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斯萊斯在“云頂”餐廳門口停下時,門童已經(jīng)弓著腰等在那里。黑色的遮陽棚遮住陽光,車標在陰影里閃著低調(diào)的光。
老張剛要開車門,宋思遠忽然抬手:“等等。”他望著餐廳旋轉(zhuǎn)門里穿西裝的人影,喉結(jié)滾了滾——以前來這兒吃飯,都是前呼后擁,今天身后跟著的,只有兩個各懷心思的晚輩,和一肚子沒處撒的火氣。
“走。”他終于開口,拐杖先一步探出車外,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第一聲沉響,像要把這頓飯吃出點氣勢來。
五星級餐廳的水晶燈晃得人眼暈,宋思遠把餐巾往膝頭一鋪,臉色比桌上的白瓷盤還冷。侍應生剛斟上紅酒,他就端起來抿了口,又重重放下——不如拘留所里偷偷藏的二鍋頭夠勁。
“宋子謙那個混賬!”他忽然拍了下桌子,震得刀叉叮當作響,鄰桌的客人紛紛側(cè)目。宋融趕緊勸:“爸,消消氣,他可能真是有事……”
“有事?他能有什么事?”宋思遠的拐杖往地板上戳,金屬頭磕出火星,“無非是躲在哪個溫柔鄉(xiāng)里數(shù)錢!公司快翻船了,他倒好,掛個閑職當甩手掌柜,我看他那錢包鼓的,怕是比公司賬戶還厚實!”
宋婉柔切著牛排,嘴角撇了撇:“爸,您別氣壞身子。他那點小聰明,也就夠躲躲懶。等我把人事這塊拿下來,看我怎么治他。”她叉起塊牛排塞進嘴里,嚼得用力,像是在啃宋子謙的骨頭,“當初要不是我敲他幾筆,他現(xiàn)在怕是連私人飛機都買上了,哪還能讓他這么舒坦?”
“就是!”宋融跟著幫腔,“上次讓他來簽個字,他居然說在做SPA,氣得我……”
話沒說完,海城另一端的溫泉酒店里,宋子謙正泡在池子里哼歌,忽然連打兩個噴嚏:“阿啾!阿啾!”
水花濺了滿臉,他抹了把臉,摸著鼻子嘀咕:“肯定是宋婉柔那女人在背后說我壞話。”他撈過岸邊的手機,點開銀行APP又看了眼余額,笑得眉開眼笑,“說就說唄,反正我錢包鼓,氣不著我。”
旁邊的侍應生遞來姜茶,他接過來喝了口,忽然又打了個噴嚏。這次他摸著下巴琢磨:“難道是老頭子也在罵我?嘖嘖,倆人一起罵,夠給我面子的。”
他往水里縮了縮,看著池面飄著的玫瑰花瓣,忽然覺得這噴嚏打得值——至少證明,他這“扶不起的阿斗”,還能讓那倆忙著搶權(quán)的人惦記著,也算沒白活。
而餐廳里,宋思遠還在氣頭上,指著菜單對侍應生說:“再上份烤全羊!我今天倒要看看,是我吃得多,還是宋子謙那小子的錢包鼓!”宋婉柔趕緊攔:“爸,您胃不好……”話沒說完,自己先笑了——罵歸罵,想到宋子謙錢包里的數(shù)字,她心里的算盤又打得噼啪響。
當勞斯萊斯剛拐進宋家豪宅的雕花鐵門,宋思遠就直起身——客廳的燈亮著,暖黃的光從落地窗透出來,像塊沒捂熱的烙鐵。老張剛拉開車門,他就拄著拐杖往里沖,拐杖頭在青石板路上敲出火星,比餐廳里的酒氣還沖。
客廳里果然傳來鍵盤敲擊聲,噼里啪啦的,混著游戲音效吵得人腦仁疼。宋子謙窩在真皮沙發(fā)里,腿翹在茶幾上,拖鞋甩在地毯上,屏幕藍光映得他臉發(fā)白。聽見腳步聲,他頭也沒抬,看手機上的時間15點06分,“喲,今天怎么這么早回來?我點了小龍蝦,蒜香的,你們吃嗎?”
“吃?我看你是想把宋家吃垮!”宋思遠的拐杖狠狠砸在地板上,震得茶幾上的可樂罐晃了晃。宋子謙終于舍得移開視線,慢悠悠坐直:“爸,您這是吃火藥了?云頂?shù)牟瞬缓衔缚冢俊?/p>
“閉嘴!”宋思遠指著他的鼻子,手都在抖,“今天公司開了三個小時會,十七筆爛賬堆在那兒,你倒好,在家打游戲吃小龍蝦?你那掛職協(xié)議是拿來看的?”
宋婉柔把包往沙發(fā)上一扔,紅指甲戳著宋子謙的游戲手柄:“宋子謙,你能不能要點臉?爸和哥剛從里面出來,公司快炸了,你倒像沒事人一樣!”
宋融也跟著幫腔,嘴里還嚼著餐廳打包的甜點:“就是,我把積蓄都填進去了,你倒好,錢包鼓得……”
“你的積蓄?”宋子謙忽然笑了,撿起地上的拖鞋往腳上套,“當初挪用公款炒地皮的時候,怎么沒想過分我點?現(xiàn)在填窟窿了,倒想起我了?”他起身時撞了下宋融,宋融手里的甜點掉在地毯上,奶油濺了一片白。
“你還敢頂嘴?”宋思遠氣得拐杖都舉起來了,卻被宋子謙輕飄飄躲開。“我掛著職,章程里寫得明明白白,不參與公司運營。”宋子謙走到冰箱前拿可樂,拉環(huán)“啵”的一聲響,“再說了,你們忙著搞錢的時候,也沒問過我愿不愿意趟這渾水啊。”
“你!”宋思遠的臉漲成豬肝色,指著門口,“你給我滾出去!”
