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宋婉柔自從被扔出宋家那天,正是海城入秋的第一場冷雨。它穿著單薄的裙子,跪在垃圾堆旁,雨水混著淚水模糊了視線,可她喊破喉嚨,爺爺也沒再看她一眼。保鏢轉身離去的腳步聲,像重錘敲碎了她最后一點尊嚴。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手機早被沒收,身上連一分錢都沒有。曾經眾星捧月的宋家大小姐,如今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喪家之犬。路過報刊亭時,她瞥見報紙上的頭條——“宋氏集團瀕臨破產,前董事長宋融自裁謝罪”,旁邊配著父親西裝革履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眼神溫和,是她記憶里永遠會笑著給她塞零花錢的模樣。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找了個橋洞躲雨,夜里凍得瑟瑟發抖,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過往的片段:小時候爺爺把她抱在膝頭,說她是宋家最聰明的孩子;父親總在她闖禍后替她收拾爛攤子,卻從不說重話;還有楊明遠——那個總是默默跟在她身后的男人,在她被陳思良慫恿著對付顧沉舟時,苦口婆心地勸她“婉柔,別走錯路”,在她犯下不可饒恕之罪時,偷偷扛下所有罪責說“都是我做的,與她無關”,最后卻在祖宗排位前絕望自殺……
“是我害死了他……”宋婉柔抱著膝蓋,牙齒咬得嘴唇出血,“是我錯了……”
她曾以為顧沉舟是此生摯愛,為了得不到的愛,不惜聽信陳思良的挑唆,把楊明遠的真心踩在腳下,甚至利用他對自己的感情,讓他卷入這場陰謀。
直到楊明遠的死訊傳來,她才在顧沉舟冰冷的眼神里明白——那個男人從未愛過她,而她親手毀掉的,是世界上唯一真心待她的人。
后來她被好心人送到收容所,卻總是整日整日地坐著,不說話,不吃飯,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有人提起宋家,她會突然尖叫著捂住耳朵;有人提起楊明遠的名字,她會抱著頭蹲在地上痛哭,一遍遍地說“對不起”。醫生診斷她患上了重度抑郁癥,可她拒絕治療,任由自己沉溺在無邊無際的悔恨里。
深秋的一天,收容所的阿姨給她帶來一件舊外套,說是好心人捐贈的。她摸著外套口袋,指尖觸到一張被揉皺的紙條,展開一看,是楊明遠的字跡,一筆一劃寫著:“婉柔,等你回心轉意,我一定娶你,帶你離開這里,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這是他縱火前偷偷塞給她的,她當時看都沒看就扔了,如今卻成了刺進心臟的最后一根針。
宋婉柔蜷縮在墻角,抱著那張紙條,眼淚無聲地淌下來,浸濕了衣襟。窗外的梧桐葉落了滿地,像極了她支離破碎的人生。她終于明白,自己錯愛了不值得的人,辜負了最真心的人,親手毀掉了家族,也毀掉了自己。這場遲來的悔恨,成了困住她的牢籠,往后余生,只剩下無盡的黑暗與絕望。
深秋的風卷著落葉掃過收容所的窗戶,宋婉柔正抱著膝蓋縮在床角,聽見阿姨喊她:“婉柔,有人來接你了。”
她茫然地抬頭,門口站著個頭發花白的中年女人,穿著洗得發白的外套,眼神里帶著復雜的情緒。是那天送外套來的阿姨,宋婉柔認得她。
“跟我回家吧。”女人的聲音有些沙啞,輕輕拉起她的手。宋婉柔像個提線木偶,任由她牽著走出收容所,坐上一輛舊電動車的后座。
女人的家在老城區的小巷里,一間不足二十平米的平房收拾得干干凈凈。桌上擺著兩碗熱湯面,女人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吃吧,熱乎的。”
宋婉柔望著她眼角的皺紋,心頭莫名涌上一股熟悉感,連帶著這張臉都覺得格外親切。“您……認識我嗎?”
