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天空一片湛藍。

蜿蜒的水泥路盡頭，是一棟棟漂亮的房子。

江寧希抱著一盆名貴的牡丹花盆栽，用肩膀推開一扇木門，她扭頭對陳佳文道：“佳文，快點跟上。”

江寧希知道自己沒辦法幫助陳佳文走出困境，于是決定來找專業人士葉素敏幫忙。

葉素敏是她們大學時教心理咨詢的老師，也是很有名的心理督導師，很多心理咨詢師都會專門找她做督導。

她退休后，就在郊區買了棟帶院子的小平房，過上了詩意的退休生活，偶爾會接待幾個來訪者。

陳佳文慢吞吞地跟在江寧希身后。

她不想見葉老師，準確來說，是沒臉見。

院子里種著很多花花草草，綠意盎然，讓人不自覺地放松下來。

“葉老師，葉老師！”江寧希放下手中的盆栽，朝屋子里喊，“您在家嗎？”

江寧希有好幾年沒見到葉老師了。

她念大學時跟葉老師有點“小恩怨”。葉老師經常會組織模擬咨詢的活動，有次活動結束后，葉老師評價她不適合從事心理學相關的行業。

“你缺乏共情能力，喜歡以一種拯救者的高姿態去面對你的‘來訪者’。雖然你很聰明，可以輕易洞察別人的想法和他們存在的問題，但你的性格不適合當心理咨詢師。”

江寧希當時年輕氣盛，當然不服氣，立刻反駁了回去。

“我們真的可以完全共情來訪者嗎？我們沒有經歷過他們經歷的一切，我們怎么能完全理解他們的情感？有時連他們自己都無法準確描述他們的情感。”

她已經忘記了葉老師是怎么回復她的，但她單方面跟葉老師結下了梁子。

不過，葉老師倒是沒因此給她穿小鞋，反而挺喜歡她。畢業的時候，她還私底下跟江寧希道歉。

“江同學，抱歉。我以前一直以為共情能力，才是心理咨詢師最需要的能力，后來我發現，也許是洞察力。我收回之前的話，你的聰明或許可以彌補你在共情能力的缺陷。”

畢業之后，江寧希轉去學犯罪心理學，跟她沒什么聯系了，倒是陳佳文一直在她這里做督導。

“在呢？誰啊？”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屋子里走出一個瘦小的老太太，她留著小卷發，她胸前掛著眼鏡，見到陌生的江寧希，趕緊把眼鏡戴上了。

葉老師細細打量她，“你是江寧希同學？”

江寧希露出笑容，“是我。我就知道您不可能忘記我。”

“那當然，你讓人印象太深刻了。”

江寧希抱起她帶來的牡丹盆栽，“看，這是我送您的禮物。”

“這么昂貴的品種，不好養啊。”

江寧希接話道：“這樣才能顯示出您的養花技術啊。”

葉老師的目光越過江寧希，看向她身后的陳佳文。

感受到葉老師的目光，陳佳文的頭又往下低了低。

江寧希嘆氣道：“佳文遇到了一些麻煩。”

她正想說事情的經過，就被葉老師打斷了，“讓佳文自己說。”

陳佳文不敢看葉老師，低著頭，凌亂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這件事她做得非常糟糕，很不專業，簡直可以用災難來形容。

一個專業的心理咨詢師不應該讓自己陷入到這種麻煩中。

葉老師沒有批評她，反而安慰她，“我也遇到過類似的來訪者，我忍不住產生了拯救她的想法，最終并沒有成功。佳文，這是每個心理咨詢師都會遇到的職業困境。”

“您后來是怎么走出來的？”

“把這段經歷變成了經驗，以后遇到類似的情況，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陳佳文突然無比憤怒，一條人命，就成了葉老師口中的“經驗”嗎？

葉老師的眼神很溫柔，但說出的話卻有一些冷漠，“佳文，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陳佳文激動道：“她被負面情緒捆綁了，她根本沒辦法理智思考。那不是她的選擇，是抑郁癥迫使她做出的選擇。”

“可我們不是她，我們不知道她做出那個選擇時，到底是怎樣思考的。”

陳佳文沉默了。

吳湄曾多次深夜跟她哭訴，說她太痛苦了，她沒辦法活下去了。是陳佳文一次次求她，求她活下來。

葉老師又道：“她自殺前給你打電話，也許只是想跟你道別。即使你接到了，結果也不會改變，否則她不會在天臺上給你打電話。”