“滾就滾。”宋子謙抓起沙發(fā)上的外套,走到玄關(guān)時忽然回頭,看著地毯上的奶油漬笑,“對了,記得讓傭人好好擦擦,這地毯可是我去年從拍賣會拍的,弄臟了不好洗。”
門“砰”地關(guān)上,宋子謙的腳步聲混著游戲里的勝利音效漸漸遠去。客廳里只剩宋思遠粗重的喘氣聲,拐杖頭在地板上磨出紅痕。宋婉柔看著地毯上的奶油漬,忽然冷笑一聲:“爸,您看他那囂張樣,不就是手里有點錢?等我把張副總的賬查清,拿到他挪用公款的證據(jù),看我怎么治他。”
宋融趕緊點頭:“對,到時候讓他把錢吐出來,填公司的窟窿!”
宋思遠沒說話,只是盯著沙發(fā)上那個還亮著的游戲界面——宋子謙的角色剛拿了五殺,屏幕上跳出“勝利”兩個字,刺得人眼疼。他忽然想起52天前被帶走那天,宋子謙也是這樣窩在沙發(fā)上打游戲,當時他只覺得這兒子沒出息,現(xiàn)在才明白,或許沒出息的,是他們這些總想著爭權(quán)奪利的人。
傭人輕手輕腳地進來收拾,宋思遠忽然開口:“把那地毯扔了。”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換塊便宜的。”
夕陽西下時,宴席漸漸散場。客人們握著伴手禮——那本印著慈善照片的紀念冊,笑著告辭。石世峰站在門口送客,手里還攥著顧沉舟送的圍棋子,指尖的涼意混著心里的暖,格外踏實。
蘇晴看著他和石無痕并肩站著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謂送禮,不過是把“我記得你”三個字,藏進棋盤的紋路里,筆洗的釉色里,蛋糕的甜度里。而這場熱熱鬧鬧的宴席,不過是讓這些藏在細節(jié)里的心意,有個機會被好好看見,好好珍藏。
庭院里的地燈又亮了起來,把一家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石無痕遞給蘇晴塊沒吃完的抹茶蛋糕:“甜嗎?”蘇晴點頭,看著石世峰被孩子們圍著說笑的樣子,忽然覺得這二十億的別墅里,最貴重的不是禮物,是此刻滿院的煙火氣,和那句藏在心底的“有你們真好”。
銅鑼聲在正廳回蕩的第三秒,十六個傭人已踩著地毯的花紋列隊而入,銀質(zhì)餐盤的邊緣擦得能映出人影,連托盤上的紅綢都熨得沒有一絲褶皺。
頭六道冷碟剛落桌,林燕青就忍不住湊近看——醬肘花薄得能透光,每片都切得方方正正,擺在青玉盤里像塊塊琥珀;醉蟹鉗泡在六年陳的花雕酒里,蟹殼上的尖刺都修剪過,生怕扎了人;最絕的是那碟腌黃瓜,被雕成了六角星的模樣,蒂部還留著點翠綠,襯得盤邊的枸杞像散落的朱砂痣。
“這醉蟹得選六月黃的母蟹,”李經(jīng)理站在旁邊,指尖輕點盤沿,“每只都得是六兩重,多一錢少一錢都不行。您看這酒色,是特意加了話梅泡的,酸里帶甜,解膩。”石世峰拿起筷子,剛夾起一片肘花,第二波七道菜已悄無聲息地擺上桌。
清蒸鰣魚臥在細白的瓷盤里,魚鱗泛著珍珠似的光,李經(jīng)理用銀勺輕輕撥開魚腹:“這魚是凌晨從太湖現(xiàn)撈的,肚腹里塞了七種香料——花椒、八角、香葉、陳皮、丁香、草果、肉蔻,少一味都出不來這鮮。”
旁邊的七星斑更講究,魚身上劃了七刀,每刀里都嵌著片火腿,蒸出來的湯汁澄黃,澆在翠綠的菜心上,像給盤子鑲了圈金邊。
“七星豆腐得用嫩得能掐出水的南豆腐,”楊曉婷給蘇晴舀了一勺,豆腐在勺里顫巍巍的,“雕的時候得屏住氣,不然星星的角就碎了。你看這盤底的青釉,是特意找的老窯瓷,襯得豆腐更像星星落進了水里。”
林燕青盯著烤乳豬眼睛發(fā)亮,乳豬被片成了八塊,每塊都帶皮帶肉帶脆骨,皮上的芝麻粒數(shù)得清,連蘸料都擺了八種——甜面醬、蒜蓉醬、梅子醬、黃芥末、蜂蜜、椒鹽、辣椒粉、花生碎,裝在八個描金小碟里,圍著乳豬擺成個圈。
“這豬得選八個月大的乳豬,”張師傅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還沾著糖霜,“烤的時候要轉(zhuǎn)八圈,每圈刷一次蜂蜜水,皮才這么酥。”
九轉(zhuǎn)大腸上桌時,香氣瞬間蓋過了其他菜。腸段被纏成九個圈,紅亮的醬汁掛在上面,連盤邊的香菜都擺成了九簇。
“洗這腸子得用面粉搓九遍,”李經(jīng)理笑著說,“燉的時候加九種料,最后收汁收九分鐘,您嘗這嚼勁,不軟不硬剛好。”旁邊的九節(jié)蝦更有趣,蝦身被片成九段,每段都穿在竹簽上,蘸著蛋液炸得金黃,咬下去能聽見“咔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