宋婉柔認識楊明遠十多年,卻只認得他的養父楊超群,對養母始終陌生。這并非偶然——楊明遠的養母,正是她母親李楠盛的親姐姐李楠楠。當年姐妹倆因事決裂,妹妹(宋婉柔的母親)曾立誓老死不相往來,所以李楠楠這些年見到宋婉柔總是有意無意地躲開,這才讓宋婉柔對這位名義上的“養母”毫無印象。
可此刻看著李楠楠的臉,宋婉柔忽然反應過來:她和母親李楠盛竟有**分相似,分明是血脈相連的模樣,哪怕不是親姐妹,也定然是極親近的堂親。
女人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拿出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兩個扎著辮子的年輕女孩,笑得眉眼彎彎。“這是我,李楠楠。旁邊這個,是你媽媽,李楠盛。”
宋婉柔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眼睛猛地睜大。媽媽確實提過有個姐姐,可她總說“嫁了個小混混,丟人現眼”,后來又嫌棄對方窮,二十多年沒來往,連照片都沒留過。
“你是……大姨娘?”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李楠楠點點頭,眼圈紅了:“我早就認出你了。小時候你媽媽帶你來過我家,你穿著粉色小裙子,扎著兩個小辮子……”她頓了頓,聲音哽咽,“后來在電視上看到宋家出事,看到你被趕出家門,我這心啊,揪著疼。”
宋婉柔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她終于明白,為什么這個陌生女人會給她送外套,會接她回家——原來她們之間,藏著這樣一段被塵封的親情。
“明遠……是我收養的孩子。”李楠楠擦了擦眼淚,聲音低了下去,“他從小就懂事,知道我不容易,總說要賺大錢讓我過好日子。后來他跟我說喜歡你,我還勸他‘婉柔是大小姐,咱們配不上’,可他不聽,說只要能看著你就好……”
提到楊明遠,宋婉柔的心臟像被狠狠揪住,她捂住嘴,壓抑的哭聲從指縫里漏出來:“是我害了他……是我對不起他……”
“傻孩子。”李楠楠輕輕拍著她的背,“過去的事不說了。明遠在天之靈,也不希望你這樣作踐自己。”她看著宋婉柔蒼白消瘦的臉,眼神里滿是疼惜,“以后就在這兒住下吧,有阿姨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往后的日子,李楠楠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吃的,拉著她去菜市場買菜,跟鄰居打招呼時笑著說“這是我侄女”。
宋婉柔依舊沉默寡言,但眼神里的空洞漸漸少了些。她會幫李楠楠洗碗、掃地,在她縫補衣服時安靜地坐在旁邊,聽她講媽媽小時候的事,講楊明遠小時候的趣事——原來那個沉默寡言的男孩,曾偷偷把打工賺的錢塞給乞討的老人,曾在暴雨天把傘讓給放學的小學生。
“明遠總說,你是個好姑娘,就是被家里寵壞了,一時糊涂。”李楠楠給她織著毛衣,語氣平靜,“他還說,等你想通了,會變好的。”
宋婉柔的眼淚落在手背上,溫熱而滾燙。她終于明白,自己失去的不僅是家族和財富,更是那個用生命愛著她的人,和一份被偏見隔斷了二十多年的親情。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李楠楠花白的頭發上,泛著柔和的光。宋婉柔拿起針線,笨拙地幫阿姨穿線,輕聲說:“姨娘,以后我幫您干活。”
李楠楠笑著點點頭,眼里的淚卻掉了下來。或許救贖來得太晚,但在這間簡陋的小屋里,宋婉柔終于在悔恨的廢墟上,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光。
最后的十分鐘
風從頂樓天臺的欄桿縫隙鉆進來,卷著深秋的寒意,刮得宋婉柔臉頰生疼。她扶著冰冷的欄桿站了很久,腳下是鱗次櫛比的樓房,像被縮小的積木,遠處的車流匯成模糊的光帶,這座曾讓她風光無限的城市,
此刻看起來如此陌生。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姨娘李楠楠發來的信息:“晚飯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早點回家。”她盯著屏幕看了三秒,指尖懸在“發送”鍵上,最終還是鎖了屏。
還有十分鐘。她在心里默默數著,像在倒數一場早已寫好結局的戲。
風掀起她洗得發白的衣角,露出手腕上那道淺淺的疤痕——那是上個月割腕未遂時留下的。姨娘發現時抱著她哭了整整一夜,說:“婉柔,活著才有希望,明遠也不希望你這樣。”可希望是什么?她早就弄丟了。
第一個三分鐘,她想起了十八歲的夏天。那時候她還是宋家大小姐,穿著定制的連衣裙站在顧氏集團的周年宴上,眼里只有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顧沉舟舉杯向她點頭時,她的心跳得像要炸開,完全沒注意到身后楊明遠攥緊的拳頭,和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
那天晚上,楊明遠在她家樓下等了整整一夜,手里的保溫桶里是她隨口提過想吃的銀耳羹,最后卻只能看著顧沉舟的車送她回來,默默把羹湯倒進了垃圾桶。那時候她覺得,楊明遠的喜歡廉價又礙眼,配不上她的驕傲。
欄桿上的霜氣沾濕了宋婉柔的指尖,那寒意像極了楊明遠縱火案里的絕望——連沖天大火都燒不暖人心的涼,此刻全浸進了她的骨頭里。
第二個三分鐘,她想起了陳思良找到她的那個下午。他說:“顧沉舟心里根本沒有你,他喜歡的是蘇晚。你就甘心看著他們雙宿雙飛?”
他給她畫了一張復仇的藍圖,說只要顧沉舟身敗名裂,她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她像著了魔一樣答應了,不惜利用楊明遠——利用他急需用錢給養母治病的困境,更利用他對自己的感情,讓他去制造縱火案,甚至幫忙傳遞假消息、做偽證。楊明遠當時猶豫了很久,勸她:“婉柔,這是犯法的,會毀了你的。”
她卻冷笑著推開他:“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需要照做。”
最終,大火不僅將楊明遠燒成了灰燼,也讓她親手把自己的家族拖入了毀滅的深淵。
后來楊明遠在火場邊緣被警方攔截時,肩膀中槍的瞬間悶哼一聲栽倒在地。警察正要上前捕捉,他趴在地上沒喊一句疼,只是用盡最后力氣摸出打火機,“咔噠”一聲點燃。火苗在他沾滿汽油的衣角竄起時,他望著遠處模糊的方向,指節死死摳著鞋底,那里藏著一枚小小的U盤——里面存著所有能指證宋婉柔的聊天記錄和指令。
宋婉柔那時根本沒到現場,直到警方公布案情細節,她才在卷宗照片里看到那燒得只剩殘骸的U盤碎片。原來他中槍倒地后不掙扎、不呼救,拼著最后一口氣點燃自己,就是怕警方在搜身時發現這枚U盤。火焰吞噬他的瞬間,他甚至輕輕蜷了蜷腳,像是在確認那枚U盤被火焰徹底包裹。
那個被她嫌棄、利用、踐踏真心的人,到死都在用最沉默的方式護著她——連藏證據的地方,都選在了離心臟最遠、卻離毀滅最近的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