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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風云 第二章:詔獄深寒獻毒章

作者:欸哎懶散人 分類:仙俠玄幻 更新時間:2025-07-25 12:04:04 來源:香書小說

洪武二十七年的夏夜,月涼如水。

月光下的紫禁城,是一頭匍匐在華北平原上的、由琉璃與巨石構(gòu)成的沉默巨獸。白日里那喧囂的、象征著天下權(quán)力的萬千氣象,此刻都已被這深沉的夜色與無邊的死寂所吞噬。宮墻的影子被拉得極長,在地面上投下犬牙交錯的漆黑圖案,仿佛大地裂開的猙獰傷口。偶有幾聲更漏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空洞、悠遠,非但不能打破這寂靜,反而更像是為這巨大的墳?zāi)梗庙懥艘宦暵暠涞膯淑姟?/p>

武英殿內(nèi),依舊燈火通明。

巨大的殿堂里,只點著寥寥數(shù)根手臂粗的牛油巨燭,燭火在空曠中搖曳,將殿角那些巨大的梁柱和盤龍金漆的寶座,都染上了一層變幻不定的、詭異的昏黃色??諝庵?,彌漫著一股陳舊紙張、上等墨錠與燭火燃燒后特有的混合氣息,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御座之側(cè)的書案,早已被堆積如山的奏折所淹沒。這些來自帝國四面八方的文書,有的用黃綾精心包裹,有的則只是粗糙的麻紙,它們像一座座小山,將書案后的那個人,牢牢圍困。

那個人,便是這大明江山的主人,洪武大帝朱元璋 。

他已近古稀之年,歲月的風霜,毫不留情地在他那張曾經(jīng)寫滿堅毅與草莽豪情的臉上,刻下了深刻的溝壑。他的頭發(fā)花白,稀疏地束在翼善冠下,曾經(jīng)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神,此刻也染上了一層老年人特有的渾濁與疲憊 。他穿著一身尋常的明黃色常服,龍袍早已褪下,但那份從尸山血海中淬煉出的、君臨天下的威儀,卻已深入骨髓,即便只是一個輕微的動作,依舊能讓整座大殿的空氣為之凝固。

他沒有批閱奏折,只是出神地望著面前的一份文牘,久久不動。

那是一份來自山東的急報,上面用刺目的朱筆圈出了一行字:“……東昌府武人張鐵臂,酒后與府衙差役口角,恃武行兇,連傷七人,叫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后被圍殺……”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朱元璋的嘴唇微微翕動,將這九個字在口中反復(fù)咀嚼,那聲音沙啞,仿佛兩塊粗糙的石頭在相互摩擦。他的眼神,穿透了搖曳的燭火,望向了殿外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這九個字,他太熟悉了。

數(shù)十年前,那個在濠州皇覺寺里敲鐘念佛、食不果腹的小和尚朱重八,那個在淮西平原上流浪乞討、看盡世間白眼的落魄流民,不也曾聽過這句話,不也曾將這句話,當作黑夜里唯一能點燃胸中烈火的火種么?

可如今,當他親手將這片江山捏在手里,當他成了這天下唯一的“種”時,再聽到這句話,便只剩下刺骨的寒意與無邊的警惕。

他一生都在戰(zhàn)斗。與蒙元打,與陳友諒打,與張士誠打。可那些都是看得見的敵人,是擺在明面上的刀槍。而現(xiàn)在,他感覺自己正在與一些看不見的、無處不在的敵人作戰(zhàn)。

這些敵人,藏在那些自詡“俠義”、橫行鄉(xiāng)里的游俠劍客的劍鋒里;藏在那些解甲歸田、卻依舊能在舊部中一呼百應(yīng)的驕兵悍將的酒碗里;藏在所有不尊法紀、不敬君王、信奉著另一套“規(guī)矩”的江湖人的心里。

他們是帝國的膿瘡,是這件他親手縫制的、看似天衣無縫的錦繡龍袍上,一個個防不勝防的窟窿。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另一張臉。一張豪邁奔放、忠肝義膽,卻也帶著幾分寧折不彎的執(zhí)拗的臉。

“撼山神拳”石驚天 。

“朕給了他官爵,他不要!”朱元璋喃喃自語,聲音里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惱火,“朕給了他富貴,他也不要!他要什么?他要聚著那幫當年跟著他在漠北殺過人的驕兵悍將,在朕的京城眼皮子底下,開宗立派,做他的山大王!”

“朕的天下,不準有山大王!”

他猛地一拍桌案,那疊得高高的奏折轟然倒塌,散落一地,如同雪崩。殿外侍立的宦官們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大氣也不敢出。

“都給朕滾出去!”朱元璋怒吼道。

宦官們?nèi)缑纱笊猓B滾帶爬地退出了大殿。

殿內(nèi),重又恢復(fù)了死寂。只剩下朱元璋粗重的喘息聲,在空曠中回蕩。他撐著桌案,緩緩站起身,走到一幅巨大的《大明輿圖》前。他的手指,那只曾握過鋤頭、也握過屠刀的手,在地圖上緩緩劃過,從極北的遼東,到極南的云貴,最終,停留在了那顆帝國的中心——應(yīng)天府。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這厚重的宮墻,看到城中那星羅棋布的、成百上千個習武的場子,看到那些精力旺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他們崇拜的,不是端坐在這龍椅上的自己,而是那些所謂的“大俠”、“宗師”。

