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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風(fēng)云 第七章:血獄牢破援紅妝

作者:欸哎懶散人 分類:仙俠玄幻 更新時間:2025-07-25 12:04:04 來源:香書小說

雨后的金陵城,仿佛一幅被淚水浸透了的陳舊畫卷,每一處飛檐翹角,每一塊青石板路,都籠罩在一片揮之不去的、鉛灰色的濕意之中。自臥虎莊那場沖天血火燃盡之后,這連綿的夏雨便不曾停歇,淅淅瀝瀝,敲打著人心底最深沉的悲涼。

城南,雞鳴巷,那座曾與世隔絕了六年的“靜心齋”,此刻已是人去樓空。而在城北一處更為隱蔽的、屬于丐幫的秘密據(jù)點里,一燈如豆,映著一個沉默如山的身影。

齊司裳盤膝而坐,面前的矮幾上,沒有筆墨紙硯,也沒有古籍經(jīng)卷,只鋪著一張從死去的錦衣衛(wèi)百戶趙全府中搜出的、金陵城防輿圖的殘卷,以及幾份由聞人博在傷痛與昏迷的間隙,用盡心力默寫下來的、參與構(gòu)陷與圍剿“撼山門”的錦衣衛(wèi)要員名單。

李毅死了,薛神醫(yī)死了,趙全也死了。三個名字,已被朱筆劃去,那血色的叉,如同三道猙獰的傷口,烙在白紙之上。然而,齊司裳的臉上,卻沒有半分大仇得報的快意,只有愈發(fā)深沉的、如古井寒潭般的靜。他知道,殺死這些爪牙,不過是斬斷了毒蛇的幾根獠牙,那真正盤踞在黑暗中、吐著信子的蛇王,依然毫發(fā)無傷。

韓淵。

這個名字,如今已不再僅僅代表著他個人的血海深仇,更像一個符號,一個象征著這個帝國最黑暗、最扭曲、最深不可測的權(quán)力中樞的符號。齊司裳明白,對付這樣一個人,單純的刺殺,已無意義。韓淵的強大,不在于他個人的武功,而在于他手中所掌控的那架龐大的、冷酷的國家機器。要摧毀他,就必須先理解這架機器是如何運作的,必須找到它的核心,它的要害。

他的目光,在輿圖與名單之間,緩緩移動。他從趙全那里,不僅僅得到了一個名字,更得到了一些,關(guān)于錦衣衛(wèi)內(nèi)部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與秘密據(jù)點的、零散卻又至關(guān)重要的情報。兩個名字,如同兩塊沉重的巨石,壓在了他的心頭。

詔獄。無光樓。

齊司裳的手指,輕輕地,在那兩個名字上,劃過。他閉上雙眼,腦海中,無數(shù)的情報碎片,開始飛速地旋轉(zhuǎn)、碰撞、重組。他從不是一個只懂得用劍的武夫,六年歸隱,他讀過的,又何止是道家的《南華真經(jīng)》?兵法、權(quán)謀、人心……他看得太多,也想得太透。

他很快便做出了判斷?!盁o光樓”,根據(jù)趙全的描述,那是一個檔案庫,一個情報的終點,是韓淵用以儲存秘密、要挾百官的“大腦”。 那里,防衛(wèi)必然森嚴(yán)到了極點,如同一座密不透風(fēng)的鐵棺材。強行闖入,即便能得手,也極易陷入重圍,甚至可能一無所獲。而“詔獄”,則不同。詔獄,是這架殺戮機器的“胃”,是它消化、吸收養(yǎng)分的地方。無數(shù)在朝堂斗爭中失敗的王侯將相、忠臣良將,都被投入其中。韓淵需要的,不僅僅是他們的死亡,更是他們腦海中,那些關(guān)于派系、關(guān)于錢糧、關(guān)于軍權(quán)的,最后的秘密。

所以,詔獄,必然是一個“活”的地方。一個,藏著最多秘密,也最有可能,找到韓淵破綻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齊司裳從趙全那因恐懼而顫抖的供述中,聽到了一個讓他心神巨震的消息。當(dāng)初“藍(lán)玉案”爆發(fā),被牽連下獄的一萬五千余人中,有一位曾是藍(lán)玉麾下、官至都指揮僉事的老將軍,名叫衛(wèi)崢。此人剛正不阿,在軍中素有威望,更關(guān)鍵的是,他曾與石驚天情同手足。據(jù)聞,此人并未在第一批處決的名單之中,而是被韓淵親自下令,打入了詔獄的最深處,日夜拷問,至今,已是生死不知。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齊司裳心中的迷霧。石驚天被構(gòu)陷為“藍(lán)玉余黨”,其罪名的根源,必然與此案有關(guān)。若能找到這位衛(wèi)崢將軍,哪怕只是一具尸體,或許,都能從其中,尋到一絲為兄弟洗刷冤屈、并直指韓淵要害的線索。

這,便是他必須去詔獄的理由。不是為了單純的破壞,而是為了,一次精準(zhǔn)的、帶著明確目標(biāo)的,探尋。

計議已定,他便不再有半分猶豫。復(fù)仇,需要的是雷霆之勢,更需要,水滴石穿的耐心。他花了整整三日的時間,如同一只最耐心的蜘蛛,在金陵城的陰影中,靜靜地觀察、結(jié)網(wǎng)。他沒有去接近那座令人望而生畏的北鎮(zhèn)撫司衙門,而是將目光,鎖定在了那些,為這架龐大機器輸送血液的“毛細(xì)血管”之上。

第四日,子夜,金陵西城,一處頗為奢華的宅邸。

錦衣衛(wèi)千戶吳啟,此刻正心滿意足地躺在自己那張由整塊金絲楠木打造的床榻之上。他懷中,摟著一個剛剛從秦淮河畔重金買來的絕色歌姬,鼻端,是女子身上那醉人的脂粉香,與上等熏香混合的甜膩氣息。他很滿意現(xiàn)在的生活。臥虎莊一役,他雖未立下什么大功,卻也分得了不少查抄的家產(chǎn)。近來城中那個“魅影”鬧得人心惶惶,指揮使大人下令全城戒嚴(yán),他卻樂得清閑。他負(fù)責(zé)的,是詔獄的后勤采買,一個油水豐厚,又無需打打殺殺的安全差事。在他看來,天大的事情,有韓淵那樣的擎天巨柱頂著,自己只需安安穩(wěn)穩(wěn)地,享受這亂世中的富貴,便已足夠。

他正半夢半醒之間,朦朧中,只覺一股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寒意,從床尾處,悄然襲來。他下意識地,將被子向上拉了拉,口中,不耐煩地嘟囔了一句。然而,那股寒意,卻并未消散,反而,如同跗骨之蛆,順著他的腳底,緩緩地,向上蔓延。

吳啟猛地,打了個寒顫,睡意,在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他睜開雙眼,只見在床尾那片昏暗的、被月光遺忘的角落里,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多了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玄色的勁裝,身形挺拔,靜靜地立在那里,仿佛,已與那片黑暗,融為了一體。他臉上,沒有任何遮掩,面容清俊,神色平靜,只是那雙眼睛,亮得,有些駭人。那不是燭火或月光的反射,那是一種,由內(nèi)而外透出的、冰冷的、仿佛能看穿人靈魂深處所有骯臟與齷齪的,光。

吳啟的身體,在瞬間,徹底僵住。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想尖叫,喉嚨里,卻像是被一團無形的棉花死死堵住,發(fā)不出半點聲音。他想掙扎,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四肢,早已不聽使喚,仿佛被無數(shù)看不見的絲線,牢牢捆綁。

魅影!

