包入住就行,地契、鋪契直接送到你手上。
在余令看來,這套商業體系已經非常完善了。
至于什么會員制,這里也有。
大多集中在茶館,勾欄,酒樓,老百姓用不到,自然也就是在一小圈子流行。
給小老虎買鋪子是茹慈要為余家做的第一件大事。
也是她出閣以來第一次抬起頭,走出門檻做的大事情。
茹慈格外的認真。
看著茹慈的認真勁余令不想去指手畫腳,親事已定,她今后就是這個家的主人之一。
早晚她要站出來管家。
一群牙婆進了門,開始詢問主家需求。
因為茹慈她是女子,和牙人交流自然要找女牙人。
牙人里有專門為官宦夫人服務的群體,她們叫牙婆。
牙婆也是“三姑六婆”的一種。
“三姑”是指尼姑、道姑以及以占卜為生的卦姑。
六婆就是牙婆,媒婆,師婆,虔婆,穩婆,藥婆。
這是一個非常龐大的群體。
別看這群人臉上此時掛著溫和無比的笑。
出了這個門,到了市場,雙手叉腰砍價的氣勢根本就不輸男人。
這群婦人眼睛毒,進門一看茹慈的眉眼,就知道茹慈還未經人事。
再看茹慈的年紀,這些老媽子心里不免有些竊喜,她們也怕遇到那種臉頰無肉,眼神刻薄的悍婦。
年齡在很多時候代表著經驗。
雖然這個道理有些籠統,但在絕大多數的時候就是如此。
人情世故,那都是吃虧,在生活里面磨煉出來的。
望著這群牙婆進門,茹慈知道屬于自己的交際來了。
“昉昉,來給諸位婆婆看茶!”
望著昉昉忙著倒茶,眾人忙著致謝,茹慈淡淡道:
“這次我家郎君回京授官,趁著回京想給家里在宮里當差的兄長謀一份產業。”
“丑話說在前面,不要以為我年紀小就好糊弄。
不瞞各位婆婆,我從小就和兄長相依為命,八歲的時候就開始管家里的生意鋪子!”
茹慈笑了,加重語氣道:
“所以,不好的地段,不好的鋪子就莫要想著哄騙。
騙了我,我就讓我家郎君去找你們,到時候不給傭錢,可莫要怪我余家不會做事!”
眾人聞言趕緊道:
“哪里,哪里……”
“不敢,不敢……”
茹慈點頭笑了笑,繼續道:
“我家大爺在宮里忙,我買鋪子不是為了開鋪子做買賣,我家只為了收租子,所以,地段好……”
茹慈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要地段好的,就是要人來人往的。
牙婆也沒有想到主家的要求竟然這么簡單。
一盞茶喝完,眾人心里有了底,回行市去準備挑選。
再來就是挨個上門,開始報價,誰出的價格合適,就該誰賺這筆錢。
同樣的鋪子,同樣的賣家,同樣的買家,就看哪個牙婆最能說會道了,把賣家那邊的價格往下壓。
在告別聲中牙婆出了門。
院子里的如意將飛魚服高高地舉起,見少夫人忙完了,扯著嗓子大叫道:
“少夫人,銅熨斗我去買回來了,熱水燒好了,可以熨燙了!”
“來了,來了……”
眾牙婆眼睛毒,一見如意手中的飛魚服心里咯噔一下。
京城什么都不多,官多,一個掃街御史都七品呢。
可若是飛魚服,那還就真的不多。
京城達官顯貴多如狗,但飛魚服是真的不常見。
家里能有這個的,要么是六部高官,要么就是簡在帝心。
眾牙婆掃了一眼,躬著腰快速離去,心里不自覺把余家往上又抬了抬。
“少東家呢?”
“少東家帶著小肥出門了,年底了,蘇千戶家得去,吳百戶家得去,今日得走好幾家,怕是要晚些回來!”
“秀忠呢?”
“他在搓肉丸子!”
“趙不器呢?”
聽到少夫人在問趙不器,如意咧著笑了:
“他還在摳嗓子眼,說我們害他,給他帶了泔水回來!”
茹慈聞言忍不住發笑。
在來京城的路上公子把豆汁形容的天花亂墜,是人間難得美味,眾人是念叨了一路,想了一路。
結果……
凡是喝過的就沒有人不喊造孽的。
家里的人開始忙碌,余令這邊也開始忙碌。
余家在京城的故人雖然不多,但既然回來了,不去看看就是失禮了。
第一家,譚百戶家。
譚百戶和老爹是故交,又曾是軍中袍澤。
老爹做生意的時候他對老爹頗為照拂,無論如何都得先來看他。
早在一個時辰之前,小肥送上了拜帖。
送拜帖,不是余令有了身份開始驕傲了起來。
拜帖的最大意義就是不唐突,給主家準備時間。
如果他剛好在招待客人,也好擇日,免得突然到訪,讓主家手忙腳亂。
越是官宦之家,越是怕那種不提前打招呼的。
譚家門房已經知道余令要來,早早的就準備好了。
望著余令,他不由地感嘆人生無常。
原先的一窮小子,幾年不見,竟然有了如此大變化,一躍成為了人上人。
在門房的帶領下,余令過了影壁,進了院子,余令愣住了。
譚伯長直挺挺的跪在那里,譚百戶還跟當初一樣坐在那屋檐下。
譚百戶見了余令,笑著招了招手:“你爹還好吧!”
“比以前胖了些!”
譚百戶笑了,有余令這一句話就夠了,知道他好就足了。
見余令望著譚伯長,譚百戶深吸一口氣,沒好氣道:
“別看這個逆子了,走進屋說話!”
“長哥這是?”