這讓他感到一種深沉的恐懼。

他一生都在追求一種極致的秩序,一種絕對的掌控。他用“胡惟庸案”,將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淮西文官集團連根拔起 ;他用“藍玉案”,將那些功高震主的開國武將屠戮殆盡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將棋盤上的“相”、“士”、“車”、“馬”都清掃干凈,只剩下最忠誠、最聽話的“卒”。

可他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棋盤之外,還有無數(shù)不受控制的棋子。

“唉……”一聲長長的、充滿了無盡疲憊的嘆息,從這位帝王的口中發(fā)出。他感覺自己真的老了,他怕自己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完成這最后一步的清掃。他怕自己死后,那個仁厚有余、卻手腕不足的皇太孫,會被這些暗流徹底吞噬。

就在這時,一個幽靈般的聲音,從殿外的陰影中響起,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能安撫人心的奇異魔力。

“陛下,深夜還為國事操勞,龍體要緊?!?/p>

朱元璋沒有回頭,他知道來的是誰。在這深更半夜,能不經(jīng)通傳,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武英殿外的,只有一個人。

“進來吧?!彼卣f道。

一個身影,從黑暗中滑入殿內(nèi),如同影子融入了更深的影子。他走到殿中,離御案十步開外的地方,悄無聲息地跪下,整個過程,沒有發(fā)出一絲衣袂的摩擦聲。

來人約莫四十歲年紀,身形中等,穿著一身合體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官服,飛魚紋在燭光下若隱若現(xiàn) 。他相貌并不出奇,甚至有些文弱,但那雙眼睛,卻深邃得如同古井,仿佛能吸走一切光線。

此人,正是大明錦衣衛(wèi)指揮使,韓淵 。

“起來吧?!敝煸稗D(zhuǎn)過身,重新坐回案后,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韓淵,朕問你,這天下,究竟是朕的天下,還是那些江湖人的天下?”

韓淵依舊保持著跪姿,頭垂得更低了些,恭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萬世萬代,也只能是朱家的天下?!?/p>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卻引來了朱元璋的一聲冷哼。

“說得好聽!那為何總有diao min,不知天恩浩蕩,反而以武犯禁,視我大明法度如無物?”朱元璋將那份山東的急報,扔到了韓淵面前,“你看看!一個小小的武夫,就敢在府衙門前殺官差!他眼里,還有朕這個皇帝嗎?還有大明的王法嗎?”

韓淵的目光飛快地掃過文牘,心中已然雪亮。他知道,皇帝今夜召見自己,絕不僅僅是為了一個東昌府的莽夫。真正的目標,早已在皇帝的心中。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詞句。這種沉默,恰到好處地迎合了皇帝需要宣泄的怒火。

“陛下宵衣旰食,勵精圖治,方有今日這海晏河清的盛世。奈何總有前朝余孽、綠林草寇,不服王化,妄圖以匹夫之勇,挑戰(zhàn)天威。此等宵小,實乃國之蛀蟲,法之蟊賊?!表n淵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毒液,緩緩注入朱元璋的心里,“臣以為,東昌府這張鐵臂,不過是癬疥之疾。真正令人憂心的,是京城里,那只快要養(yǎng)成猛虎的‘撼山拳’?!?/p>

他終于點出了那個名字。

朱元璋的眼神猛地一凝,殿內(nèi)的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分。

“石驚天……”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朕待他不薄。捕魚兒海的功勞,朕記著。宣力武威將軍的封號,朕也給了??伤??他做了什么?他竟敢公然對抗錦衣衛(wèi),庇護朝廷欽犯,集結(jié)舊部,占山為王!他這是想做什么?想做第二個沐英,在朕的應(yīng)天府里,也搞一個世襲罔替的‘小云南’嗎?!”

韓淵聽著皇帝的怒吼,心中卻是一片冰冷的計算。他知道,火候到了?;实鄣目謶趾筒录桑呀?jīng)被他煽動到了頂點?,F(xiàn)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將這股滔天的怒火,引向一個他早已為石驚天準備好的、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他再次叩首,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沉痛”與“憂慮”:“陛下,臣惶恐。石驚天之患,不在其武勇,亦不在其門徒。而在其身后的那面大旗!”

“什么大旗?”朱元璋追問道。

韓淵緩緩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陰鷙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說道:“‘藍黨’的大旗!”

“藍玉!”

這個名字,如同晴天霹靂,在空曠的大殿中炸響。朱元璋的身體猛地一震,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瞬間迸射出駭人的殺機。

藍玉,那個曾被他親封為涼國公、太子太傅,也曾被他下令凌遲處死、剝皮實草、株連一萬五千余人的驕橫大將 。那是他心中最大的一根刺,是他晚年最大的一場噩夢。

韓淵見狀,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功地觸動了皇帝最敏感的神經(jīng)。他繼續(xù)以一種痛心疾首的語氣說道:“陛下明鑒。石驚天乃是藍玉舊部,二人曾于軍中情同兄弟。藍玉案發(fā)之時,石驚天雖已歸隱,卻多次私下為藍玉鳴冤,更收留了不少被朝廷清算的‘藍黨’軍官。他如今所創(chuàng)的‘撼山門’,名為武館,實則就是‘藍黨’余孽的巢穴!他們拒不接受錦衣衛(wèi)的‘整編登記’,就是在向朝廷示威,就是在等著時機,要為藍玉翻案,要動搖我大明的國本?。 ?/p>

這番話,字字誅心。它巧妙地將石驚天對兄弟的義氣,曲解為對朝廷的叛逆;將他對舊部的庇護,歪曲為結(jié)黨營私的陰謀。它為皇帝即將到來的屠殺,披上了一件“清除叛黨、鞏固江山”的、無比正義的華麗外衣。

朱元璋在殿內(nèi)來回踱步,粗重的呼吸聲顯示出他內(nèi)心的極不平靜。他停下腳步,死死地盯著韓淵:“你的意思是……”

“臣以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韓淵的聲音陡然變得狠辣起來,“必須將‘撼山門’連根拔起!將石驚天以‘藍玉余孽,圖謀不軌’之罪明正典刑!如此,方能徹底剪除‘藍黨’遺毒,震懾天下武林中那些心懷不軌之徒!”