這兩個字,如同一柄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地,扎入了他的心臟!

“吳千戶,”那個身影開口了,聲音平淡,溫和,仿佛是在與一位老友,敘談家常,“聽說,你上個月,剛用查抄‘撼山門’的銀兩,在城南,又置辦了一處三進(jìn)的宅子?”

吳啟的瞳孔,猛然收縮!他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知道這個秘密的。這件事情,他做得極為隱秘,連他最親近的小妾,都未曾告知。

“你……你……”他終于,從喉嚨里,擠出了幾個不成調(diào)的音節(jié)。

那個身影,緩緩地,向他走來。他的腳步很輕,很慢,每一步落下,都悄無聲-息,但吳啟卻感覺,那仿佛是死神的腳步,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他的心上。

“聽說,你還克扣了詔獄三成的藥材用度,將那些救命的傷藥,換成了最劣等的草根,轉(zhuǎn)手,便將差價,納入了自己的私囊?!饼R司裳走到床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個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渾身抖如篩糠的男人,語氣,依舊是那般,云淡風(fēng)輕。

他每說一句,吳啟的心,便向無底的深淵,再沉一分。他知道,自己所有的秘密,在這雙眼睛面前,都如同赤身**般,無所遁形。

“大人……大人饒命!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愿將所有家產(chǎn),悉數(shù)……悉數(shù)奉上!”吳啟終于崩潰了,他涕淚橫流,苦苦哀求。

齊司裳沒有理會他的哀求,只是伸出一根手指,以一種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在他的胸前“膻中穴”上,輕輕一點。

吳啟只覺得,一股微弱的、針刺般的奇異感覺,透體而入。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在他五臟六腑中同時啃咬、爬行的酸麻之感,轟然爆發(fā)!他想慘叫,卻發(fā)不出聲音。他想翻滾,身體卻動彈不得。他只能,眼睜睜地,承受著這比死亡更可怕百倍的,活地獄般的折磨。

“我問,你答。”齊司裳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審判,“說錯一個字,或者,有半句謊言,這種滋味,你便要,再多嘗上,一個時辰?!?/p>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對吳啟而言,比他過去幾十年的人生,加起來,都要漫長。

他不敢有絲毫隱瞞,將他所知道的,關(guān)于詔獄的一切,都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出來。從詔獄三層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到每日三次的換防時間;從“奈何?!钡碾U惡,到鎮(zhèn)守此地的羅晉的性格與武功特點;甚至,連那位衛(wèi)崢老將軍,被關(guān)押在最深處的“靜水堂”,至今已是氣息奄奄的秘密,也一并,和盤托出。

當(dāng)齊司裳得到所有他想知道的信息之后,他看著眼前這個,早已被冷汗浸透,如同從水里撈出來一般的男人,眼神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厭惡。

吳啟感覺到,那股讓他生不如死的酸麻之感,終于,潮水般退去。他如蒙大赦,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不殺之恩……”

“我沒有說,不殺你。”齊司裳淡淡地說道。

他收回手指,反手一掌,快如閃電,卻又輕如浮云,印在了吳啟的心口。

吳啟的身體,猛地一震。他臉上的狂喜,凝固了。他眼中的神采,迅速地,黯淡下去。他甚至,沒有感覺到半分的痛苦。一股醇厚而霸道的混元真氣,早已在一瞬間,便震碎了他的心脈。

對于這種蠹蟲,齊司裳連讓他多承受一秒痛苦的興趣,都欠奉。

他轉(zhuǎn)身,身形一晃,便如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窗外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室的奢華,和一具,尚有余溫的,冰冷的尸體。

……

夜,更深了。

雨,似乎也小了一些。

北鎮(zhèn)撫司衙門,那座黑鐵鑄就的、如同巨獸之口的猙獰大門,在尋常百姓眼中,是通往地獄的單程路。然而,在齊司裳的眼中,它,不過是一座結(jié)構(gòu)更為復(fù)雜一些的,牢籠。

他沒有選擇從正門闖入。根據(jù)吳啟的供述,他繞到了詔獄的后方,一處負(fù)責(zé)傾倒每日穢物與刑后血水的,秘密暗渠。渠口,被一道道粗如兒臂的鐵柵欄封死,周圍,更是布滿了只有錦衣衛(wèi)內(nèi)部才懂得識別的、淬了劇毒的絆馬索與鐵蒺藜。

然而,這一切,在齊司裳那雙早已洞悉了所有秘密的眼睛里,形同虛設(shè)。

他身形如風(fēng),腳尖在濕滑的墻壁上,蜻蜓點水般,連點數(shù)下,便輕易地,避開了所有地面的陷阱。他來到渠口,沒有使用任何工具,只是伸出兩根手指,在那鐵柵欄與石壁的焊接處,輕輕一彈。

一股凝練如鋼針的混元真氣,透指而出,精準(zhǔn)無比地,擊中了那焊接點最脆弱的部位。只聽得“嗡”的一聲輕響,那看似堅不可摧的焊點,竟被這股高頻振動的真氣,從內(nèi)部,活活震斷!

他側(cè)身,鉆入暗渠。一股令人作嘔的、陳年的腐臭,混合著濃郁的血腥,撲面而來。他眉頭微蹙,卻并未停頓,將護(hù)體真氣運起,形成一道無形的薄膜,將所有的污穢,都隔絕在外。他身形如游魚,在狹窄的、僅容一人通過的渠內(nèi),迅速穿行。

片刻之后,他的眼前,豁然開朗。

他,已然身處,詔獄的內(nèi)部。

眼前,是一條長長的、向地底深處延伸的,青石階梯。墻壁之上,每隔十步,便嵌著一盞長明燈,豆大的火苗,在渾濁的空氣中,散發(fā)出昏黃而無力的光暈,將他的影子,在石壁上拖拽、扭曲,化為張牙舞爪的魔影??諝庵?,那股屬于絕望的味道,愈發(fā)濃烈。他能聽到,從階梯的深處,傳來一些細(xì)微的、被壓抑到了極點的聲音。有鎖鏈拖過地面的“嘩啦”聲,有水滴從石縫中滲出、滴落在地面的“嘀嗒”聲,更有一些若有若無的、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不似人聲的**。

齊司裳的心,古井無波。他沿著石階,一步一步地,向下走去。他的腳步,依舊是那般,平穩(wěn),安靜,仿佛不是在踏入一座人間煉獄,而是在,走入自家的,庭院。

他穿過了第一層,那些關(guān)押著尋常“要犯”的監(jiān)區(qū)。他看到了,一張張因痛苦與麻木而扭曲的臉,一雙雙早已失去了所有光亮的、空洞的眼睛。

他穿過了第二層,那些關(guān)押著朝廷重臣的“靜字號”監(jiān)區(qū)。這里的守衛(wèi),明顯森嚴(yán)了許多,空氣中,也多了一絲,屬于權(quán)貴們不甘與怨毒的氣息。

