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時,導游從包里掏出本老照片集:“這是三十年前的長城,那時候臺階沒這么平整,敵樓里還有雜草。”
蘇晴翻著照片,看見一張石明皇年輕時的留影——穿著中山裝,站在現(xiàn)在石世峰的位置,笑得一臉英氣。
“這是……”她剛開口,石世峰湊過來看:“是爸三十五歲那年,跟爺爺一起來的。”石明皇瞇眼笑:“那時候你爸才五歲,非要爬箭窗,卡在里面哭。”
蘇晴指尖劃過照片里的石明皇,中山裝的領口挺括,身后的城墻磚還帶著未被過多打磨的糙氣。“那時候沒有感應燈吧?”
她抬頭問,石明皇正接過張媽遞來的熱茶,杯沿的熱氣模糊了鬢角的白霜:“沒有,晚上下山全靠手電筒,光柱在臺階上晃來晃去,像提著串星星。”
石世峰忽然笑了:“您還說呢,那次您背我下山,手電筒沒電了,就借著月光走,您踩空了半級臺階,愣是把我護得穩(wěn)穩(wěn)的,自己膝蓋磕青了一大塊。”
他指尖碰了碰照片里父親的肩膀,“您看這站姿,跟現(xiàn)在教我做人似的,腰桿挺得筆直。”
導游湊過來看,指著照片角落的小樹:“這棵松樹現(xiàn)在還在呢,就是長得比當年粗了三圈。”
蘇晴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出去,遠處山脊上果然有棵松樹,枝椏舒展得像只張開的手。石無痕掏出手機對著老照片拍了張照,又轉向窗外拍松樹:“拼在一起,像給時光搭了座橋。”
石明皇喝了口茶,忽然對著照片嘆口氣:“那時候你爺爺總說,長城是塊試金石,能站得穩(wěn)的人,心里都揣著股韌勁。”
他看向石世峰,“現(xiàn)在我信了,就像你守著家業(yè),無痕想著建綠地,都是在把日子往扎實里過。”
九點十六分的打卡機像個遲暮的鐘,“嘀”聲拖著長音,韓俊嘴里的油條還在嚼,手已經(jīng)摸到了鼠標——屏幕上昨晚沒關的設計稿,程總凌晨兩點的消息亮著:“再改一版,十點前要。”
陳姐拎著豆?jié){沖進來,文件在桌上攤開時帶倒了咖啡杯,褐色液體順著報表的“利潤”欄往下淌。
“王哥,張總那合同你簽了沒?他助理剛炸我微信了。”王哥的眼鏡滑到鼻尖,他對著電腦核數(shù)據(jù),指尖在鍵盤上磕出火星:“催命啊?我這社保表剛對到第三頁。”
楊明遠盯著屏幕上的電競館海報,賽博朋克的霓虹光效晃得眼睛發(fā)酸。蔡琳珊趴在桌上翻找U盤,頭發(fā)亂糟糟地掃過他的胳膊:“明遠,借你U盤用下,我的昨晚落地鐵了,客戶九點半要最終稿。”
打印機突然“咔噠”卡住,韓俊一腳踹過去,機器吐出半截卡紙,上面的二維碼歪歪扭扭的。“操!”他罵了句,把嘴里的油條渣吐在垃圾桶里,油星濺到旁邊的考勤表上,剛好蓋住“全勤”那欄。
程曉東從辦公室出來,手里捏著個包子,餡汁滴在襯衫上也沒擦:“楊明遠,那個白酒海報的‘老派騷氣’,想出來了沒?十點開會要用。”
楊明遠剛要開口,胃里突然一陣絞痛,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他扶著桌沿彎腰時,看見自己昨晚寫的便簽——“今天一定按時吃早飯”,已經(jīng)被咖啡漬泡得發(fā)皺。
周圍的鍵盤聲、催促聲、打印機的怪響突然變得很遠,他盯著桌角那盒沒拆的胃藥,指縫里滲出汗來。
原來老員工的“晚到”,不過是把崩潰的時間,從清晨推遲到了被工作瞬間填滿的九點十六分之后。
反正公司默許九點半前打卡都算全勤,這二十分鐘的空當,不用白不用——何云就是慣犯,踩著九點二十分的打卡機,手里還拎著剛買的豆?jié){,吸管“噗”地扎進去,吸溜聲在剛醒盹的辦公室里格外響。
她往工位走時,韓俊正對著屏幕罵客戶,陳姐的高跟鞋已經(jīng)在走廊響了三趟,王哥的眼鏡滑到鼻尖還在核報表。
何云慢悠悠坐下,先把豆?jié){放在桌角,才點開電腦——屏幕上程總凌晨發(fā)的消息堆了三條,她瞥了眼,咬著吸管點開購物軟件:“急什么,十點前能弄完就行。”
這遲到的二十分鐘,像偷來的緩沖帶,夠何云喝半杯豆?jié){,夠韓俊多抽根煙,夠楊明遠對著空白的設計稿發(fā)會兒呆。
可等打卡機的“嘀”聲徹底歇了,該來的催命符照樣砸過來,該崩的潰,不過是晚了二十分鐘而已。
另一邊,下山時,導游指著一段新補的城墻:“這是用傳統(tǒng)工藝修的,糯米汁、桐油、石灰按老方子配,連磚都是找老窯廠燒的。”
石無痕忽然問:“這些老手藝,現(xiàn)在還有人學嗎?”導游點頭:“有年輕人學呢,就像咱們守著這長城,守的不只是磚,是骨子里的勁兒。”
離城口還有段路時,林燕青的漢服腰帶松了,小陳正幫她系,導游忽然說:“您這漢服的顏色,跟明代守城士兵的‘號衣’有點像,都是水綠色,看著精神。”林燕青眼睛一亮:“真的?那我下次穿紅色來,像不像將軍的披風?”