他頓了頓,拋出了自己最終的、也是真正的目的。

“而后,陛下可借此雷霆之威,在天下順勢推行‘武林整編令’。凡天下武林門派、江湖豪客,皆需在官府登記在冊,詳錄其姓名、師承、武功。從此,天下再無‘化外之民’,所有握劍持刀之人,要么為朝廷所用,要么,便在朝廷的嚴密監(jiān)視之下!如此,方可保我大明江山,千秋萬代,永無此患!”

這番話說完,韓淵便深深地伏下身去,不再言語。

他知道,他已經(jīng)為皇帝提供了所有他想要的東西:一個合法的殺人理由,一個宏大的政治目標,以及一個將所有潛在威脅都納入掌控的美好藍圖。

剩下的,只是等待。

武英殿內(nèi),陷入了漫長的、令人窒管的沉默。只有燭火燃燒時,發(fā)出的“噼啪”輕響。

許久,許久。

朱元璋那沙啞而疲憊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朕……累了?!?/p>

他轉(zhuǎn)過身,背對著韓淵,佝僂的身影在燭光下顯得異常孤單。

“這些事,你看著辦吧。辦得干凈些,不要……再讓朕做噩夢了?!?/p>

“臣,遵旨?!?/p>

韓淵重重地叩了一個頭,額頭觸及冰冷的金磚,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他緩緩地、倒退著,退出了武英殿。

當他再次站直身體,沐浴在深夜冰冷的月光下時,一陣涼風吹來,他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只覺得通體舒泰,一股難以言喻的、掌控別人生死的快感,從心底最深處升起,流遍四肢百骸。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天邊那輪殘月,嘴角,勾起了一抹無聲的、毒蛇般的微笑。

石驚天,齊司裳……你們這些所謂的英雄好漢,所謂的沙場名將,終究不過是棋子罷了。

而我韓淵,將是那個,陪著陛下,下完這盤棋的人。

他理了理衣冠,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向著宮外走去。他的背影,堅定而決絕,沒有半分猶豫。

他要回到屬于他的地方去。

那個充滿了鐵銹、血腥與哀嚎的、人間地獄。

錦衣衛(wèi),詔獄。

好的,我們繼續(xù)。這是第二章的中部,將聚焦于錦衣衛(wèi)內(nèi)部的運作,以及蘇未然與羅晉的登場,為您揭開這張權(quán)力黑網(wǎng)的一角。

夜色,在金陵城中,有著截然不同的兩種質(zhì)感。

在秦淮河畔,它是溫柔的、曖昧的,是溶了胭脂和酒氣的迷夢,是達官貴人、文人才子們醉生夢死的華麗背景。

而在城的另一端,在北鎮(zhèn)撫司那片尋常百姓甚至不敢投去一瞥的禁地,夜色則是凝固的、沉重的,仿佛是由全城的恐懼與絕望,用血和淚攪拌而成,再澆筑下來的萬丈深淵。

這里,便是大明錦衣衛(wèi)衙門。

與尋常官署不同,這片占地極廣的建筑群,沒有懸掛任何彰顯威儀的牌匾。它的正門,是一座通體以黑鐵包裹的巨大門樓,門前沒有鳴冤鼓,只有兩尊比尋常石獅大出近乎一倍的、面目猙獰的鎮(zhèn)墓獸——獬豸。這傳說中能辨善惡、斷曲直的神獸,在這里,卻仿佛被那無邊血氣熏染,嘴角咧開的弧度,竟帶著一絲嗜血的獰笑。

韓淵的馬車,在門前悄無聲息地停下。

他甫一踏出車門,早已在門前恭候的數(shù)十名錦衣衛(wèi)校尉,便如同一片被風吹過的稻田,齊刷刷地單膝跪地,動作整齊劃一,甲葉摩擦間,只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金屬嘶鳴。

“恭迎指揮使大人!”

聲音壓抑而短促,卻透著一股發(fā)自內(nèi)心的、深入骨髓的敬畏。

韓淵的臉上,已不見了在武英殿時的那份謙卑與恭順。他的下頜微微抬起,目光平視,眼神中那份屬于權(quán)力獵犬的陰鷙與冷酷,再無半分掩飾。他仿佛從一條收起了毒牙的家犬,變回了巡視自己領(lǐng)地的狼王。

“都起來吧?!彼卣f道,聲音不大,卻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沒有走入那燈火通明、處理日常文書的前衙,而是徑直穿過一片寬闊的演武場,走向了位于后院深處、一棟毫不起眼的灰色三層小樓。

這棟樓,沒有名字。但在錦衣衛(wèi)內(nèi)部,它卻有一個令人聞之色變的代號——“無生門”。

進了這道門,便是詔獄。

一踏入樓內(nèi),光線驟然暗淡,空氣中那股混合著潮濕霉味、陳年血腥、以及各種不知名草藥的獨特氣味,便濃得化不開,仿佛有生命一般,爭先恐后地鉆入人的口鼻,讓人胸口發(fā)悶,幾欲作嘔。

