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十二分的辦公室,日光燈管開始發虛,韓俊對著屏幕打了個哈欠,鼠標在“外賣”軟件上懸了三秒:“老規矩,黃燜雞米飯?”
陳姐頭也沒抬,指尖在鍵盤上敲得飛快:“加份米飯,少辣,剛客戶說海報色調要‘葬禮上的希望’,我得趕完這版。”
王哥揉著發酸的脖子,手機相冊里還存著女兒幼兒園的畫:“給我來份番茄雞蛋面,多加醋——胃里燒得慌。”打印機突然吐出新的報表,紙頁邊緣卷著,像只無力的手。
何云慢悠悠點開軟件,購物車還停留在上午看的連衣裙頁面,她劃到“家常菜”分類:“要份清蒸鱸魚,師傅多放姜,今天胃不舒坦。”說這話時,她瞥了眼程曉東辦公室亮著的燈,嘴角撇了撇。
蔡琳珊突然“啊”了一聲,數位板筆滾到桌底:“我的炸雞!忘了點!”她彎腰去撿時,頭發掃過楊明遠的胳膊——他正捂著肚子趴在桌上,額角抵著冰涼的鍵盤,胃里的絞痛比中午更兇,像有把鈍刀子在里面慢慢割。
“明遠,你不點?”韓俊抬頭問,黃燜雞的訂單已經提交。楊明遠想搖頭,喉嚨里卻發不出聲,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浸濕了襯衫領口。他看見桌角的胃藥瓶,早上沒拆,中午沒拆,現在連擰瓶蓋的力氣都快沒了。
程曉東從辦公室出來,手里捏著個空咖啡杯:“楊明遠,白酒海報的‘老派騷氣’改完了?客戶七點要看。”他路過王哥工位時,掃了眼外賣界面,“趕緊點,別耽誤加班。”
楊明遠猛地直起身,胃里的疼瞬間竄到太陽穴,他咬著牙點頭,指尖在手機屏幕上亂劃——想點碗白粥,卻錯點開了麻辣香鍋的頁面。蔡琳珊已經點完炸雞,正給他看:“要不要拼單?他家炸年糕不錯。”
他搖搖頭,退出軟件時,看見程曉東的身影又進了辦公室,門沒關嚴,里面傳來打電話的聲音:“那方案今晚必須出,讓他們加個班……對,加班費?按規定來就行。”
韓俊的黃燜雞到了,油香混著辣味飄過來,楊明遠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捂著嘴沖進廁所,隔間門“砰”地撞上。外面傳來陳姐拆外賣的聲音:“這米飯有點硬,對付吃吧。”
他趴在馬桶上干嘔,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水灼燒著喉嚨。手機在口袋里震,是韓俊發的:“程總問海報,我說你去拿外賣了。”
鏡子里的人臉色慘白,眼下的青黑像涂了墨。他擰開水龍頭,冷水撲在臉上,卻壓不住那股從胃里蔓延到心口的委屈——點份白粥要猶豫三分鐘,肚子疼得直不起腰還要撒謊“拿外賣”,連崩潰都得找個合理的借口,像被按在水里,想張嘴喊,卻只能咕嘟咕嘟吞進更多的絕望。
回到工位時,何云的清蒸鱸魚剛到,姜香清淡。她往他碗里夾了塊魚腹:“沒刺,吃點墊墊。”楊明遠看著碗里的魚肉,突然沒了胃口,胃里的疼和心里的堵攪在一起,像團解不開的亂麻。
窗外的天徹底黑了,寫字樓的燈亮得像片永不熄滅的海。韓俊邊啃雞腿邊改圖,陳姐的面條已經坨了,王哥對著報表嘆氣。楊明遠盯著屏幕上的白酒海報,“老派騷氣”四個字像在嘲笑他——原來成年人的崩潰,就是連點份合胃口的外賣、痛痛快快疼一場的資格,都得藏著掖著,不敢聲張。
另一邊,離席時,經理遞來幾個保溫箱:“給各位帶了現剝的龍蝦肉,還有海菜豆腐湯的料包,回去熱五分鐘就能喝。”
石明皇摸著保溫箱,忽然對石世峰說:“這酒店剛建的時候,你蹲在工地上畫圖紙,說要讓來的人都像回家一樣舒坦。”
石世峰點頭,看著經理給蘇晴遞過披肩——她早上說過晚上怕涼,連這個都記在心上。