終于,他來到了,通往第三層的,唯一入口。

那是一扇由整塊玄鐵鑄就的、厚達(dá)半尺的巨大閘門。門前,沒有守衛(wèi)。因為,任何能走到這里的人,早已不再需要,尋常的守衛(wèi)來阻攔。

齊司裳走到閘門前,他知道,這扇門的背后,便是那條,吳啟在極度恐懼中,反復(fù)提及的,通往地獄的最后一段路。

奈何棧。

他深吸一口氣,將手,輕輕地,按在了那冰冷的、布滿了銅釘?shù)?,玄鐵閘門之上。他沒有去推,也沒有去找什么機關(guān)。他只是,將體內(nèi)的混-元真氣,緩緩地,渡入掌心。

那股醇厚、綿長,卻又霸道絕倫的真氣,如同一條無聲的巨龍,順著他的手掌,鉆入了那扇重逾萬斤的閘門之內(nèi)。

“嗡……”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來自金屬內(nèi)部的、不堪重負(fù)的**,響起。

那扇由人力,甚至是尋常機關(guān),都根本無法撼動的玄鐵閘門,竟在齊司裳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掌之下,緩緩地,無聲地,向上升起。

門后,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一股,比之前濃烈十倍的、刺骨的陰風(fēng),從那黑暗的深淵之中,呼嘯而出,吹得齊司裳的衣袂,獵獵作響。

他沒有半分猶豫,一步,踏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眼前,是一道,橫跨在無底深淵之上的,狹窄石橋。

橋,寬不過三尺,僅容一人通過。橋面,因常年被深淵下的陰風(fēng)與水汽侵蝕,早已生出了一層滑膩的青苔,在遠(yuǎn)處幾點微弱磷火的映照下,泛著幽幽的、詭異的綠光。橋的兩側(cè),沒有任何護(hù)欄,只有呼嘯的、能將人魂魄都吹散的罡風(fēng),與深淵之下,那片能吞噬一切光明的,絕對的黑暗。

奈何橋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

齊司裳的目光,穿透了那呼嘯的陰風(fēng),望向了橋的對岸。

那里,同樣,是一片黑暗。

但在他的感知里,那片黑暗,卻并不空洞。

那里,盤踞著,數(shù)十股,充滿了暴戾與殺伐之氣的,強大的氣息。

而在這數(shù)十股氣息的最中央,有一股,格外不同。

那股氣息,充滿了狂躁,充滿了嫉妒,充滿了,一種因長久的壓抑而扭曲、變形的,瘋狂。

羅晉。

齊司裳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幾乎沒有任何弧度的,微笑。

他將頭上的斗笠,緩緩摘下,隨手,扔入了身后的黑暗之中。

他理了理,那身玄色的勁裝。

然后,他抬起腳,平靜地,踏上了,奈何棧的第一塊,石板。

就在他的腳尖,落下的那一剎那。

“叮鈴鈴鈴——!”

一陣極其細(xì)微的、卻又無比尖銳的鈴聲,從橋的對岸,驟然響起!

那盤踞在對岸的數(shù)十股氣息,在瞬間,被徹底驚動!

殺機,轟然,爆發(fā)!

奈何棧上,那一聲凄厲的警鈴,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了這潭早已凝固的、名為“絕望”的死水之中,激起了滔天的、死亡的漣漪。

橋的對岸,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數(shù)十道兇悍的氣息,在瞬間被徹底點燃。火把,“轟”的一聲,次第亮起,橙黃色的光芒,撕裂了黑暗,也照亮了一張張因常年不見天日而顯得過分蒼白、卻又因嗜血而扭曲猙獰的臉。他們是錦衣衛(wèi)詔獄最深處的看守,是韓淵手中,最忠實、也最冷酷的屠刀。他們中的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滿了不知多少王公大臣、江湖豪俠的鮮血,他們的心,早已被這地獄里的陰風(fēng),吹得比腳下的石頭更冷,更硬。

而站在他們最前方的,正是北鎮(zhèn)撫司百戶,羅晉。

他一身合體的飛魚服,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森然可怖。他臉上,沒有半分的驚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物終于踏入陷阱的、病態(tài)的狂喜與興奮。他死死地盯著橋那端,那個在風(fēng)中衣袂飄飄、獨自一人,卻仿佛將整個深淵都踩在腳下的身影,嘴角,勾起了一抹殘忍至極的冷笑。

“齊司裳!”他的聲音,因極度的興奮而變得有些尖銳,在空曠的石窟中回蕩,激起陣陣回音,“你這反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進(jìn)來!本官,已經(jīng)在此,恭候多時了!”

他身后,數(shù)十名錦衣衛(wèi)精銳,早已結(jié)成了數(shù)個三才刀陣,蓄勢待發(fā)。更有十?dāng)?shù)名弓弩手,迅速占領(lǐng)了后方的高處,手中那閃爍著幽藍(lán)光芒的破甲箭,已對準(zhǔn)了橋上那個孤獨的身影。這奈何棧,寬不過三尺,長達(dá)數(shù)十丈,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但反過來看,一旦踏上,便再無閃轉(zhuǎn)騰挪的余地,乃是一條名副其實的死路。

羅晉要的,不僅僅是殺死齊司裳。他要的,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用一場最酣暢淋漓的、圍剿式的勝利,來證明自己的價值,來洗刷之前所有的不甘與嫉妒。他要讓所有人都看看,那個所謂的“大明軍中第一高手”,在他羅晉的面前,也不過是一只,可以被隨意戲耍、然后碾死的,籠中之鳥。

“放箭!”他猛地一揮手,下達(dá)了第一道命令。

他并不指望這些尋常的箭矢能傷到齊司裳,他要的,是封死對方所有的退路,是將他,逼上這座為他精心準(zhǔn)備的、死亡的舞臺。

“咻咻咻——!”

數(shù)十支破甲重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銳呼嘯,如同一片烏黑的死亡蜂群,劃破了深淵上空那渾濁的空氣,向著齊司裳,暴射而去!

面對這鋪天蓋地的箭雨,齊司裳的臉上,沒有半分動容。他甚至,沒有去看那些呼嘯而來的箭矢一眼。他只是,將體內(nèi)的《混元一炁功》,微微一催。

一股無形的、肉眼難以察覺的氣流,以他的身體為中心,緩緩地,向四周盤旋開去。那并非是堅不可摧的護(hù)體氣墻,而是一種,更為精妙、更為高深的,對“勢”的掌控。他仿佛,在自己周身三尺之內(nèi),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屬于他自己的、獨立的氣場。那呼嘯而來的箭矢,在射入這個“領(lǐng)域”的瞬間,便如同陷入了一片看不見的、粘稠的、充滿了無數(shù)細(xì)小漩渦的流沙之中。箭身上那股一往無前的凌厲之勢,被這股奇異的氣場,層層卸去,消弭于無形。

于是,一幕讓對岸所有錦衣衛(wèi)都為之駭然的景象,發(fā)生了。那數(shù)十支足以洞穿鐵甲的重箭,在即將觸及齊司裳身體的剎那,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道,又或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撥弄了一下,紛紛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毫厘之差的角度,擦著他的衣角,斜斜地飛了過去,“咄咄咄”地,盡數(shù)釘在了他身后的石壁之上,竟無一箭,能真正傷到他。

齊司裳沒有停頓,他邁步,踏上了那條濕滑的、通往死亡的石橋。他的步伐不快,卻異常沉穩(wěn),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與這深淵的脈搏,達(dá)成了某種奇異的共鳴。