兩名身形魁梧如鐵塔的力士,合力推開一扇厚重的、布滿了銅釘?shù)木F大門,一條深不見底的、用青石砌成的階梯,便出現(xiàn)在眼前。

韓淵拾級而下。

墻壁上,每隔十步,便嵌著一盞長明燈,豆大的火苗在渾濁的空氣中,散發(fā)出昏黃而無力的光暈,將他的影子在石壁上拖拽、扭曲,化為張牙舞爪的魔影。

越往下走,周遭的溫度便越低,那股腐朽與血腥的氣味也愈發(fā)濃烈??諝庵?,開始傳來一些細微的、被壓抑到了極點的聲音。有鎖鏈拖過地面的“嘩啦”聲,有水滴從石縫中滲出、滴落在地面的“嘀嗒”聲,更有一些若有若無的、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不似人聲的呻……”吟。

這里,就是大明朝所有官員的終極噩夢——錦衣衛(wèi)詔獄。

俗稱,“人間煉獄”。

詔獄共分三層,越往下,關(guān)押的犯人級別越高,所用的刑罰也越是殘酷。此刻,韓淵并未在第一層停留,而是徑直走向了通往第二層的入口。

一名面色蠟黃、留著山羊胡的老獄卒,早已在此等候。他見到韓淵,立刻滿臉諂媚地迎了上來,那張因常年不見天日而毫無血色的臉上,堆滿了菊花般的褶子。

“大人,您回來了。”他躬著身子,聲音尖細,“新抓進來的那個戶部主事,嘴還硬著,小的們正準備給他上‘彈琵琶’呢。”

“彈琵琶”,是詔獄中最有名的酷刑之一。并非真的彈奏樂器,而是用特制的鐵刷,在犯人**的肋骨上來回“彈奏”,直至血肉模糊,根根肋骨清晰可見,其狀慘不忍睹。

韓淵的腳步,微微一頓。他側(cè)過頭,用他那古井無波的眼神,瞥了一眼那老獄卒。

“王麻子,”他緩緩開口,“我記得,我回來之前,吩咐過。這個戶部主事,要留著,他還有用。你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了?”

他的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但那老獄卒王麻子,卻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了腳。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如搗蒜般磕在濕滑的石地上,聲音已帶上了哭腔:“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是小的昏了頭,小的該死!小的這就去傳令,讓他們停下!保證……保證讓他囫圇著,留下一口氣!”

韓淵沒有再理他,只是從他身旁,漠然地走了過去。

他不需要用聲音來彰顯自己的權(quán)威。在這座他親手打造的地獄里,他的一個眼神,一個輕微的語氣變化,便足以決定任何人的生死。

穿過第二層那些關(guān)押著朝廷重犯的監(jiān)區(qū),他來到了一處獨立的、守衛(wèi)更加森嚴的區(qū)域。這里,是錦衣衛(wèi)的核心機密所在——情報司。

與外面監(jiān)牢的骯臟混亂不同,這里干凈、整潔,甚至帶著一絲書卷氣。一排排巨大的紅木檔案架,頂天立地,上面分門別類地擺滿了成千上萬的卷宗。每一份卷宗,都代表著一個人的秘密,一個家族的興衰,甚至是一場朝堂的風暴。

在一間最為寬敞明亮的密室中,一個身形挺拔的青年,正負手而立,似乎已等候多時。

這青年約莫二十五六歲,生得倒是相貌堂堂,劍眉星目,只是眉宇間,總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戾氣與傲慢。他穿著與蘇未然同款的飛魚服,腰間的繡春刀,刀柄上纏繞著一圈猩紅色的絲線,這是錦衣衛(wèi)內(nèi)部“精英”的標志。

他,便是韓淵麾下最得力的鷹犬之一,蘇未然的師兄,羅晉。

見到韓淵進來,羅晉立刻單膝跪地,聲音洪亮:“孩兒恭迎義父!”

韓淵點了點頭,目光卻沒有看他,而是投向了密室中央。那里,擺著一張巨大的沙盤,沙盤上,精細地還原了整個金陵城的樣貌,從皇宮內(nèi)苑,到平民陋巷,無一不備。

一個纖細修長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們,站在沙盤前。

她同樣身著一身飛魚服,但那身象征著冷酷與暴力的官服,穿在她身上,卻被她那堪稱完美的身段,勾勒出一種近乎妖異的美感。腰肢纖細,不堪一握,雙腿筆直修長,即便是寬大的袍服,也掩不住那驚人的線條。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青色發(fā)簪高高束起,露出一截白皙、優(yōu)美的脖頸,如同一只驕傲而孤獨的天鵝。

她手中,正拿著幾枚代表著不同人物的小旗,在沙盤上,反復(fù)推演著什么。她的動作,精準、冷靜,充滿了邏輯的美感。

“未然。”韓淵開口了,聲音,竟帶上了一絲他從未對旁人展露過的溫和。

那女子聞聲,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羅晉的呼吸,在看到她那張臉的瞬間,微微一滯。

那是一張美得令人窒息,卻也冷得令人心寒的臉。肌膚勝雪,眉如遠山,瓊鼻櫻唇,無一處不精致,無一處不完美。然而,那雙本該是剪水秋瞳的眸子,卻像兩潭千年不化的寒冰,看不到任何情緒的波瀾。她就像一尊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的絕美人像,美則美矣,卻沒有半分活人的溫度。

她,就是韓淵最得意的“作品”,錦衣衛(wèi)中代號“冰刃”的頂尖高手——蘇未然。

“義父。”她對著韓淵,微微躬身,聲音清冷,如同玉磬相擊。

“嗯?!表n淵緩步走到她身邊,目光落在沙盤上,問道:“《薛神醫(yī)毒經(jīng)》,你讀到第幾卷了?”