“還怎么了,你問他自己,這些年過去了,他還是要娶那個女人。
今早又開口了,我氣不過,讓他自己反省反??!”
余令偷偷的朝著譚伯長豎起了大拇指。
還真沒看出來,這家伙竟然是個情種。
這事都過去七八年,他竟然還不死心,還要娶人家,是一個有耐心的狠人。
譚伯長望著余令和老爹進屋,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么就這么大啊。
前些年跟著自己屁股后面跑,如今已經混到老爹見了他都要行禮的地步。
聽說他都考中的秀才,還是案首!
這他娘的得挨多少打才能把那些書都背會??!
自己一本都沒背會,屁股都被打的長繭了。
“宮里的消息你都知道?”
剛落座的余令不解道:“啥?”
“你不知道?”
“飛魚服?”
譚伯長笑了笑,低聲道:
“不是這個,是萬歲爺又任性了,直接封你為長安府同知,過年那天旨意會下來!”
“同知?”
“對,出乎意料吧,到時候長安府的鹽務、征糧、治安、水利防備等事務都歸你管,這個官位不?。 ?/p>
余令深吸了一口氣,本以為是咸寧縣的縣令,結果是同知。
怪不得萬歷會念叨著自己學問低了。
怪不得封茹讓的時候沒有封自己,想必他也在猶豫。
“你以為萬歲爺看中了你辦事的能力?”
余令搖搖頭道:
“不瞞伯父,我此時腦子是亂的!”
譚伯長笑了笑,低聲道:“陛下看重的是你的孝心!
看重的是你在大慈恩寺為他祈福,為他點長鳴祈福燈!”
“陛下身子不好,他最在意的就是他的身子!
你在長安的所為一下子就到了他的心坎里,這才是根由!”
“跟你在河套燒韃子,跟你在長安挖塘修水渠,治理地方雖然有關系,但為他祈福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余令有點明白了,見說到大慈恩寺,余令忍不住道:
“伯父,前年蘇家、吳家都去了,長哥怎么沒去?”
“唉~~~!”
一聲長長的嘆息后就是無盡的沉默,過了好一會才聽到譚百戶咬牙切齒的聲音。
“家有逆子,本來我都安排好了,結果這個死孩子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搞大了他還不說,快臨盆的時候他慌了我才知道!”
余令一愣,覺得自己真是一個烏鴉嘴。
“若真是有了孩子我打他一頓出了氣也就算了,結果那孩子也沒保住。
那勾欄之地是非多,胎兒沒養好,出來就不行了!”
見余令不敢說話,譚百戶笑道:
“我如今是看開了,七八年都過去了,他還放不下。
等了過了年,我就給那女子辦個身份,娶了算了!”
抿了口茶,譚百戶苦笑道:“可畢竟是風塵女子!
京城就這大圈子,今后世人說道,指指點點,這些苦就讓兩人吃吧,不然總以為我是個惡人!”
望著落寞的譚伯伯,余令忍不住開口道:
“伯父要覺得不好,過了年就讓兩人跟著我回長安,那里比京城苦,事情多,吃了苦,他說不定就明白!”
“能成?”
余令低聲道:“流言蜚語能逼死人的!
不離開,這個家永遠都不得安寧,說不定伯父的晉升之路也會受擾!”
譚伯長望著余令。
他知道余令的身世過往,他就想不明白,為什么這樣一個懂事的孩子怎么就不能落在自己譚家呢?
想了好久,譚百戶點頭道:“好!”
心結解開的譚伯長拉著余令說了好多話。
他想留余令吃飯,可余令不能吃飯,還有一家得去。
出了門,余令騎著馬就朝著曹家跑去。
此刻的曹府已經把大門打開了,等著余令到來。
也唯有在今日,小老虎和曹公才有時間忙自己的事情。
過了今日,一直到初三,他們就一直在宮里。
曹化淳在宮外有個家,對于他這種人物來說,在宮外有個家很正常,方便休假或退休養老之用。
聽著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仆役大喊道:
“老爺,余大人來了!”
曹化淳坐在正堂,望著余令進了院子,然后和小老虎一起跑了過來。
踏過門檻,余令俯身在地,一板一眼的開始磕頭。
小老虎愣住了,見狀也慌忙的跪了下去。
曹化淳愣住,眼波流轉,望著余令淡淡道:
“孩子,這是何意?跪我一閹人?”
余令聞言趕緊道:“這一跪沒有其他,若說沒有私心那是騙人,小子有私心!”
“講!”
“這一跪,謝謝曹公這些年對小老虎的照顧。”
余令俯首再叩頭道:
“過了年我可能就要離開,再來京城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往后我兄長在宮里的日子懇請曹公多多照顧和提攜。
犯了錯您老多擔待,打一頓,罵一頓都可以,切莫,切莫讓他丟了性命!”
余令在磕頭,繼續道:
“這個頭是小子為曹公而磕,照顧兄長的恩情,我余令當磕頭!”
曹化淳臉色變了。
快步走了過來將余令和小老虎從地上拉了起來,笑罵道:
“死孩子,早都說了一家人,你看看你,非搞的老夫心里不痛快?!?/p>
“傻孩子,你跟老虎一樣傻,我都板著臉了,都想趕你出門了,你怎么就不懂呢?”
“我是閹人,會害了你的!”
望著喋喋不休又滿懷慈愛的曹化淳,余令咧著嘴笑道:
“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我看有人說曹化淳是打開宮門把闖王迎進來的,李自成攻入北京時,曹化淳已辭官歸鄉六年。
清朝初期,眾人降官里,只有他一人不斷的上書請求妥善處理崇禎帝王后事和陵墓,遭清文人詆毀,最終含恨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