上車前,石世峰讓李經(jīng)理給導游塞了個紅包,導游推辭著,石明皇說:“拿著吧,你講的不只是故事,是讓我們知道,這長城的磚里,藏著多少人的日子。”
車開出去很遠,蘇晴回頭看,長城像條青灰色的龍,伏在群山之間。石無痕遞給她顆薄荷糖:“導游說的那句‘守的是勁兒’,挺有意思的。”蘇晴含著糖,舌尖涼涼的,忽然覺得這長城的每塊磚、導游的每句話,都和石家的日子有點像——看著是規(guī)矩,透著是傳承,扎實得能經(jīng)住千百年的風。
車剛停在七星級餐廳門口,門童就笑著迎上來,黑色西裝熨得筆挺:“石先生預訂的‘觀云閣’包廂已經(jīng)備好,這邊請。”包廂在二樓,落地窗外正對著片人工湖,荷葉鋪得滿滿當當,服務員說:“這錦鯉是特意從杭州運的,您看這尾紅的,通身透亮。”
菜單剛翻開,林燕青就指著烤鴨圖片喊:“要這個!現(xiàn)烤的,片出來帶脆皮的那種!”服務員笑著介紹:“我們的烤鴨用的是填鴨,養(yǎng)足60天,掛在果木炭火上烤45分鐘,皮酥肉嫩,片的時候講究‘皮是皮,肉是肉,皮肉相連’,正好108片。”
石明皇看著窗外的湖:“以前在北京吃烤鴨,是在胡同里的小館子,鐵皮爐烤的,片出來用荷葉餅卷著,就著蒜醬吃,香得很。”服務員趕緊說:“老爺子要是喜歡傳統(tǒng)味,我們可以做荷葉餅,比薄餅更有韌勁。”石世峰點頭:“就按老爺子說的來。”
前菜先上了幾道:芥末墩兒嗆得人鼻尖發(fā)麻,豌豆黃嫩得像塊玉,艾窩窩裹著山楂餡,酸溜溜的解膩。何宸瑜夾了塊豌豆黃:“比我上次在南方吃的細,像含了口涼絲絲的蜜。”石無敗湊過來:“等會兒烤鴨上來,你就知道什么叫‘蜜’了——那脆皮蘸糖,才叫絕。”
烤鴨端上來時,木盤里墊著荷葉,油光锃亮的鴨身還冒著熱氣,師傅推著小車在包廂里現(xiàn)場片鴨,薄刃刀起落間,皮是皮,肉是肉,連皮肉相連的部分都切得勻勻實實。“您看這皮,”師傅笑著展示,“能透光,咬下去‘咔嚓’響。”他把片好的鴨皮擺成朵花的形狀,皮上的油珠滾來滾去,映著燈光像碎鉆。
石無痕先給石明皇卷了個餅:荷葉餅鋪開,抹點甜面醬,擺三片皮、兩塊肉,放上蔥絲、黃瓜條,卷得松緊正好,遞過去時還特意把開口朝里:“這樣不燙嘴。”石明皇咬了口,脆皮在嘴里碎開,油香混著面醬的甜,忽然笑:“比胡同小館的多了幾分精致,可這香還是一樣的。”
蘇晴正學著卷餅,鴨油蹭到指尖,石無痕趕緊遞過濕巾:“這油得趁熱擦。”服務員笑著說:“我們這鴨油是精華,不少客人還特意要一小碟,拌米飯吃。”林燕青已經(jīng)拌了半碗:“真的香!比黃油拌米飯還絕!”石海霞拍她手背:“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除了烤鴨,師傅還做了“一鴨三吃”:鴨架熬成奶白的湯,撒把蔥花,鮮得人直咂嘴;鴨肝醬抹在烤脆的面包片上,配著酸黃瓜,膩中帶清爽;最妙的是鴨翅,鹵得酥爛,輕輕一抿就能脫骨,石明皇啃著翅尖說:“以前窮人家吃不起整只鴨,就盼著買對鴨翅,鹵得入味,能下三碗飯。”
石世峰給楊曉婷夾了塊鴨胸肉:“這部分嫩,沒那么多油。”楊曉婷笑著接過來:“你還記得我不愛吃肥的。”旁邊服務員正給蘇晴換骨碟,新碟子里墊了片荷葉,透著股清香:“蘇小姐剛才說喜歡荷葉味,特意給您換的。”
吃到后半程,李經(jīng)理忽然走進來,手里捧著個小禮盒:“石先生,烤鴨師傅聽說老爺子喜歡老味道,特意烤了只迷你版的‘胡同烤鴨’,用的是鐵皮爐工藝,讓您帶回去當夜宵。”
石明皇打開禮盒,油香混著果木炭的煙火氣飄出來,眼睛亮了亮:“這師傅有心了。”
結賬時,林燕青摸著肚子笑:“早知道烤鴨這么撐,中午就不該吃那么多三明治。”
石無痕給她遞過杯酸梅湯:“解膩的,師傅說這酸梅是用老壇腌的,比普通的更夠味。”
蘇晴看著窗外的錦鯉,忽然覺得這滿桌的精致——從片成108片的烤鴨,到墊著荷葉的骨碟,再到師傅特意烤的迷你烤鴨,都和長城的磚、石家的日子一脈相承:講究里藏著用心,精致中透著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