“回義父,已讀至第七卷‘牽機’。其中關(guān)于以南唐后主李煜所中之毒為引,衍生出的十八種變體,尚有幾處不解?!碧K未然對答如流,仿佛在匯報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功課。

韓淵滿意地點了點頭:“不懂便去問。薛神醫(yī)的本事,你們要學的東西還很多。那套《青鸞訣》呢?第七式‘鳳點頭’,出劍時,可還有半分滯澀?”

“已無滯澀。只是……”蘇未然的眉頭,第一次微微蹙起,“只是孩兒總覺得,此招過于陰毒,有傷天和,與劍法總綱中的‘青鸞翔空,光明磊落’之意,似有相悖?!?/p>

聽到這話,一旁的羅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韓淵的眼神,卻在瞬間變得深邃起來。他伸出手,用一種近乎慈愛的、卻又充滿了占有欲的姿態(tài),輕輕拂去蘇未然鬢角的一縷亂發(fā)。

“傻孩子,”他柔聲道,“我們錦衣衛(wèi)的劍,是陛下的劍,是朝廷的劍。它的用處,是斬斷一切對陛下、對朝廷不利的亂麻。何來陰毒與光明之分?能最快、最有效地達成目的,便是好劍法。你記住,對朝廷的忠誠,便是最大的‘天和’?!?/p>

他的指尖,在蘇未然的臉頰上,輕輕滑過,帶來一絲冰冷的觸感。

蘇未然的身體,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她很快便垂下眼簾,恭聲道:“孩兒……受教了?!?/p>

“義父!”一旁的羅晉,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他向前一步,聲音中帶著幾分急切,“義父有何要事,盡管吩咐孩兒!區(qū)區(qū)宵小,何須勞動師妹大駕?”

他看向蘇未然的眼神,那份濃烈的嫉妒,幾乎要滿溢出來。他嫉妒蘇未然的才智,嫉妒她能得到義父如此的“青睞”。在他看來,蘇未然不過是仗著自己女兒家的身份,才會得到義父的偏愛。論武功,論狠辣,他羅晉,自信絕不在這個小師妹之下!

韓淵轉(zhuǎn)過頭,瞥了他一眼,眼神又恢復(fù)了那種不帶感情的冷漠。

“羅晉,你的《霹靂刀法》,是越來越剛猛了。但你的心,也越來越躁了。”他淡淡地說道,“為將者,最忌心浮氣躁。這一點,你遠不如你師妹?!?/p>

羅晉的臉色,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張了張嘴,卻終究不敢反駁,只得恨恨地低下頭。

韓淵不再理他,從懷中,取出了一份卷宗,遞給了蘇未然。

“這里,有一個人,你和羅晉,去把他給‘請’回來?!?/p>

蘇未然接過卷宗,打開。只見上面用清秀的蠅頭小楷,寫著兩個字——常飛。其下,則是他的生平、武功、親眷,以及近日常出沒的地點等詳細情報。

“常飛?”蘇未然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石驚天的副手?此人武功不過二流,似乎……不值得我們?nèi)绱舜髣痈筛辍!?/p>

“呵呵,”韓淵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如同夜梟般的笑聲,“未然,你看事情,還是只看到了皮毛。常飛本人,確實不值一提。他不過是一條微不足道的魚餌罷了?!?/p>

他走到沙盤前,拿起那枚代表著“石驚天”的黑色小旗,在手中輕輕拋了拋。

“我要的,不是常飛的命?!彼穆曇?,變得冰冷而粘稠,如同毒蛇在耳邊吐信,“我要的,是一張網(wǎng)。一張由常飛的行蹤、由石驚天的庇護、由他們每一次的接觸、每一次的密謀,所編織成的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

“我要你們,像最有耐心的蜘蛛,悄悄地跟著這條魚餌,記下他見的每一個人,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我要你們,將他與石驚天之間那所謂的‘兄弟情義’,都變成呈上御前的、如山鐵證!我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看到,他石驚天所謂的‘撼山門’,究竟是一個忠義的武館,還是一個藏污納垢、意圖為‘藍黨’翻案的謀逆巢穴!”

“我要的,是一場足以讓所有江湖人心驚膽戰(zhàn)、讓所有軍中舊部噤若寒蟬的、名正言順的……滅門!”

說到最后四個字時,他的眼中,迸射出駭人的、嗜血的光芒。

密室之內(nèi),空氣仿佛都被抽干了。羅晉的眼中,閃爍著興奮與殘忍的光芒,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血流成河的景象。

而蘇未然,依舊面無表情。她只是將卷宗合上,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沒有半分波瀾,仿佛她即將要去做的,不是策劃一場驚天血案,而只是去完成一次尋常的功課。

“未然心思縝密,負責謀劃?!表n淵的目光,在蘇未然和羅晉之間,來回掃視,“羅晉武功剛猛,負責執(zhí)行。你們二人,一陰一陽,一智一勇,相得益彰。去吧,不要讓為父失望?!?/p>

他這番話,看似是在夸贊與安排,實則,卻是在他們二人之間,又楔入了一根名為“競爭”與“制衡”的釘子。

“是,義父。”蘇未然再次躬身行禮。

她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zhuǎn)身,向密室外走去。她走路的姿態(tài),有一種獨特的韻律,每一步的距離都分毫不差,仿佛經(jīng)過最精密的計算。

