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思遠在醫院醒來時,迎接他的是空蕩蕩的病房和助理哭喪的臉。“董事長,公司……公司停牌了,還收到了三十多份法院傳票,違約金加起來要五百多億……”助理遞過來一疊文件,聲音哽咽,“員工走了九成九,連集團總經理都遞交了辭呈……”
宋思遠盯著天花板上的輸液管,渾濁的眼睛里沒半點神采。他動了動手指,輸液針頭刺得手背生疼,才想起自己是昨天在那封裁決信前暈過去的。
花助理還在絮絮叨叨說什么銀行凍結賬戶、房產被查封,他卻突然掀開被子,掙扎著要下床:“手機……把我枕頭底下的加密手機拿來。”
那是一部老式翻蓋手機,金屬外殼磨得發亮,通訊錄里只有一個聯系人。宋思遠哆哆嗦嗦按下開機鍵,屏幕亮起的瞬間,他的指節都在發抖。通訊錄下拉到最底,“太歲爺”三個字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發麻。
第一次撥號,聽筒里只有綿長的忙音,響到自動掛斷時,他聽見自己心跳撞在病號服上的悶響。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床單上投下刺眼的光斑,卻暖不透他冰一樣的四肢。
第二次重撥,依舊無人接聽。護士進來換藥時,手機屏幕上彈出的財經推送刺得他眼暈——“宋氏集團核心資產遭強制拍賣,百年家業或成歷史”。他盯著那行字,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手機外殼的劃痕。
聽筒里“嘟嘟”聲漫長得像沒有盡頭,六十秒剛到,機械女聲準時切斷:“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宋思遠心口一沉,幾乎要把手機捏碎。
第三次按下通話鍵時,他的指節泛白。忙音響到第三十秒,突然“咔噠”一聲接通了。
“太歲爺……是我,宋思遠。”他急忙把聽筒湊到耳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裁決我看到了,可公司現在……”回應他的只有沙沙的電流聲,像信號被干擾的雜音。他剛要再說,線路猛地斷了,忙音尖銳地扎進來。
第四次撥號幾乎是憑著本能。這一次,電話被迅速接起,依舊是沉默的電流聲。
宋思遠攥著手機的指節泛白,冷汗順著手腕往下淌,聽筒里的電流聲像鈍刀割著神經。
“太歲爺,求您給條活路……宋家真的撐不住了……”他聲音抖得不成調,“只要您肯救,老奴什么都愿意做……”
長久的沉默后,那個冰冷的字砸過來:
“說。”
“是宋婉柔!是她被陳思良蠱惑了!”
宋思遠像是被抽了一鞭子,急忙開口,“那丫頭偷偷挪用公司一百多億公款,跟著陳思良去圍堵顧家,說要做空顧氏撈一筆!我發現時錢已經轉出去了,她還跟我拍胸脯保證穩賺不賠……誰知道這就是個陷阱!”
他越說越急,唾沫星子濺在手機上,甚至開始無中生有、瞎編亂造,深怕對方不肯幫忙:“就因為這筆錢,顧家資金鏈差點斷了,石家才不得不拿出三千億救場……”
話音剛落,聽筒里再次傳來那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
“說。”
“石家救了顧家,就把矛頭對準了我們!”
宋思遠的聲音里混著哭腔,那些隱秘的關聯被硬生生扯出來,“北美那些做空機構借著顧家的事瘋狂拋華夏資產,股市大亂,石家為了反擊,聯合林家穩住大盤……可我們宋家因為摻和了陳思良的事,成了他們清理的目標!林家凍結了我們所有賬戶,石家斷了我們所有合作,資金鏈一下就崩了!”
他捶著自己的大腿,“員工工資發不出,合作方解約,銀行天天催債……”
窒息的沉默中,那個字第三次響起:
“說。”
“宋婉柔虧光了公款還不死心!”
他嘶吼著,像是要把最后一絲力氣都耗盡,“外資被打退后股市反彈,她挪用公司最后一百二十億備用金再去投機,結果全虧光了,還倒欠銀行三十七億!現在法院傳票堆了半桌,違約金五百多億,公司賬戶一分錢沒有……祖宅被查封,藏品被拍賣,連我身上這件襯衫都是借的……”
他終于說不下去,只剩嗬嗬的喘氣聲,“是她,全是她把宋家拖進了地獄啊……”
“太歲爺!”宋思遠的聲音帶著哭腔,死死攥著手機,“求您再給次機會!我知道錯了,宋家不能就這么完了!您要我們做什么都愿意!”
電流聲頓了頓,終于傳來一道渾濁沙啞的男聲,像砂紙磨過朽木:“交出太歲令,取消你們記名仆人的資格。”
宋思遠渾身一震,握著手機的手猛地垂下。
“令牌放去城隍廟,在你繼任家主時,見我的那個地方。”那聲音沒有溫度,“照我說的做,看在你祖上曾為我記名仆人的份上,姑且拉你們最后一把。”
“咔噠”一聲,電話被掛斷。宋思遠癱靠在床頭,手機從掌心滑落,砸在地板上發出輕響。病房里靜得可怕,只有輸液管里藥水滴落的聲音,一下下敲在他死寂的心上。
宋思遠眼前一黑,差點再次暈過去。他掙扎著坐起身,枯瘦的手指抓住助理的胳膊,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信物……把那個刻著‘太歲’的青銅令牌拿來!”