車開出酒店時,林燕青抱著保溫箱笑:“明天釣的魚要是有這么鮮就好了。”
蘇晴靠在車窗上,看泳池的彩燈在水里碎成一片,忽然覺得這滿桌的海鮮——從刻著名字的碗,到按口味定制的做法,再到師傅特意擺的“珊瑚魚”,都藏著石家的底色:自家的酒店,自家的規矩,自家的暖,像那鍋海菜豆腐湯,不管加了多少精細料,底子的鮮,永遠是“把人放在心上”的味道。
車過跨海大橋時,晚風帶著咸濕的潮氣涌進來。石無痕給蘇晴調了調座椅靠背:“困了就靠會兒,還有段路。”林燕青正翻手機里的釣魚攻略,忽然指著一張照片喊:“你看這魚!叫‘馬面魚’,長得跟面具似的,烤著吃肯定香!”石海霞從后視鏡里瞪她:“別老惦記吃,明天仔細看潮水,漲潮時魚才多。”
快進市區時,石世峰接了個電話,掛了后對石明皇說:“張媽把您的老花鏡找出來了,放在床頭抽屜里,說您晚上看書總摸不著。”老爺子“嗯”了一聲,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敲著:“她跟著我快四十年,比你們這幫小子還懂我心思。”車窗外的路燈連成線,把車廂里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車隊駛進石家別墅時,庭院里的夜燈剛亮起,像撒了一地碎銀。石明皇在車里就打起了盹,石世峰輕手輕腳地抱他下車,老爺子的頭靠在他肩上,呼吸勻得像晚風拂過荷葉。
張媽早把主臥的床鋪好,褥子用暖爐烘過,掀開時帶著點陽光的味道:“先生,我守著老爺子,您去歇著吧。
今天起得太早了,晚上不到七點半林燕青困得直揉眼睛,被石海霞半扶半攙著往東翼走,發間的珍珠簪子晃悠著,差點戳到石海霞的胳膊:“媽,明天釣魚能晚點起不?”
石海霞替她摘下發簪,動作輕得像拈羽毛:“晚半小時,讓小陳把你的防曬霜裝進漁具包。”
蘇晴和石無痕走在最后,手里拎著酒店帶的龍蝦肉保溫箱。李經理正指揮傭人分宵夜:“何特助的蒜蓉粉絲蝦、二少的刺身拼盤、蘇小姐的海菜豆腐湯……都記著呢。”
石無痕接過給蘇晴的那碗,用勺子攪了攪:“剛熱過,溫度正好。”
西翼的房間里,小王已經鋪好了床,真絲被單上撒了點薰衣草干花,是蘇晴提過“助眠”的。
石無痕幫她把湯碗放在床頭柜,忽然從口袋里摸出顆貝殼:“今天在酒店泳池邊撿的,你看像不像恭王府的‘福’字碑一角?”蘇晴接過來,貝殼內側泛著珠光,像藏著片海。
何宸瑜抱著筆記本沖進房間,傭人趕緊把刺身拼盤放在書桌上:“何特助,蝦是現剝的,芥末醬分了‘微辣’和‘特辣’,您慢慢吃。”
他頭也不抬地敲鍵盤,嘴里塞著龍蝦肉,忽然喊:“明天釣的魚要是夠大,讓師傅做個全魚宴!”
石世峰回到主臥時,楊曉婷正對著鏡子摘耳環,月光從窗縫漏進來,在她耳墜上晃出細碎的光。“媽說爸剛才夢囈,喊你小時候的乳名呢。”
她轉過身笑,“你小時候總賴在爸媽床上睡,說聽著海浪聲才踏實。”石世峰走過去,從背后摟住她:“現在聽著你的呼吸聲,比海浪聲還踏實。”
七點五十八分,陳立珂準時合上筆記本,包帶往肩上一挎,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節奏:“我先走了,報表明天一早要,你們盯緊點。”韓俊抬頭時,她已經走到打卡機前,“嘀”聲落下的瞬間,正好八點整。
“陳姐這表比鬧鐘還準。”蔡琳珊咬著炸雞骨頭嘟囔,屏幕上的客戶消息又跳了三條。王哥推了推眼鏡,把報表往旁邊挪了挪:“她兒子今晚有家長會,人家是按點下班,咱們是……”
話沒說完,程曉東的聲音從辦公室傳來:“王哥,張總那合同核對完了嗎?”