羅晉緊隨其后,他的目光,如同一只盤旋的餓隼,死死地鎖定著蘇未然那纖細而挺拔的背影。

兩人一前一后,穿過那陰森的詔獄,走過那肅殺的演武場,最終,踏出了錦衣衛(wèi)那扇黑鐵鑄就的大門。

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金陵城街市的喧囂,撲面而來。

這光天化日之下的人間,與他們剛剛走出的那個地獄,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他們都知道,他們,就是負責將那個地獄,帶到這人間來的使者。

蘇未然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她的手,輕輕按在了腰間那柄通體泛著青光的佩劍上。

劍名,「青鸞」。

青鸞,傳說中的神鳥,翔于九天,光明圣潔。

然而,這柄以神鳥為名的劍,它的宿命,卻是要在黑暗中,行殺伐之事。

一場精心策劃的追殺,就此,拉開了序幕。

好的,我們來完成這悲劇的最終篇章。我將傾盡筆力,為您描繪這場從追蹤到圍殺的全過程,并細致刻畫蘇未然內(nèi)心冰層的第一道裂痕。

金陵城北,是一片被繁華遺忘的角落。

這里的巷弄,比城南的更為狹窄、曲折,如同蛛網(wǎng)般密密麻麻。青石板的路面,早已被歲月磨損得坑坑洼洼,一到雨天,便積滿了泥濘的污水。兩旁的屋舍,低矮而破敗,許多墻壁都露出了內(nèi)里的夯土,仿佛一個久病老人的枯瘦肋骨。空氣中,永遠飄蕩著一股劣質(zhì)煤炭燃燒不盡的嗆人煙味,與孩童的哭鬧、夫妻的爭吵、以及小販有氣無力的叫賣聲,混合成一曲獨屬于貧窮與卑微的交響。

這里,是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流的聚居地,也是官府眼中,最容易藏污納垢的法外之地。

當蘇未然與羅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這片區(qū)域時,就如同兩滴清亮的油,滴入了一碗渾濁的井水,顯得格格不入。

“師妹,你確定那常飛會躲在這種豬狗不如的地方?”羅晉的臉上,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他用一方錦帕,捂著口鼻,仿佛這里的空氣,都帶著能玷污他高貴身份的瘟疫。他眉頭緊鎖,看著四周那些投來或好奇、或畏懼、或麻木目光的平民,眼神中充滿了鄙夷,“依我看,就該調(diào)集一隊人馬,挨家挨戶地搜!不出一個時辰,管叫他插翅難飛!”

蘇未然沒有理會他的抱怨,她那雙冰冷的眸子,正如同最精密的儀器,不動聲色地掃描著周遭的一切。

她的追蹤,從不依靠蠻力。蠻力,是無能者的最后手段。

在離開詔獄后,她花了整整一個時辰,將常飛的卷宗,一字不漏地烙印在了腦海中。她知道,常飛,男,三十二歲,原籍山東,十六歲從軍,因作戰(zhàn)勇猛,被石驚天賞識,提為親兵。他為人粗中有細,在軍中,曾兼任過一年的伙夫長,善于烹制大鍋的肉湯。退役后,追隨石驚天,性格火爆,極重義氣,好酒。

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在她的大腦中,迅速地被拆解、重組,構(gòu)成了一幅清晰的、關(guān)于“獵物”的行為邏輯圖。

她沒有去那些江湖人常去的酒館、賭場,也沒有去那些可能藏匿亡命徒的破廟、荒宅。她帶著羅晉,直接來到了城北這片最大的、也是最混亂的平民集市。

“一個好酒的山東大漢,突然要過上東躲西藏的日子,他可以戒掉很多東西,但有一樣?xùn)|西,他戒不掉?!碧K未然一邊走,一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冷冷地說道,“那就是口味。他吃不慣南方的甜糯,他需要大塊的醬肉,需要能讓他出汗的辛辣,需要能讓他想起軍營和故鄉(xiāng)的味道?!?/p>

她停在了一家售賣北方調(diào)料的雜貨鋪前。鋪子很小,老板是個干瘦的中年人。

羅晉不解地看著她。

蘇未然的目光,落在那老板正在為客人稱量花椒的手上。那雙手,骨節(jié)粗大,虎口處有常年握持兵刃才能留下的厚繭。

“老板,”蘇未然的聲音,清脆得如同冰珠落盤,“你這‘十三香’,是自家配的,還是從外面進的貨?”

那老板頭也不抬,沒好氣地說道:“姑娘家家的,問這許多作甚?愛買不買!”

“我若說,你這香料里,多了一味‘草果’,少了一味‘白芷’。這配比,不是山東的,倒像是當年大都督徐達麾下,北伐軍中的伙頭營所用的方子。不知我說的,對是不對?”

蘇未然的這番話,如同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入了老板的要害。

那老板稱量花椒的手,猛地一抖,幾?;ń?,灑落在地。他緩緩抬起頭,看向蘇未然,眼中那份市儈與不耐煩,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驚駭與恐懼。

羅晉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恍然與殘忍的笑意。他向前一步,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師兄,”蘇未然卻制止了他,“我們的目標,不是這條小魚。驚動了他,只會讓后面的大魚,再也不敢露頭?!?/p>

她看著那已面如死灰的老板,聲音依舊冰冷:“我們只問一件事。最近,可有一個身高八尺、山東口音、出手闊綽,專買你這香料的大漢來過?”

