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輔臣一直想當(dāng)人,不想給人家當(dāng)狗。
所以,來到余家之后他知道這是他脫身的唯一辦法。
他要利用只有他和余令認(rèn)識的這層關(guān)系來掌握主導(dǎo)權(quán)。
院子里的蜀錦他看到了。
剛才開門的那些人的身份他此時也已經(jīng)隱隱有了答案。
他發(fā)現(xiàn)余令沒有騙人,那一日的話沒有一點虛假。
反而有點謙虛。
他望著和余家老爺子干聊,聊了半天也沒有聊上點的常山掌柜,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晉商要買蜀錦,他李輔臣當(dāng)中間人。
只要自己李輔臣成了中間的唯一聯(lián)絡(luò)人。
晉商那幫子勢力強大的商會就會給自己老爺施壓,自己就能脫身。
李輔臣深吸一口氣,好奇道:
“余老爺,令哥呢?”
余員外聞言笑道:
“哦,你說來福啊,這孩子跟著長輩進(jìn)京了,今年五月萬歲爺派人來了旨意,想看看他!”
“萬歲爺?”
“對,咱們大明的萬歲爺,他老人家想看看來福,就在你們來的前幾日,他已經(jīng)出發(fā)了,剛好錯過了!”
常山聞言趕緊站起身,鄭重的朝著余員外拱拱手。
這年頭,能進(jìn)宮,能得皇帝親自召見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多少人在宮門前跪的昏了過去都不能如愿。
李輔臣聞言心頭一震。
在賭桌上他雖然運氣時好時壞,但在看人這方面他一直覺得他的眼光很獨到。
果然,這一次看準(zhǔn)了。
不但看準(zhǔn)了,他此刻覺得草原的那場火就是余令放的。
“客人主家?”
常山聞言慌忙道:“主人家姓王!”
“久仰!”
“余大人客氣!”
……
有了孩子這個話題為引子,常山和余員外聊得很開心,話題不自覺的就扯到了院子里晾曬的蜀錦上去了。
余員外不認(rèn)識常山,名字都是頭一次聽說。
面對常山好些次詢問著這些蜀錦賣不賣,余員外都沒有松口。
常山把蜀錦的價格壓的太低了。
雖然這些蜀錦不是極品,但價格也不該這么低。
它本身的價值是一部分,從川蜀來長安這么遠(yuǎn)的路也是價值。
自己先前在京城可是有過鋪子的人。
蜀錦根本就不愁銷路。
望著余員外已經(jīng)不倒茶了,李輔臣心里松了一口氣。
他知道,余家人不愿談這個事情了,常山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
生意場,三言兩語就能看出門道。
常山知道主人在逐客了,笑著寒暄幾句,起身告辭。
出了余家的大門后徑直朝著大雁塔走去,他準(zhǔn)備住在廟里。
他和許多官老爺一樣,喜歡住在寺廟里。
望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李輔臣,常山忍不住道:
“輔臣,你跟我說句實話,你和余家的少東家有多熟?”
“余家少東家,字守心,余守心!”
“熟?”
李輔臣想都沒想回道:“很熟。”
常山沉默了片刻,忽然道:
“如果你去找跟余家談,你有多大的把握可以把這個生意拿下來?”
李輔臣聞言苦笑道:
“山掌柜,剛你也聽到了,余家公子進(jìn)宮面見圣上,我就是一奴仆,他還不知我是奴仆,這事我……”
常山嘆了口氣,沉默了起來,走了好遠(yuǎn),他才開口道:
“如果由我家主人去給李官人去信,幫你“自贖”。
剛才你也在,結(jié)合剛才余員外的態(tài)度,蜀錦這筆生意你有多大把握拿下來!”
“如果主上能把價格加三成,小人親自在這里等余家公子回來,小子能讓王家單獨吃下這筆生意!”
常山望著眼前的李輔臣,忽然笑了:
“好,我讓家主幫你贖身,你幫王家談下這筆生意,如何?”
李輔臣突然跪倒在地:
“再造之恩,敢不盡心!”
看了一眼不斷磕頭的李輔臣,常山笑著離開,一直走到大慈恩寺。
開好了廂房,一直到天黑,常山?jīng)]有跟李輔臣說一句。
“爺,這姓李的小子心思不單純,頭上有反骨!”
望著跟著自己學(xué)藝的小徒弟忍不住出聲嘮叨,常山奇怪的笑了笑:
“你看的很準(zhǔn),好賭之人心思都不單純,財來的快,去的快,容易走歪路!”