九點整,程曉東拎著公文包出來,襯衫領口松了兩顆扣,路過楊明遠工位時掃了眼屏幕:“白酒海報今晚必須出,電競館的明天上午也行,別拖。”他走到門口又回頭,“我讓前臺留了宵夜,餓了自己去拿。”
門“咔噠”關上,辦公室里的空氣突然沉了下來。韓俊“啪”地把鼠標摔在桌上:“他倒好,拍屁股走人,老子這設計稿改了八版了!”蔡琳珊對著鏡子扯了扯皺巴巴的襯衫,眼圈有點紅:“我媽剛才打電話,說我爸住院了,我都沒敢說還在加班。”
王哥嘆著氣翻開另一份報表,筆尖在紙上戳出個小坑:“陳姐的報表,程總的合同,我這眼睛都快看成斗雞眼了。”打印機不知趣地又“咔噠”一聲,吐出張卡紙,像根***。
楊明遠胃里的絞痛還沒緩過來,屏幕右下角的時間跳到九點零五分。他點開文件夾,白酒海報的圖層還停留在“老派騷氣”的第七版,電競館的霓虹光效剛調了一半,旁邊的便簽紙上記著:客戶要求“既賽博又復古”,明早十點前發郵箱。
“操。”他低罵一聲,指尖在鍵盤上懸著,胃里的酸水又往上涌。桌角的胃藥瓶被他碰倒,滾到韓俊腳邊,韓俊撿起來扔給他:“吃點吧,看你臉白的。”
蔡琳珊突然哭了,抽噎著說:“我那客戶更離譜,說要‘凌晨四點的城市感’,我哪知道凌晨四點的城市長什么樣啊……”王哥遞過去包紙巾:“別哭,哭也沒用,趕緊弄。”
楊明遠擰開胃藥瓶,干咽了兩片,藥片卡在喉嚨里發苦。
他盯著白酒海報上的酒瓶,突然覺得那玻璃反光里,映著自己眼下的青黑,映著韓俊咬碎的牙,映著蔡琳珊掉在鍵盤上的眼淚——主管準時赴家長會,老板回家睡安穩覺,只有他們這些人,困在沒做完的活兒里,連崩潰都得攥著拳頭,在鍵盤聲里憋成內傷。
十點半,前臺送來了宵夜,漢堡涼得發硬。韓俊啃了兩口就扔了,改圖的間隙往窗外看:“你看那棟樓,亮燈的沒咱們這兒多。”楊明遠沒抬頭,他剛把電競館的海報存了檔,鼠標指針在“發送”鍵上懸了懸,終究還是點了取消——他怕客戶說“沒那味兒”。
胃又開始疼,這次帶著股涼意,從心口往下墜。他摸出手機想點杯熱粥,卻發現外賣軟件上,附近的店都打烊了。
另一邊,東翼的燈熄得最晚,林燕青還在跟石無敗數明天要帶的東西:“防曬霜、墨鏡、草帽……哦對了,泳衣!”
石無敗搶過她手里的清單:“早讓李經理備齊了,你的是粉色帶蕾絲的,跟你發簪一個色。”林燕青湊過去看他手機里的游艇照片,忽然笑出聲:“這船看著比餐廳的龍蝦池還大!”
凌晨一點,別墅徹底靜了下來。蘇晴靠在石無痕懷里,聽著他講明天的釣魚計劃,聲音像海浪拍著沙灘,輕輕柔柔的。
窗外的蟲鳴低了下去,只有庭院里的燈籠還亮著兩盞,照著菜地里新冒的菠菜芽——那是昨天用餐廳菜湯澆過的,正趁著夜色使勁長。
她忽然想起石明皇喝海菜豆腐湯時說的話:“日子就像這湯,得慢慢熬,鮮氣才出得來。”此刻滿室的靜,這帶著薰衣草香的被單、溫在碗里的湯、枕邊的貝殼,不就是熬出來的鮮氣嗎?
石無痕吻了吻她的發頂,聲音輕得像耳語:“睡吧,明天起早,帶你看海上日出。”蘇晴閉上眼,聞到他身上清冽的皂角味,混著點海鮮的咸鮮,像把今天的熱鬧、明天的期待,都裹進了夢里。
黑暗里,整棟別墅像條安穩的船,載著滿船的暖意,在夜色里輕輕搖晃。等天亮時,又會有新的風浪和陽光,等著他們一起去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