那老板的嘴唇哆嗦著,汗珠從額角滾落,他不敢說謊,也不敢不說。

蘇未然從袖中,取出了一小錠銀子,輕輕放在柜臺上。

“他若因此被抓,他的家人,會得到比這多十倍的安家費。你若不合作,你的家人,今晚就會睡在秦淮河的河底。你自己選。”

這番話,一半是誘惑,一半是**裸的威脅。那老板的心理防線,在瞬間被徹底擊潰。他顫抖著,伸手指了指巷子的深處。

“三……三條街外,槐樹巷,最里頭那個帶院子的……他……他昨日才來過……”

得到想要的答案,蘇未然收回銀子,與羅晉轉(zhuǎn)身離去,再也沒有多看那老板一眼。

槐樹巷,巷如其名,巷口有一棵巨大的、幾乎要遮蔽半個巷道的百年老槐。

此時已是申時,夕陽西斜,將巷子里的光影,拉得斑駁陸離。蘇未然與羅晉,并沒有直接闖入,而是占據(jù)了巷口對面,一棟早已廢棄的二層茶樓。

茶樓里,蛛網(wǎng)遍結(jié),桌椅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羅晉有些不耐地用刀鞘,將一張凳子上的灰塵掃去,一屁股坐下,發(fā)出“嘎吱”一聲**。

“師妹,你到底在等什么?既已找到了老巢,直接殺進去,不就完了?何苦在這里喂蚊子!”他抱怨道。

蘇未然卻仿佛沒有聽見。她站在二樓一扇破損的窗戶后面,借著窗格的掩護,一雙冰冷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斜對面那座破敗的院落。

院子不大,泥土的地面上,還晾曬著幾件漿洗得發(fā)白的孩童衣物。院角,一架葡萄藤,正努力地向上攀爬著。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坐在院中的小馬扎上。他穿著一身粗布短打,裸露在外的胳膊,肌肉虬結(jié),充滿了力量。他手中,正拿著一把小刀,低著頭,專注地削著一截木頭。他的動作,與他那粗獷的身形極不相稱,顯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笨拙。

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孩童,扎著沖天辮,正蹲在他腳邊,滿眼期待地看著他手中的木頭。

“爹,好了嗎?我的大鳥,好了嗎?”孩童奶聲奶氣地問道。

那男人抬起頭,露出一張飽經(jīng)風霜的、屬于軍人的臉。正是那張貼在告示上,被全城通緝的臉——常飛。

他臉上,沒有了半分在沙場上的悍勇與殺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于父親的、憨厚的溫柔。

“快了,快了,小寶別急。爹給你雕的這只鷹,保準是全天下最威風的鷹!”他呵呵地笑著,用他那雙曾握過刀槍、殺過敵人的粗糙大手,輕輕摸了摸兒子的頭頂。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樸素的婦人,端著一碗水,從屋里走了出來。她走到常飛身邊,用袖子,輕輕擦去他額角的汗珠,眼神中,充滿了愛戀與擔憂。

“當家的,喝口水吧。你這一坐,就是一下午。”

“嘿嘿,不礙事?!背ow接過水碗,一飲而盡,而后將手中那只已初具雛形的木鷹,遞到兒子面前,“小寶,看,飛起來嘍!”

他抓著木鷹,在空中揮舞,口中模仿著鷹的鳴叫。那孩童歡呼雀G躍,伸著小手去抓,父子倆在小小的院落里,追逐嬉鬧。那婦人站在一旁,看著他們,臉上露出了幸福而滿足的微笑。

陽光,將這一家三口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窗后,蘇未然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她的心,那顆早已被韓淵用仇恨與冰冷層層包裹起來的心,在這一刻,仿佛被一根看不見的、燒得通紅的細針,輕輕地、卻又無比深刻地,刺了一下。

一種陌生的、酸楚的、她無法理解的情感,從心底最深處,悄然泛起。

家……

父親……

母親……

這些對她而言,只存在于卷宗和噩夢中的、冰冷的詞匯,此刻,竟以這樣一種鮮活、溫暖、觸手可及的方式,呈現(xiàn)在了她的眼前。

她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間,變得有些紊亂。她那雙握著劍柄的手,指節(jié),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緊。

“哼,真是可笑。”

羅晉冰冷而不屑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將她從那短暫的失神中,拉回了現(xiàn)實。

“一個被朝廷通緝的要犯,一個即將家破人亡的喪家之犬,竟還有閑情逸致,在這里享受天倫之樂。”他站起身,走到蘇未然身邊,目光貪婪地掃過她那完美的側(cè)臉,而后望向院中,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師妹,是不是覺得,有些不忍心了?”

蘇未然的眼神,瞬間恢復(fù)了那片古井無波的冰冷。

“師兄多慮了。”她淡淡地說道,“我只是在計算,最佳的突襲時機,以及,如何將他們一家,一個不漏地,生擒活捉?!?/p>

“哦?是嗎?”羅晉發(fā)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嗤笑,他顯然不信。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觸碰蘇未然的肩膀,卻被蘇未然一個不著痕跡的側(cè)身,避了過去。

他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有些猙獰。

“好,好一個生擒活捉!”他咬著牙說道,“既然師妹已經(jīng)計算好了,那,就別再等了!”

話音未落,他猛地抬起右手,對著巷口的方向,做出了一個劈砍的手勢。

那是進攻的信號!

殺機,在瞬間爆發(fā)!