“爺,咱們家替他贖了身,他成了自由人,今后若是他有了心思,跟了其他家,咱們豈不是虧大了?”
常山望著小伙計,淡淡道:“你認(rèn)識余家公子?”
“不認(rèn)識!”
“所以,那就只能依仗他了!”
“可是……”
望著滿臉著急之色的小徒弟,常山笑道:
“孩子,沒有什么可是,爺能助他脫籍,也能將他再入賤籍,一個窮小子,他拿什么跟我玩?”
“孩兒明白了!”
“嗯,去睡吧!”
聽著屋里的聲音慢慢安靜了下來,李輔臣悄然離去。
他知道如今的局面他破不了,但終究是往前走了一步。
望著大鐘下的菩薩,李輔臣雙手合十低聲道:
“菩薩,我李輔臣真的不愿再當(dāng)狗!”
……
李輔臣不愿當(dāng)狗,可這世上有的人卻愿意屈身為奴,給人當(dāng)狗。
京城的貢院邊一處精修的竹樓上,一名讀書人模樣的漢子正在打量著銅鏡。
望著銅鏡里陌生的自己,望著小小的辮子。
一聲長長的嘆息忽然響起。
聽聞著嘆息聲,邊上的另一個漢子站了起來。
走到嘆息這人的面前恭敬行禮,開口安慰道:
“大人為何嘆息,大明不識君,我們拜君,在不久之后我部即將立國,你就是我們大金的三品高官!”
“別捧我了,阿敏大人如何說?”
“二貝勒說,眼下要確定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大明皇帝的身體狀況,第二件事打入王恭廠!”
“還有呢?”
“貝勒說此事不著急,需要慢慢的來,所以大人也不必太著急,打入王恭廠還是需要可靠的人才行!”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嗻!”
在鳥兒的嗻嗻聲中,京城的天慢慢的亮了。
新的一天也來到了,小老虎望著五皇孫墨跡的吞下蛋黃,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
然后才開始收拾桌面上的早膳。
“大伴!”
“怎么了?”
“大伴,今后的早膳能不能把兩個雞蛋改成一個,或者我只吃蛋白,這蛋黃太干了,噎死我了!”
小老虎認(rèn)真的搖了搖頭:“不可以!”
朱由檢聞言輕輕嘆了口氣,自己的這大伴哪里都好,就是在吃的這方面不好,對自己要求太嚴(yán)了。
找母親也不管用。
在吃的這個點上,母親的嚴(yán)厲程度比大伴更厲害,在大伴這里頂多吃下去。
在母親那里不但要吃下去,可能還會挨打。
“大伴?”
“嗯!”
“今日去我大兄那里么,他昨日用刻刀刻了一只小鳥,可好看了,要不要陪我一起去看看?”
小老虎依舊搖搖頭,望著朱由檢認(rèn)真道:
“不可以,你的字寫的不好看,得練字了,等你把字練好了奴再帶你去好不好!”
“那你先給我講個故事!”
“行!”
……
“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對小和尚說……”
“說什么?”
“他說,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座……”
聽著這句話,眾人的眼神黯淡了下來,本以為又是一個好聽的故事,結(jié)果是個這東西,簡直無語至極。
余令緊了緊衣領(lǐng),望著灰撲撲的天,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講了一路的故事,腦子都被掏干了。
余令的故事很好聽。
眾人最喜歡聽余令講秀才遇到山野精怪的故事,并幻想著自己就是那個窮秀才,在精怪的幫助下成為了狀元。
吳墨陽最喜歡聽。
可這樣的故事余令不常講。
他總是講嗜賭成性的富少福貴,每次講這個故事的時候茹讓就很難受。
因為余令總是看著他。
“過了太原府咱們的行程就走一大半,十一月初咱們就能到京師,不過這也得看老天了,若大雪降臨……”
見眾人開始認(rèn)真趕路,余令走到馬車前,低聲道:
“小慈,哪里不舒服你要說,不要忍著知道么?”
不是余令故意沒話找話說。
這一路到如今雖然都是平平安安的,但實在太累人了。
茹慈身體雖無大礙,但人卻已經(jīng)瘦了一大圈。
“好!”
“昉昉,辛苦你多照看一下!”
昉昉聞言從馬車?yán)锷斐瞿X袋,不安道:
“少東家,你是主,我是仆,我辛苦是應(yīng)該的,我照顧少夫人也是應(yīng)該的!”