“結(jié)陣!殺!”羅晉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嘶吼著,揮下了手中的佩刀。

最前方的三組、九名錦衣衛(wèi)精銳,立刻怒吼一聲,向著齊司裳,猛撲過來。他們手中,并非尋常的繡春刀,而是專門為了在這種狹窄地勢下作戰(zhàn)而設(shè)計的“勾魂索”與“分水刺”。三條漆黑的鐵索,如同三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從上、中、下三路,封死了齊司裳所有的前進(jìn)空間。而另外六名手持分水刺的校尉,則緊隨其后,身形如貍貓般,緊貼著地面,只待齊司裳被鐵索纏住的瞬間,便要發(fā)動致命的一擊。

這配合,不可謂不精妙,不可謂不狠毒。

然而,他們面對的,是齊司裳。

只見齊司裳的身影,在鐵索及體的瞬間,微微一晃,竟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幾近透明的殘影。他的真身,卻已如一片沒有重量的落葉,以一種違反了物理常理的姿態(tài),向左側(cè),橫移了半尺。這半尺的距離,恰好是鐵索與深淵之間的,那道唯一的,生機。

三條鐵索,頓時落空,重重地,抽打在空處,發(fā)出“呼呼”的破空之聲。而那三名擲出鐵索的錦衣衛(wèi),因用力過猛,門戶大開。

齊司裳沒有出劍,他甚至,沒有去看他們一眼。他只是,在與他們擦身而過的一剎那,衣袖,輕輕一拂。

那看似輕柔的動作,卻蘊含著一股螺旋透骨的陰勁,悄無聲息地,印在了那三人的手腕“陽溪穴”之上。

三人只覺手腕一麻,一股奇異的震勁,順著鐵索,反噬而回。他們悶哼一聲,手中的鐵索再也把持不住,脫手飛出。更可怕的是,他們的身體,竟像是被那股反震之力,輕輕地,向外一推。

“啊——!”

三聲充滿了驚駭與絕望的慘叫,劃破了死寂。那三名錦衣衛(wèi)精銳,竟身不由己地,向著橋外,那無底的深淵,直直地,墜落下去,轉(zhuǎn)瞬,便被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所吞噬。

而緊隨其后的六名分水刺高手,見狀大駭,正欲變招,齊司裳的身影,卻已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了他們中間。

他沒有用任何復(fù)雜的招式,只是伸出腳,在那濕滑的、長滿了青苔的橋面上,看似隨意地,連點六下。

他的每一次點出,都精準(zhǔn)無比地,踢在對方的腳踝關(guān)節(jié)之上。那力道,不重,卻帶著一股極其刁鉆的暗勁,恰好,破壞了他們下盤的平衡。

“噗通!噗通!”

一連串的落水聲響起。那六名在錦衣衛(wèi)中足以被稱為“高手”的刺客,竟如同六個蹣跚學(xué)步的孩童,立足不穩(wěn),一個接一個地,滑倒,翻滾,最終,也步了他們同伴的后塵,成為了深淵之中,新的祭品。

整個過程,不過是兔起鶻落之間。

齊司裳,甚至連衣角,都未曾沾上半分的血跡。他就那樣,從容不迫地,一步一步地,走過了這九具尸骨未寒的同僚,用生命鋪就的道路,繼續(xù),向前。

這,已不是戰(zhàn)斗。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優(yōu)雅而又殘酷的,屠殺。

橋的對岸,羅晉的眼睛,已經(jīng)變得血紅。他看著自己最精銳的手下,竟以如此一種,近乎于荒誕、可笑的方式,被輕易地抹殺,一股因極致的羞辱與嫉妒而生的瘋狂,徹底,吞噬了他最后一絲理智。

他知道,尋常的戰(zhàn)陣,對眼前這個男人,已毫無意義。

他更知道,自己今日,若不能將此人斬于刀下,那么,他羅晉這個名字,將永遠(yuǎn)成為蘇未然,乃至整個錦衣衛(wèi)內(nèi)部,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都給老子退下!”他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一把推開身邊試圖勸阻的副手,猛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拇指大小的、血紅色的瓷瓶,將瓶中的丹藥,一口,吞了下去!

“鎮(zhèn)撫使大人!不可!那是‘瘋魔丹’!會折損心脈的!”那副手見狀,大驚失色。

然而,已經(jīng)太晚了。

只見羅晉的身體,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膨脹起來。他身上的肌肉,虬結(jié)賁張,將那身合體的飛魚服,都撐得“噼啪”作響。他的皮膚,泛起一層不正常的、詭異的潮紅,雙眼之中,布滿了血絲,仿佛有兩團瘋狂的火焰,在熊熊燃燒。一股狂暴的、充滿了毀滅氣息的內(nèi)力,從他體內(nèi),轟然爆發(fā)!

“瘋魔丹”,乃是錦衣衛(wèi)秘傳的一種禁藥。它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nèi),將服用者的功力,強行提升三倍。但代價,卻是事后經(jīng)脈寸斷,武功全廢,甚至,會因心力衰竭而暴斃。

羅晉,竟是選擇了,以自己的性命為賭注,來換取,這片刻的,與齊司裳一戰(zhàn)之力!

“齊司裳!!”他嘶吼著,聲音,已不似人聲,充滿了金屬的摩擦質(zhì)感,“我不管你是什么狗屁的天下第一!今日,我便要用你的血,來洗刷我的恥辱??!”

話音未落,他的人,已如一顆出膛的炮彈,向著齊司裳,猛沖而來!他手中的繡春刀,在暴漲的內(nèi)力灌注之下,竟發(fā)出“嗡嗡”的悲鳴,刀身之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血色的光暈!

錦衣衛(wèi)秘傳刀法——《縛龍刀法》!

這一刀,他沒有用任何精妙的變化,只是將畢生的功力,與“瘋魔丹”的藥力,盡數(shù),凝聚于刀鋒之上,化作一道開山裂石般的、慘烈的血色長虹,當(dāng)頭,向著齊司裳,狂斬而下!

面對這石破天驚、足以將一頭巨象都劈成兩半的狂暴一擊,齊司裳的眼神,終于,有了一絲變化。

那不再是蔑視,而是一種,帶著淡淡悲憫的,平靜。

他看著眼前這個,被嫉妒與瘋狂徹底吞噬的年輕人,仿佛看到了,無數(shù)個,在權(quán)力的漩渦中,迷失了自己,最終化為飛蛾,撲向那名為“不甘”的火焰的,可悲的靈魂。

他緩緩地,抬起了右手,握住了腰間,「洗心」劍的劍柄。

“鏘——!”

一聲輕越的、宛如龍吟九天的劍鳴,在這座死寂的、充滿了絕望與哀嚎的地獄之中,驟然響起!那劍鳴聲,清越,空靈,竟帶著一股,滌蕩人心、凈化一切邪魔的,浩然正氣!

一道清冷如秋水的劍光,在空中,一閃而過。

快。

快得,超越了思想。

快得,仿佛連時間,都在這一劍之下,為之凝固。

齊司裳沒有去格擋,更沒有去硬碰。他的劍,仿佛一條擁有自己生命的、在水中遨游的靈魚,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宛如羚羊掛角般的玄妙軌跡,在羅晉那狂暴的刀勢之中,輕輕一繞。

他的劍尖,沒有去碰觸那堅硬的刀鋒,而是,如同一根最精準(zhǔn)的繡花針,點在了刀身之上,一個最不起眼的、力道轉(zhuǎn)換的,節(jié)點之上。

“叮!”