如同從地底下冒出來的鬼魅,十數(shù)名身著黑色勁裝、手持繡春刀的錦衣衛(wèi)校尉,從槐樹巷的四面八方,同時涌現(xiàn)!他們動作迅捷,配合默契,無聲無息地,便將那座小小的院落,圍得水泄不通!

“砰!”

一聲巨響,那扇本就破敗的院門,被一名校尉一腳踹得粉碎!

院內(nèi),那片刻前的溫馨與寧靜,在瞬間被撕裂。

常飛的反應(yīng),快得驚人。他幾乎是在院門被踹開的同一時間,便將妻兒猛地向后一推,嘶聲吼道:“回屋!快!”

而后,他一個箭步,抄起墻角那柄用來劈柴的、刃口滿是豁口的短柄斧,眼神中的憨厚與溫柔,在剎那間褪得一干二凈,取而代之的,是身為百戰(zhàn)老兵的、野獸般的兇悍與決絕!

“錦衣衛(wèi)的狗崽子!爺爺跟你們拼了!”

他怒吼著,如同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猛虎,揮舞著斧頭,主動迎向了那群如狼似虎的敵人!

一場血腥的、力量懸殊的搏殺,就此展開!

常飛的斧法,沒有半分招式可言,完全是戰(zhàn)場上最實用、最直接的殺人技巧。每一斧劈出,都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慘烈氣勢。一名沖在最前的校尉,躲閃不及,竟被他一斧頭,連人帶刀,從中劈開,鮮血與內(nèi)臟,灑了一地!

然而,雙拳難敵四手。

這些錦衣衛(wèi)校尉,個個都是從千萬人中挑選出來的精銳,他們結(jié)成戰(zhàn)陣,刀光交織成網(wǎng),不斷地壓縮著常飛的活動空間,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噗!”

一柄繡春刀,從一個刁鉆的角度,刺穿了常飛的大腿,他悶哼一聲,單膝跪地。

“當家的!”屋門口,他的妻子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不顧一切地想要沖出來,卻被兩名校尉死死按住。那孩童更是嚇得面無人色,撕心裂肺地哭喊著:“爹!爹!”

常飛雙目赤紅,狀若瘋魔。他用斧柄撐著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但更多的刀,已經(jīng)向他身上招呼過來。

就在此時,兩道身影,如同兩片飄落的葉子,從對面的茶樓上,悄無聲息地落下,加入了戰(zhàn)團。

羅晉,如同虎入羊群。他手中的繡春刀,化作一道道致命的電光,他沒有去攻擊已是強弩之末的常飛,而是專門攻向那些試圖保護常飛妻兒的、被嚇呆了的鄰居。慘叫聲中,數(shù)條生命,便被他輕易收割。他享受著這種殺戮的快感,臉上露出了陶醉的、變態(tài)的笑容。

而蘇未然,則如同一道青色的閃電,徑直射向了場中的常飛。

她的身法,輕盈而詭異,在刀光劍影中穿行,衣袂甚至沒有沾上半分血跡。她手中的「青鸞」劍,已然出鞘。那劍身薄如蟬翼,在夕陽下,反射出一道道青濛濛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這,便是錦衣衛(wèi)秘傳劍法——《青鸞訣》。

輕、快、詭、毒。

一劍刺出,宛如“青鸞點頭”,角度刁鉆,直取常飛的咽喉。

常飛此刻已是油盡燈枯,面對這神鬼莫測的一劍,他眼中露出了絕望。他放棄了所有抵抗,拼盡最后一口氣,朝著妻兒的方向,發(fā)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悲號:

“玉蓮——!”

那聲音中,充滿了無盡的愛戀、不舍,與最深的、最深的絕望。

這聲悲號,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蘇未然的心上。

她的腦海中,轟然一聲,一片空白。

那溫馨的院落,那憨厚的笑容,那溫柔的擦汗,那孩子的歡笑……一幕幕畫面,在她眼前飛速閃過。

她的手腕,那只握著「青鸞」劍的、穩(wěn)如磐石的手腕,在這一刻,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顫!

劍尖,偏了半分。

時間,慢了半拍。

這半分的偏離,這半拍的遲緩,對于場中的高手而言,已是天壤之別!

羅晉,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他將蘇未然這微小的、卻又無比清晰的猶豫,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殘忍至極的、充滿了譏諷的冷笑。

“師妹,既然你不忍心,師兄,便幫你一把!”

他的聲音未落,人已如鬼魅般竄出!他手中的刀,并沒有斬向常飛的要害,而是化作一道迅疾的弧光,精準無比地,斬在了常飛支撐著身體的那條好腿的腿筋上!

“啊——!”

常飛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身體再也無法支撐,重重地、屈辱地,跪倒在地。他徹底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名校尉舉起了屠刀,走向他那早已嚇得癱軟在地的妻子和孩子。

他的雙眼,血紅一片,死死地,望向了蘇未然。

他望著的,不是一個錦衣衛(wèi)的冷血殺手。

而是一個美麗的、年輕的、在最后一刻,不知為何,選擇了遲疑的女子。

他的眼神里,沒有恨,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碎的……迷惑。

蘇未然的身體,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她看著常飛那雙眼睛,看著他跪倒的身影,看著他妻兒臉上那絕望的表情。

她那顆冰封的心,那座堅固的城池,在這一刻,終于,“咔嚓”一聲,裂開了一道微小,卻又無法修復(fù)的縫隙。

她握著劍,站在那里,夕陽的余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而她的劍,在滴血。

只是不知,那血,是敵人的,還是……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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