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族牢二區,一間狹小逼仄的單人牢房內。
帶著鐵銹味的污濁空氣,僅僅只是聞一下便讓人覺著想吐。
阿芳眼睛失了焦距似的怔怔望著這族牢內唯一的高窗。
從窗外透進的微弱天光,照亮墻壁上斑駁的霉痕。
扣在她腳踝上的金屬鐐銬,已經磨破了皮膚,血痂和污垢粘在一起,一動就扯得生疼。
一個餐盤被獄仆從牢門下的縫隙里塞進來,清脆的回聲久久不散。
“這是你在這里的最后一餐了。吃吧”。鐵門外傳來粗啞的聲音。
緊接著就聽到有人嘆了口氣走遠了。都是仆籍,那獄仆還算友善,對她的遭遇頗有兔死狐悲之意。
誰能料到呢,不久前還曾是風光無限的林家大少爺貼身女仆。
地位比尋常仆役高得多。現在竟淪落到此處,恐怕接下來還要面臨更為悲慘的命運。
阿芳蜷縮在墻角,目光輕蔑地瞥了眼餐盤。
盤內的食物是這些時日來最為豐盛的一次。也有她愛吃的紅燒豬蹄。
但她卻沒有半分動筷的意思。
下意識地摸了摸后頸——那里的奴籍烙印還在發燙。
因為遭致林陌遇難的資料,她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左右都是死。也許死了更好,便不用再受折磨了。”她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墻縫里的泥土。
是什么讓自己即便捱著毒打,也要掙扎著想要去家族元老會陳情,為大少爺叫屈呢?
腦海里突然閃過十歲那年的記憶。
記得那時候好像自己才剛進林家不久吧。
少爺還是個半大孩子,穿著雪白的絲綢睡衣,頭發亂糟糟的像個鳥窩。
那時的他會嘲笑她枯黃的頭發像“秋后的野草”,會嫌棄她泡的茶“苦得像藥湯”。
卻總在她被其他仆役欺負時,把裝著點心的食盒塞給她,裝作不耐煩地說“拿去,別在我眼前晃悠”。
這些細碎的溫暖,像種子在她心里發了芽。
她見過那些被送進實驗室的奴籍幼童,在那些喪失人性的實驗里,凄慘萬狀的死法。
還是大少爺,鐵青著臉站出來說“這不對”,非得要討個說法。
那一刻的少爺,在她的眼目里,前所未有地光芒萬丈。
“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那天,少爺的神情充滿了怒火,也布滿了決然。
也讓后來的她,哪怕明知以自己低微的地位,做那些事情只是飛蛾撲火,也還是毅然決然地做了。
族牢外傳來奇怪的聲響。但她卻絲毫沒有探究的意思。
只當自己已經死了,外界的一切都與己無關。
她閉上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若能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只是有點遺憾,沒能再給少爺泡一次茶,沒能告訴他,那些被嘲笑的日子,其實是她這輩子最安穩的時光。
突然,厚重的鐵門發出“哐當”一聲響,被人以暴力破開。
阿芳猛地睜開眼,只見一個戴著口罩和帽子的男人站在門口,帽檐壓得很低,將面目隱藏得極嚴實。
這人是誰?
這個疑問才剛剛升起,那男人已經徑直走到面前。
指尖在鐐銬上輕輕一點,那堅硬的金屬竟像豆腐般軟化,“咔噠”一聲落在地上。
好厲害的人物!想對自己做些什么?
她沒有絲毫力氣,也不想反抗,被男人一把攔腰抱起。
接下來的所見,徹底震碎了她的三觀。
她只覺自己猶如騰云駕霧也似,腦子一暈,已經身處一處荒涼的山坡上。
沐浴在午后的陽光里,阿芳才后知后覺地發抖——這是她被關押的這些日子,第一次見到太陽。
男人動作很輕柔地將她放在一塊石頭上,轉過身,緩緩摘下了口罩和帽子。
瘦了些,眉宇間多了幾分奇怪的氣質,恍然不似塵世中人。
“少……少爺?”她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眼淚突然決堤,“怎么會是您?”
林陌看著她剃光的頭發和滿身的傷痕,以及天鵝一樣修長的脖頸上奴籍的印記。
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揪住了。他伸出手,撫著她被剃光的頭頂,眼神里有溫柔也有歉意:
“對不起,我來晚了。”……
二十多分鐘之后,與幽禁著林陌的林氏老宅所在騰龍鎮,相鄰的一處頗為繁華小鎮內,悄然間多了一個人。
新到的人渾身裹在衣物、面巾之下,頭上戴著一頂帽子,看不出男女。
兩小時后,林家主宅內亂作一團。
林修遠貯藏著實驗機密資料的電腦被動,因為林陌的動作無聲無息,倒是沒被發覺。
但從族牢不翼而飛的女仆阿芳卻是引起族牢一片大亂。
大家第一時間想到的自然是林陌。
只有他才有足夠的動機做出此事。
但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神不知鬼不覺突破蟠龍山林家主宅層層或明或暗的防御。
然后避開所有人的視線,將一個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去。
那個被幽禁在老宅寸步不可出入的廢物,會有如此可怕的能耐?
林家主宅最高處的一棟別墅內,父子二人。
已經快到晚飯時間。
林正雄沉著臉,眼底有隱藏不住的怒意與殺機:
“查……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如此大膽,竟敢對我林氏下手。”
林修遠因為長期縱欲而顯得有些虛浮的臉上,帶著毒蛇一樣的森然陰梟:
“父親,大哥雖然被幽禁看起來很老實,但我擔心這是他暗地里的動作。”
“沒錯。”林正雄點頭,“你大哥他當初負責的是對外關系和行動部,難免有些死忠的部下。”
“我已經看過老宅的監控,也與如今貼身服侍他的那賤仆通過電話……”
林修遠眼中露出一絲疑惑:“下午他一直呆在老宅里睡覺,也沒有監聽到與外聯絡的跡象。”
林正雄冷笑:“真是我的好兒子。此事針對性極強,除了他還有誰,會專門為一個卑賤的賤仆動手?”
“我倒是小瞧他了,也罷,一個賤仆而已,不值得大動手腳。他畢竟是我的兒子……”
“老宅那邊,監視的力量加倍。查一查那個叫阿梅的賤仆有沒有問題。”
“其他的照舊。”
“至于那個廢物……算了,別去動他。原氏、歐氏那邊都有很適合的聯姻對象。”
“等過些天空閑下來,定個日子,讓這些年輕人見見面。如果她們誰滿意,就把他送去入贅。”
林修遠布滿陰霾的面色頓時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喜色:
“父親大人英明。”
堂堂頂級豪族家的大公子入贅,這是一種毫不留情的踐踏與侮辱。
事情如果成了,這位廢物大哥,自然也就徹底沒了與自己爭奪家族權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