一聲輕微得,幾乎微不可聞的脆響。

羅晉只覺得,自己那足以開碑裂石的、石破天驚的一刀,仿佛突然,刺入了一團棉花,又像陷入了一片泥沼。那股狂暴無匹的巨力,竟在瞬間,被一股奇異的、螺旋纏繞的陰柔之力,卸去了十之**!

這,正是《混元一炁功》中,“以柔克剛”的至高法門!

一擊落空,門戶大開!

羅晉的心中,警兆狂升,已知不妙。他想變招,想后退,然而,他那因服用禁藥而變得狂暴的內(nèi)力,卻早已,不受他的控制!

而就在此時,齊司裳的劍勢,卻在瞬間,由陰,轉(zhuǎn)陽!

那股螺旋卸力,剎那間,化為一股狂暴無匹的震勁,順著刀身,反噬而上!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與骨骼同時碎裂的聲響。

羅晉手中的那柄精鋼繡春刀,竟從齊司裳劍尖點中的那個節(jié)點開始,寸寸碎裂,化作無數(shù)紛飛的鐵片!而他握刀的整條右臂,從手腕到肩膀,所有的骨骼,也在這股霸道絕倫的反震之力下,被徹底,震成了齏粉!

“啊——!”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從羅晉的口中,爆發(fā)出來!

他那條手臂,軟軟地,垂了下去,如同,一條被抽去了骨頭的面條。

而齊司裳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他身前。

他的劍,已然歸鞘。

他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那根修長的、仿佛不沾半點人間煙火的食指,輕輕地,點在了羅晉的眉心。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沒有血花四濺的慘狀。

羅晉的身體,猛地,僵在了原地。他眼中那瘋狂的、燃燒的火焰,迅速褪去,化為一片,死灰般的,絕望與不解。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音。下一刻,他體內(nèi)那因禁藥而狂暴的內(nèi)力,被齊司裳這一點所蘊含的、至純至正的混元真氣一引,徹底失控,如同決堤的洪水,在他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經(jīng)脈之中,瘋狂沖撞,肆虐。

他的七竅之中,緩緩地,流出了,暗紅色的,血。

他那龐大的、因藥物而鼓脹的身軀,如同一座被抽去了所有支撐的沙雕,緩緩地,軟軟地,跪倒在地,最終,悄無聲息地,倒在了齊司裳的腳下。

至死,他的眼中,都充滿了,濃濃的,不甘。

齊司裳低頭,看著腳下這具,尚有余溫的尸體,眼神,古井無波。

他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只有他自己,和這深淵下的陰風(fēng),能夠聽見。

“地獄的門,是為你這樣,被嫉妒與仇恨,蒙蔽了雙眼的人,開的?!?/p>

他說罷,不再看羅晉一眼,轉(zhuǎn)身,向著奈何棧的盡頭,那扇通往詔獄最深處的,石門,走去。

他身後,是滿地的狼藉,和數(shù)十名,早已被嚇破了膽,縮在角落裡,瑟瑟發(fā)抖的,錦衣衛(wèi)。

再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

靜水堂。

當(dāng)齊司裳推開那扇厚重的、散發(fā)著陳年霉味的石門時,一股比奈何棧的陰風(fēng),更要陰冷十倍的、仿佛能將人的魂魄都凍結(jié)的寒氣,撲面而來。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近乎于一個小型廣場的地下石窟。高不見頂?shù)鸟讽斨希瓜聼o數(shù)猙獰的、如同惡鬼獠牙般的鐘乳石,幽幽的、慘綠色的磷光,在石窟的四壁之上,如鬼火般,明滅不定。

石窟的正中央,是一座由整塊巨大的、不知名的白色寒玉雕琢而成的,刑床。那寒玉,終年不化,散發(fā)著絲絲的寒氣,尋常人只需觸碰一下,便會感到刺骨的冰寒。而此刻,在那張冰冷的刑床之上,竟捆綁著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女子的身影。

齊司裳的瞳孔,在看到那個身影的瞬間,猛地,收縮成了針尖大小。

他的心,那顆在手刃了數(shù)十名錦衣衛(wèi)精銳,在擊殺了羅晉之后,都未曾有過半分波瀾的心,在這一刻,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一股,他從未體驗過的,混雜著震驚、暴怒、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刺痛的情感,轟然,席卷了他的整個神魂!

刑床之上,蘇未然,赤身**地,被四條黑色的、不知用何種獸皮制成的堅韌皮帶,以一個“大”字形,死死地捆綁在石床四角的玄鐵柱之上。

她那身曾包裹著她驕傲與冰冷的飛魚服,早已不見蹤影。她那如雪般光潔細(xì)膩的肌膚,此刻,卻布滿了青紫色的、觸目驚心的勒痕與鞭痕。她的手腕與腳踝,早已被磨得血肉模糊。她那頭烏黑如瀑的長發(fā),散亂地,鋪在冰冷的玉床之上,有幾縷,還沾著,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

她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如同,一張透明的紙。嘴角,尚殘留著一絲暗紅。她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令人心碎的陰影。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仿佛,隨時,都會,斷絕。

她就像一朵,被人從枝頭,狠狠地,采摘下來,又肆意地,蹂躪,丟棄在泥淖之中的,最嬌艷的,白蓮。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只剩下,無盡的,凄婉與,破碎。

齊司裳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間,幾乎停滯。

他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刑床旁。

他看著,眼前這具,凄美而又破碎的,**。

他看到了,她小腹丹田之處,那個淡淡的、青紫色的掌印。他能感覺到,那掌印之中,殘留著一股,與凌絕的《玄陰指》截然不同,卻同樣陰毒、霸道的內(nèi)勁。那股內(nèi)勁,如同一張無形的網(wǎng),死死地,鎖住了她所有的經(jīng)脈,廢掉了她一身的功力。

他看到了,她雪白的脖頸之上,那幾處,因羞憤與掙扎而自己抓出的,深深的,血痕。

他更看到了,在她那張蒼白得,毫無生機的臉上,即便是,在昏迷之中,那雙眉,依舊,死死地,鎖著。那里面,蘊含的,是何等巨大的,不甘,痛苦,與,絕望。

齊司裳的心中,那片早已冰封的湖面,終于,徹底,碎裂了。

他深刻地,理解了,韓淵的殘忍。那不是一種,為了權(quán)力,為了目的,而施行的,必要的惡。那是一種,純粹的,以摧毀,以折磨,以掌控他人的一切為樂的,魔鬼的,惡。

他,不僅僅是要廢掉蘇未然的武功。

他,是要,從精神上,從靈魂上,將這個,他親手打造的,最完美的作品,徹底地,碾碎,摧毀,讓她,永世,都活在,他所賜予的,屈辱與,絕望之中。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狂怒,從齊司裳的心底最深處,轟然,爆發(fā)!

這股怒火,沒有讓他咆哮,沒有讓他嘶吼。

它只是,讓齊司裳的眼神,變得,比這靜水堂的寒玉,更冷,比這深淵下的黑暗,更,深沉。

他緩緩地,解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玄色的外袍,動作輕柔得,仿佛生怕驚醒一個,熟睡的嬰兒般,輕輕地,蓋在了蘇未然那早已冰冷的、微微顫抖的,身體之上,遮住了那片,令人心碎的,雪白。

而后,他伸出手,握住了腰間的,「洗心」劍。

他的手,很穩(wěn)。

他的殺意,也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要,斬斷,束縛著她的,所有鎖鏈。

他要,將那個,施加了這一切罪惡的,魔鬼,徹底地,從這個世界上,抹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那根束縛著蘇未然脖頸的、最關(guān)鍵的,特制皮帶鎖扣的,那一剎那。

“嗚——嗚——嗚————?。?!”