余令點了點頭,自己這性子一時半會改不過來了。
在京城混得靠著嘴甜混日子,回到長安還是得嘴巴要甜。
因為要辦事,要有求于人,久而久之就改不過來了。
過了太原府,官道上的車駕就多了。
時不時的就可以見到有人騎著馬揚起一路的煙塵,也時不時可以見到官員的車駕。
如果隊伍里沒有蘇懷瑾等人,遇到官員的隊伍就得避讓。
若不避讓,人家官員的家仆可能會對你出手了。
在這外面,保命是最要緊的。
再加上最近幾年收成不好,賊人就多了,所以,防人之不可無,每個人都得小心翼翼……
所以,在這官道上遇到人數(shù)超過百人的隊伍,那些小隊伍要么避讓,要么主動來搭腔。
“東家?”
“怎么了秀忠?”
“有一車駕,一共四個人,帶了兩個孩子,也是去京城,托人來問,能不能跟咱們一起走,互相有個照應(yīng)!”
“問了是什么人么?”
吳秀忠笑道:“問了,他說是一個武官。
如果愿意帶著,他可以幫忙巡戒,喂馬,推車,干一些雜活!”
余令扭頭看向了蘇懷瑾,蘇懷瑾知道余令是心疼人家?guī)е粋€孩子,見狀揮揮手道:
“讓他過來!”
其實漢子此刻已經(jīng)后悔了。
他以為這是一支普通的官宦隊伍,想跟有個照應(yīng)。
因為再往前走,那地方雖然不亂,但前些年有個什么聞香教鬧得厲害。
還是很瘆人的,他擔(dān)心的是這個。
等那報信的漢子走后,他打量著這支隊伍,他才發(fā)現(xiàn)這支隊伍不一樣。
雖看著零散,卻處處透著森嚴(yán),全是五人一組,就連休息的時候也是這樣。
再看這些護(hù)衛(wèi),漢子又忍不住吸了口涼氣。
這些人都很年輕,十七**,但個個身上都透著煞氣。
這一看就是殺過人,手上見過血的。
看人的眼神也透著怪異。
就直勾勾的看著你,帶著幾分傲慢,也帶著幾分挑釁,望著邪氣的很。
好像已經(jīng)做好了跟你干架的準(zhǔn)備。
這個年紀(jì)身上帶著煞氣,這些年來他也只在白桿軍身上看到過。
白桿軍人家是打異族打出來的。
把好多生活在平原富饒地帶的異族,硬生生的用白蠟桿長矛把人給殺到高山上去了。
把人家打成了“高山族”!
他們是不喜歡山下水草豐美的地方么,他們是不敢下來!
如今,眼前這些……
漢子覺得怪異,想牽著侄兒離開。
正準(zhǔn)備離開,方才去報信的人又來了,伸手虛引,淡淡道:
“我家東家想問你幾句話!”
“兄弟如何稱呼?”
“吳秀忠!”
“長安口音,長安人?”
“嗯,的確從長安來!”
漢子聞言趁熱打鐵道:
“敢問你東家如何稱呼?”
吳秀忠不說話,臨走時她娘跟他說了,在外面不要對人掏心掏肺。
就算有人要死在路邊也不會去過問。
吳秀忠斜著眼,笑了笑:“請!”
漢子跟著吳秀忠進(jìn)到隊伍里。
望著騎在馬上的那個人,望著他腰間的長刀漢子松了口氣。
原來是錦衣衛(wèi)啊!
“我叫蘇懷瑾,隸屬南鎮(zhèn)撫司,漢子,報個名號!”
漢子深吸一口氣道:“大同軍戶小旗曹文詔拜見錦衣衛(wèi)大人!”
蘇懷瑾笑了笑,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問道:
“你手拿大刀,身著皮甲,不像是去京城?”
“回大人,下官這次是把侄兒護(hù)送去京城,等過了年后之后小的要去遼東,聽說那里建虜鬧的厲害,想去搏一搏功勞!”
“哦,如此,也順路,跟著隊伍走吧!”
曹文詔松了口氣,感激的拱拱手。
余令此刻卻認(rèn)真的打量著曹文詔,見他拉著孩子要走,忽然道:
“曹大人,你侄兒叫什么?”
“回大人,左邊的這個是大侄兒曹變蛟,右邊這個是小侄兒曹鼎蛟。”
曹變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