那是宋家祖上依附頂級勢力時留下的最后底牌,是他們能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助理連忙點頭,轉身沖向早已被搬空大半的董事長辦公室——那里藏著宋家最后的希望。
宋思遠扶著沙發扶手大口喘氣,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打濕了昂貴的真絲襯衫。他望著窗外被查封的公司招牌,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就在半小時前,法院的人剛搬走最后一批可抵押的資產,連他手腕上戴了十年的勞力士都沒能保住。
“快……快去拿令牌。”他又催了一遍,聲音里帶著哭腔。那枚巴掌大的青銅令牌藏在辦公室保險柜的暗格里,是他爺爺臨終前交給他的,說不到滅族關頭絕不能動用。
因為“太歲令”一旦動用,宋家將永遠失去做太歲爺記名仆人的身份,那么想成為仆人的資格必將化為泡影——這也標志著,屹立華夏千年的老牌一流世家,終將走向末路。
而宋家之所以成不了頂流世家,正因為頂流之位,本就是留給“太歲爺”真正仆人的。
宋家能在商界站穩腳跟,全靠“太歲爺”背后那股勢力撐腰,可這二十年來風平浪靜,他幾乎忘了還有這樣一張底牌。
花助理不敢耽擱,攥著保險柜鑰匙的手都在抖。心里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每走一步都覺得腳下發飄——他跟著宋思遠十幾年,從青澀實習生做到貼身助理,見證過宋家最風光的時刻,此刻卻要親手取出那枚壓箱底的令牌,仿佛每一步都在踩碎曾經的榮光。
辦公室里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綠植的葉子蔫巴巴地垂著,曾經象征權力的紅木辦公桌如今蒙著一層灰。
他指尖發顫地摸到辦公桌底下的暗鎖,輸入那串熟記于心的密碼時,指腹的汗差點讓數字鍵打滑。
“咔噠”一聲輕響,暗格彈開,一枚刻著猙獰太歲紋路的青銅令牌靜靜躺在絲絨墊上,邊緣因年代久遠泛著青綠色的銹,那紋路里仿佛藏著千年的寒氣,看得人后頸發麻。
花助理用絲絨布小心翼翼地裹好令牌,揣進西裝內袋貼肉的地方,冰涼的金屬隔著布料硌著心口,讓他連呼吸都放輕了。
他抓起車鑰匙沖進雨里,發動車子時手忙腳亂地掛錯了擋,輪胎碾過積水濺起半米高的水花。
雨刷器瘋狂擺動,卻刮不凈玻璃上的水霧,窗外的街景模糊成一片灰,就像他此刻慌亂的心情。
車子在空曠的馬路上疾馳,闖了兩個紅燈才趕到宋思遠臨時落腳的舊宅。這里曾經是宋家的別院,如今卻成了躲避追債的藏身地,門口的石獅子缺了只耳朵,院墻爬滿了枯黃的藤蔓。花助理推開門時,鞋跟在冰涼的石板地上打滑,差點摔了一跤。
令牌被送到宋思遠面前時,他幾乎是搶了過來。粗糙的紋路硌著掌心,卻讓他莫名安定了些。他顫抖著從抽屜里翻出一個黑色的陶瓷罐,打開蓋子,里面是半罐暗紅色的朱砂。
用指尖蘸了朱砂,他在令牌背面的凹槽里一筆一劃地寫下求助信,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寫完才發現指甲縫里都滲著紅。
“送到城西那座廢棄的城隍廟,”宋思遠把令牌放進特制的木盒,塞進助理懷里,“找最角落的香爐,把木盒埋在香灰底下,記住,必須在子時之前辦妥,不能讓任何人看見。”
花助理連夜去了城隍廟。夜色像墨汁般濃得化不開,城隍廟的朱漆大門在昏暗中透著陳舊的紅,門環上的銅綠被雨水沖刷得發亮,門口的石獅子耷拉著耳朵,鬃毛上掛著水珠,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花助理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嗆得他喉嚨發緊,踩著積水沖進廟里時,水花濺濕了褲腳,香火味混著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嗆得人鼻腔發酸。
他按照宋思遠的囑咐,借著手機微弱的光繞到后院,那棵老槐樹的枝干歪歪扭扭地伸向夜空,樹影像張鬼爪般罩下來——正是當年宋思遠繼任家主時拜見太歲爺的地方,泥土里還嵌著半塊磨損的青石板,邊緣爬滿了青苔。
荒草叢生的院子里彌漫著濃重的霉味,月光透過破敗的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支離破碎的影子,風穿過墻縫發出“嗚嗚”的聲響。
他蹲下身撥開半人高的雜草,按照吩咐將木盒深深埋進土里,手指觸到冰涼的濕泥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磕三個響頭時,額頭撞在硬邦邦的地上發疼,起身轉身時才發現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連頭發絲都黏在了脖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