一陣,比之前警鈴,更要尖銳十倍,更要凄厲百倍的,警報之聲,毫無征兆地,從整個詔獄的四面八方,同時,響徹云霄!

那聲音,仿佛,是無數(shù)冤魂,在同時,發(fā)出的,最后的,不甘的,咆哮!

齊司裳的臉色,終于,微微一變。

他知道,韓淵,來了。

他為自己,布下的,那張,真正的,天羅地網(wǎng),終于,收緊了。

那警報之聲,并非凡俗的鐘鳴或鑼響,而是一種由數(shù)十面深埋于詔獄地底的巨型“地龍鼓”所發(fā)出的共鳴。鼓聲通過精心設(shè)計的石質(zhì)甬道傳導(dǎo),沉悶而悠遠(yuǎn),仿佛并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從每個人腳下的大地深處,那無邊煉獄的咽喉里,所發(fā)出的、絕望的咆哮。這聲音能穿透金石,更能直抵人心,瞬間便將詔獄內(nèi)所有錦衣衛(wèi)校尉骨子里那股最原始的嗜血與殺戮**,徹底點燃。

靜水堂內(nèi),齊司裳的心,反而在那警報響起的瞬間,沉淀到了前所未有的靜。他不再去想韓淵的陰謀,也不再去思索復(fù)仇的計劃,他所有的心神,都凝聚成了一個最單純,也最堅定的念頭——帶她走。

他不再有半分遲疑,手起,劍落。他并未拔出那鋒利的「洗心」劍刃,而是以劍鞘為器,用一股舉重若輕的巧勁,在那四根束縛著蘇未然四肢的黑色皮帶鎖扣之上接連點下。只聽得“咔嚓”四聲脆響,那由百煉精鋼打造、足以困住一流高手的特制鎖扣,竟如同脆弱的朽木般,應(yīng)聲碎裂。

他迅速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玄色的外袍,將蘇未然那具因酷刑與藥力而微微顫抖的、冰冷的身軀嚴(yán)嚴(yán)實實地包裹起來,只露出一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絕美臉龐。他一把將她橫抱入懷,入手處那份驚人的輕盈與冰冷,讓他心中那股早已沸騰的殺意,又添上了一層冰冷的霜。

“我們走?!彼吐曊f道,仿佛是在對懷中那早已不省人事的少女,許下一個莊嚴(yán)的承諾。

他抱著蘇未然,轉(zhuǎn)身向來時的路大步走去。他的每一步都沉穩(wěn)如山,仿佛懷中所抱的,并非一個柔弱的女子,而是整個需要他去守護(hù)的道義。

當(dāng)他踏出靜水堂的石門,重新回到那條通往奈何棧的幽暗石道之上時,眼前已是一片黑壓壓的人潮。數(shù)百名錦衣衛(wèi)精銳,手持明晃晃的繡春刀,如同一股黑色的死亡潮水,從四面八方?jīng)坝慷鴣?,將他所有的去路都堵得水泄不通。他們眼中沒有了之前的恐懼,只剩下被警報聲激發(fā)的野獸般的瘋狂與貪婪。他們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便是那個傳說中的“魅影”,只要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傷口,便足以換來后半生的榮華富貴。

“殺!”不知是誰第一個發(fā)出了野獸般的嘶吼,隨即,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響徹整個地底空間。

齊司裳抱著蘇未然,腳步?jīng)]有半分停頓。他甚至沒有去看那些在他眼中與螻蟻無異的敵人,只是將體內(nèi)的《混元一炁功》催發(fā)到了極致。一股無形的、磅礴的護(hù)體真氣以他的身體為中心轟然張開,但這真氣并非堅不可摧的壁壘,而是一個高速旋轉(zhuǎn)的、充滿了奇異吸附與排斥之力的巨大氣旋。沖在最前方的十?dāng)?shù)名校尉,手中的繡春刀在即將觸及齊司裳身體的剎那,只覺得一股無可抗拒的螺旋之力從對方的護(hù)體氣場之上傳來,他們手中的刀竟不受控制地改變了方向,以一種更加刁鉆、更加狠辣的角度,狠狠地砍向了自己身旁的同伴!

“噗嗤!”血光迸現(xiàn),慘叫聲此起彼伏,那些本該落在齊司裳身上的刀,竟在他們自己人之間造成了一場血腥的自相殘殺!而那些從遠(yuǎn)處射來的淬毒暗器與弩箭,在射入那氣旋范圍的瞬間,便如同被卷入了一座無形的巨大磨盤之中,紛紛被那股高速旋轉(zhuǎn)的真氣改變方向、攪亂力道,最終化作一蓬蓬無力的鐵雨,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厣⒙湟坏?。更有甚者,竟被那股氣旋以更加迅疾的速度反彈而回,將其主人?dāng)場射殺!

齊司裳的身影,就在這片由刀光、血雨與哀嚎構(gòu)成的煉獄之中從容不迫地穿行而過。他如同一尊在驚濤駭浪之中閑庭信步的遠(yuǎn)古戰(zhàn)神,懷中的蘇未然被他用真氣護(hù)得滴水不漏,連一絲風(fēng)都吹不到她的臉上。他走的,是一條由敵人的尸體與鮮血鋪就的生路。這,便是天下第一高手的絕對實力。這,便是當(dāng)“道”之境界,降臨于凡俗戰(zhàn)場之上時,那無可匹敵的碾壓!

眼看那通往詔獄上層的出口已遙遙在望,然而就在此時,兩股強大的、截然不同的氣息,如同兩座不可逾越的山岳,一左一右,死死地鎖定了他的前路。出口處那扇厚重的玄鐵閘門之前,兩個人影靜靜地站立著。左邊的正是韓淵,他一身黑色蟒袍,負(fù)手而立,臉上帶著一絲病態(tài)的、欣賞著自己杰作的微笑,周身散發(fā)著一股陰柔、粘稠卻又霸道絕倫的《縛龍功》氣息,仿佛一張無形的、由內(nèi)力構(gòu)成的巨網(wǎng)早已將這片空間徹底籠罩。

而在他的右側(cè),則站著一個齊司裳從未見過的男人。那是個身材異??嗟膲褲h,年約四旬,面容冷峻如鐵,一道猙獰的刀疤從他的左眉一直貫穿到右嘴角,將他整張臉都分割成了兩半,顯得格外兇悍。他沒有穿錦衣衛(wèi)的飛魚服,只穿著一身最便于行動的黑色皮甲,皮甲之下是如鋼鐵澆筑般虬結(jié)賁張的肌肉。他沒有佩戴任何刀劍,只是將一雙比常人大出近乎一倍、布滿了厚繭與舊傷的鐵掌隨意地垂在身側(cè)。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便如同一頭蟄伏的、來自洪荒的兇獸,散發(fā)著一股純粹的、原始的、充滿了戰(zhàn)場血腥味的暴力氣息。

此人,正是韓淵麾下最神秘也最可怕的近身搏殺高手,查猛。他原是軍中一名以悍勇與殘忍著稱的悍將,因在戰(zhàn)場上酷愛以一種名為“大摔碑手”的、專為碎骨斷筋而創(chuàng)的擒拿格殺之術(shù)虐殺戰(zhàn)俘,而被軍法處置,革職查辦。后被韓淵看中其無人能敵的近身搏殺能力,秘密招攬,成為了他手中一柄專門用來對付江湖頂尖高手的最后的殺手锏。

韓淵的陰毒,查猛的剛猛。一者如潛伏在深淵之中的毒蛇,專攻你的內(nèi)元氣勁;一者如橫行于沙場之上的猛虎,專碎你的血肉筋骨。這,才是韓淵為齊司裳精心準(zhǔn)備的真正的絕殺之陣!

“齊司裳,”韓淵開口了,聲音溫和磁性,仿佛是在欣賞一幕他早已期待已久的好戲,“本官說過,詔獄是地獄,來了就別想再出去了?!彼戳艘谎埤R司裳懷中的蘇未然,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更何況,你還帶走了本官最心愛的一件收藏品?!?/p>

齊司裳的腳步終于停了下來。他看著眼前這兩個氣息已將他死死鎖定的絕頂高手,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終于泛起了一絲真正的凝重。他知道,接下來的,將是一場真正的死戰(zhàn)。

“查猛,”韓淵對著身旁的壯漢淡淡地說道,“此人,便交給你了。記住,本官要的是活的。本官要親手將他,也變成靜水堂里一件永恒的藝術(shù)品?!?/p>

“是?!辈槊湍侨缤畦尠愕穆曇舻谝淮雾懫稹Kち伺げ弊樱l(fā)出一陣“嘎嘣嘎嘣”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爆響,他那雙沒有任何感情的死魚般的眼睛,死死地鎖定了齊司裳。下一刻,他動了!他的動作與他那魁梧的身形截然相反,竟快得如同一頭撲食的獵豹!他雙足在地面猛地一踏,堅硬的青石地面竟被他踏出了兩個深深的腳??!他整個人化作一道黑色的、充滿了爆炸性力量的直線,向著齊司裳狂沖而來!他沒有用任何掌法或拳法,他的雙手五指張開,如同一對巨大的、無堅不摧的鐵鉗,一上一下,分別抓向齊司裳的咽喉與他抱著蘇未然的手臂!這,便是“大摔碑手”的精髓——不求招式精妙,只求一擊必中,近身纏斗,碎骨斷筋!

面對這股撲面而來的、令人窒息的狂暴壓力,齊司裳的眼神一瞬間變得銳利如鷹!他抱著蘇未然,無法閃避,只能選擇硬撼!他深吸一口氣,左腳向后微微一撤,右腳向前猛地一踏,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中馬步穩(wěn)穩(wěn)扎下!他體內(nèi)的混元真氣在瞬間由守轉(zhuǎn)攻!他沒有出掌也沒有出拳,他只是將那股至陽至剛的真氣盡數(shù)貫注于自己的右肩之上!而后,他抱著蘇未然,猛地一個旋身,以一種近乎于野蠻的軍中“鐵山靠”的姿態(tài),狠狠地撞向了那狂沖而來的查猛!

“轟——!??!”一聲沉悶得足以讓整個詔獄都為之震顫的巨響!純粹的力量的碰撞!兩具身軀在那狹窄的通道之內(nèi)轟然相遇!一股肉眼可見的氣浪以兩人為中心轟然炸開!周圍的墻壁竟被這股磅礴的沖擊力震出了無數(shù)道細(xì)密的裂痕,碎石簌簌而下!查猛那魁梧得如同一座小山般的身軀猛地一震!他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駭然之色!他感覺到自己那足以將一頭奔牛都生生撞死的沖擊力,在接觸到對方肩膀的瞬間,仿佛撞上了一座真正的、不可撼動的山岳!一股更為雄渾、更為霸道、更為純粹的力量,從對方的體內(nèi)反震而回!他悶哼一聲,那雙鐵鉗般的大手再也無法保持抓取的姿態(tài),竟身不由己地向后連退了七八步,每一步都在堅硬的石地上留下一個半寸多深的龜裂腳印,才勉強穩(wěn)住了身形!

而齊司裳,抱著蘇未然,竟只是身形微微一晃,便已重新站穩(wěn)。高下,立判!

然而,就在齊司裳與查猛進(jìn)行這石破天驚的正面硬撼的那一剎那,一道陰柔、粘稠卻又致命無比的掌風(fēng),毫無征兆地從一個最刁鉆、最不可思議的角度,悄無聲息地印向了齊司裳的后心!是韓淵!他終于出手了!他一直在等,等的就是這一刻!等的,就是齊司裳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為了抵御查猛的正面沖擊而不得不露出破綻的這一瞬間!這一掌,他蓄勢已久,將《縛龍功》的內(nèi)勁催谷到了此生的巔峰。那掌風(fēng)無聲無形,卻又如同一張無邊無際的、由劇毒蛛絲編織而成的巨網(wǎng),要將齊司裳的經(jīng)脈徹底鎖死!

齊司裳的心中警兆狂升!他感覺到背后那股足以致命的陰毒寒意。然而,他懷中抱著蘇未然,身前是虎視眈眈的查猛,身后是韓淵的致命偷襲!他已然陷入了一個必死無疑的絕境!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就在這生死一線的剎那!齊司裳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他沒有選擇回身格擋!他竟是做出了一個讓韓淵和查猛都為之錯愕的選擇!他猛地將懷中的蘇未然向上一拋!而后,他雙足在地面猛地一點,整個人如同一條貼地飛行的怒龍,竟是主動向著那剛剛穩(wěn)住身形的查猛反沖而去!他的速度快到了極致!「洗心」劍,不知何時已然在手!

“嗡——!”一聲清越的劍鳴,響徹整個地底!一道璀璨的、充滿了煌煌正氣的金色劍罡,從劍尖噴薄而出,如同一道在黑暗中劃過的審判的閃電!這一劍,他舍棄了所有防守,將自己全部的精氣神都灌注其中!這一劍,是他的搏命一擊!

查猛的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他沒想到齊司裳在如此絕境之下,竟還敢主動攻擊!他想退,想避,然而那道金色的劍罡早已鎖死了他所有的氣機!他只能怒吼一聲,將雙臂交叉于胸前,運起全身的橫練功法,硬撼!

“嗤啦——!”一聲令人牙酸的皮肉與筋骨被同時撕裂的聲響。查猛那雙足以抵御刀劍的鐵臂,在那道霸道絕倫的金色劍罡之下,竟如同脆弱的朽木,被輕易地從中斬斷!鮮血狂噴!

而就在齊司裳發(fā)出這致命一擊的同一時間!韓淵那陰毒的、志在必得的一掌,也重重地印在了他那毫無防備的后心之上!

“噗——!”齊司裳只覺得一股陰柔、粘稠卻又霸道無比的內(nèi)勁,摧枯拉朽般沖入了他的體內(nèi)!那股內(nèi)勁如同一條條無形的鎖鏈,瘋狂地纏繞、鎖緊,要將他那奔騰不息的混元真氣徹底禁錮!他再也抑制不住,一口殷紅的鮮血猛地從口中噴出!然而,他的臉上卻沒有半分痛苦,反而露出了一絲得計的冷笑!他竟是借著韓淵這一掌的磅礴推力,抱著那從空中緩緩落下的蘇未然,身形如同一顆出膛的炮彈,向著那早已被他用劍罡劈開了一條生路的出口狂飆而去!

一掌,換一生天!

韓淵徹底驚呆了。他看著自己那足以將一名一流高手當(dāng)場廢掉的《縛龍功》掌力,竟只是讓對方受了些許內(nèi)傷,反而成了幫助他逃出生天的推力!他看著那倒在血泊之中不知死活的查猛,看著那個抱著蘇未然即將消失在出口的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被戲耍的狂怒瞬間沖上了他的頭頂!

“想走?!沒那么容易!!”他嘶吼著,身形如電,向著齊司裳的背影瘋狂追去!然而,已經(jīng)太遲了。齊司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那片通往外界的光亮之中,只留下他那充滿了無盡憤怒與不甘的咆哮,在這座陰森的地底煉獄之中,久久回蕩……

當(dāng)?shù)谝豢|帶著雨后清新氣息的晨光,透過一扇破舊的、糊著高麗紙的窗欞,照進(jìn)這間充滿了灰塵與霉味的廢棄寺廟禪房時,齊司裳緩緩地睜開了雙眼。他吐出一口帶著絲絲黑氣的濁氣,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卻已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與深邃。韓淵那一掌確實陰毒無比,那股《縛龍功》的內(nèi)勁在他體內(nèi)如跗骨之蛆,不斷地試圖鎖住他經(jīng)脈的運轉(zhuǎn)。換做任何一個其他的武林高手,此刻恐怕早已內(nèi)力盡失,淪為廢人。但齊司裳修習(xí)的是《混元一炁功》,道家無上心法,其核心便在于與天地同息,生生不息。他花了一夜的時間,用那源源不絕的、至陽至剛的混元真氣,一遍又一遍地沖刷、洗滌,終于將那股陰毒的內(nèi)勁從體內(nèi)徹底逼出。雖然元氣因此也損耗了不少,但已無大礙。

他緩緩起身,走到房間的另一角。那里,一張由幾塊木板臨時搭成的床鋪之上,蘇未然依舊靜靜地躺著。她身上的濕衣早已被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干凈的、屬于丐幫弟子的粗布衣衫,那是丐幫金陵分舵的舵主“九指龍”喬橫派人送來的。

齊司裳看著她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眉頭再次緊緊地鎖了起來。蘇未然的傷,比他想象的還要重。她不僅僅是被韓淵廢去了武功,更重要的是,她體內(nèi)還殘留著一種極其陰毒的藥物。那藥物并非直接致命的毒藥,卻能將人的五感放大百倍千倍。這種長期的、極致的感官折磨,早已讓她心神俱潰,意志瀕臨崩潰。若非她心中那股復(fù)仇的執(zhí)念強行支撐著,恐怕她早已香消玉殞。齊司裳知道,若要救她,不僅僅要為她修復(fù)那破碎的丹田與經(jīng)脈,更重要的是要安撫她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

他不再猶豫,盤膝在床邊坐下。他伸出雙手,動作輕柔地將蘇未然扶起,讓她背對著自己,靠在他的胸前。他將自己的雙掌輕輕地貼在她后心“神道穴”與小腹“氣海穴”之上。他閉上雙眼,心神再次沉入那片混元無極的境界之中。一股金色的、溫暖的、充滿了勃勃生機的混元真氣,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緩緩流淌的溪流,順著他的掌心,緩緩地渡入了蘇未然那早已冰冷的、死寂的經(jīng)脈之中。

這股真氣沒有立刻去沖擊那些盤踞在她體內(nèi)的藥力殘渣,也沒有去強行修復(fù)她那破碎的丹田。它只是如同一位最溫柔的母親的手,輕輕地?fù)嵛恐敲恳桓蜻^度的刺激而繃得緊緊的脆弱的神經(jīng)。它在為她驅(qū)散那無邊的黑暗與寒冷,在告訴她那顆早已絕望的心:別怕,有我在。漸漸地,蘇未然那原本因噩夢而緊鎖的眉頭開始緩緩地舒展開來,她那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也變得平穩(wěn)悠長,她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上竟奇異地泛起了一絲健康的紅暈。

齊司裳感覺到她那顆冰封的心終于向他敞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他知道,時機到了。他加大了真氣的輸出。那股金色的暖流瞬間化作了奔騰的江河!它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卻又不帶半分傷害的姿態(tài),在她那復(fù)雜的、如同蛛網(wǎng)般的經(jīng)脈之中奔騰流淌!那些殘留的“散功散”的藥力,在這股至陽至剛的真氣沖刷之下,如同冰雪遇上了烈陽,迅速地消融、瓦解,最終化作一縷縷黑色的霧氣,從蘇未然的七竅與全身的毛孔之中緩緩地排出。而后,那股金色的真氣開始進(jìn)行最后也是最艱難的一步——修復(fù)。它如同億萬個最靈巧的工匠,耐心地將那些斷裂的、破碎的經(jīng)脈一根根重新連接、縫合;它如同一場最滋潤的春雨,緩緩地澆灌著那片早已干涸、龜裂的丹田氣海,讓那片死寂的土地之上,重新生出一點嫩綠的生機。

這是一個極其耗費心神與功力的過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的天光由微曦到大亮,再到日上三竿。齊司裳的額角早已布滿了細(xì)密的汗珠,他的臉色也變得比之前更加蒼白。然而,他那貼在蘇未然背上的雙手卻依舊穩(wěn)如磐石。

終于,當(dāng)最后一縷黑色的霧氣從蘇未然的口中被緩緩?fù)鲁鰰r,齊司裳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他緩緩地收回雙掌。充滿生機的混元之氣,不僅修補了蘇未然的丹田氣海,甚至強化了她的經(jīng)脈,經(jīng)此一場內(nèi)力的滋潤,蘇未然隱隱覺得自己的功力竟有了突破瓶頸的跡象。

齊司裳拖著有些疲憊的身體站起身,準(zhǔn)備去外面打些清水。然而,就在他轉(zhuǎn)身的那一剎那,一只冰冷的、卻又帶著一絲奇異溫度的小手,輕輕地抓住了他的衣角。齊司裳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緩緩地回過頭,只見床榻之上,蘇未然不知何時已然睜開了雙眼。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那里面沒有了往日的冰冷與死寂,也沒有了復(fù)仇的瘋狂與決絕,那里面只有一片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般清澈的迷茫,還有在那迷茫的深處,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混雜著感激、依賴、困惑以及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奇異的光。

她看著他,看著他那張因耗力過度而略顯蒼白的清俊的臉,看著他嘴角那絲因關(guān)心則亂而未來得及擦去的淡淡的血痕。她的嘴唇動了動,發(fā)出了自她醒來之后第一句嘶啞的、不成調(diào)的話:“為……什么?”

齊司裳看著她那雙茫然而又脆弱的眼睛,那里面,倒映著自己疲憊的臉。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種自己都未曾預(yù)料到的溫和聲音,輕聲回答:“因為我不愿再看到,任何人的眼中,出現(xiàn)兄長臨死前那樣的絕望。”

他口中的“兄長”,自然指的是石驚天。然而這句無心之言,卻如同一道暖流,瞬間涌入了蘇未然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為了一個不相干的自己而身受內(nèi)傷、耗盡功力的男人,這個在她最絕望的深淵中,唯一向她伸出手,給予她溫暖的男人。她的眼眶,毫無征兆地一熱。那雙早已忘記了如何流淚的眼睛里,竟緩緩地凝聚起了一層晶瑩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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