吳湄只是想跟她告別嗎？

陳佳文抱著她痛哭起來，“如果我接了，也許就能救下她了。”

“可你不能每一次都去救下她。”葉老師像安慰孩子一樣，輕輕地哄著她，“佳文，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是你延長了她的生命，給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葉老師的肯定沖散了陳佳文心中的自責。

陳佳文哭了很久，似乎把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哭了出來。

“今天的陽光真好，”葉老師指了指屋子里的盆栽，對陳佳文道，“你幫我把屋子里的盆栽都搬出來曬曬太陽吧。”

江寧希道：“我來吧……”

葉老師朝她使了個眼色，江寧希把話吞回去。

葉老師遞給陳佳文一個圍裙，“穿上吧，別把你的衣服弄臟了。”

等陳佳文進到屋子里時，葉老師小聲對江寧希道：“多讓她運動運動，心情才會更好一點。”

“葉老師，還是您厲害，一下子就把佳文安慰好了。”

“哪有那么容易哦！她要想走出來，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不過，這也算是一次歷練吧。”

“那我們在這里多住幾天，你好好安慰她。”

“不是你們，是她。我只讓她一個人住在這里。而你，”葉老師語氣微頓，“你現在就回家吧。”

江寧希委屈巴巴地看著她，“葉老師，我也是你的學生，我不能住在你這里嗎？實在不行，我在客廳里睡沙發好了。”

“她本身就過于依賴你，如果這個時候，你成了她最大的心理依靠，那我擔心你要支撐她一輩子。”葉老師意有所指道，“所以，你離開比較好。”

“可她是我的朋友，如果這個時候我離開她……”江寧希擔心她的離開，也會影響陳佳文。

葉老師反問道：“你能讓她依靠一輩子嗎？”

江寧希沉默了。

葉老師叉著腰，佯裝生氣：“你不相信我這個老太太嗎？”

“當然相信了。”江寧希親昵摟住她的肩膀，“您可是江州市最資深的心理咨詢師，有什么會是您搞不定的呢？”

“好了，你就不要拍我的馬屁了。”葉老師拍了拍她的手，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帶她來見我，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如果這件事處理不好，江寧希和陳佳文很有可能會復制陳佳文和那個自殺者的經歷。

江寧希知道葉老師的言外之意，妥協道：“那佳文就拜托您了！”

“你這話就見外了。她是我的學生，我當然會好好開解她。”

“那讓我先跟佳文道別吧。”

“不必了。”

陳佳文搬著一個茶花盆栽出來，見院子里只有葉老師，疑惑道：“寧希呢？”

“我讓她回去了。”葉老師正拿著剪刀，修剪一株月季。

莫名的憤怒從陳佳文心底涌起，她大聲質問道：“你為什么要讓她走？”

咔嚓一聲，葉老師剪掉了盆栽上的多余枝條。

“她毛毛躁躁的，我怕她弄壞了我的花。誒，這么多年了，她還跟沒長大似的，沉不下心來。”

陳佳文脫掉身上的圍裙，打算出去追江寧希，“我要去找她。”

“佳文，”葉老師叫住陳佳文，“她沒你以為的那么強大，她承受不住你的情緒。”

陳佳文腳步頓住。

她對江寧希來說是負擔嗎？所以江寧希才迫不及待地把她扔在這里。

可如果是江寧希遇到這種事，她絕對不會拋棄她離開！絕對不會！

陳佳文背對著葉素敏，葉素敏沒看到她臉上的憤怒，以為陳佳文理解了她的話。

“你就不能陪老師在這里待幾天嗎？我這還有好多活要干呢，我一個老太太，干不過來啊。”

“可是……”

“你不愿意嗎？”葉老師佯裝出難過的語氣。

“當然不是，我愿意。”陳佳文又把圍裙穿上了，繼續幫葉老師把盆栽搬出來。

葉老師嘆氣道：“以前明雅總是來幫我干活，最近她不知道怎么了，都不來了。”

“她要照顧生病的媽媽。”陳佳文含糊道，“老師，這盆茶花放在哪里？”

葉老師指了指靠著圍欄的地方，“這里吧。這個盆栽長得不好，需要多曬曬太陽。”

“哦。”

“佳文，你搬兩把椅子出來，我們也在這里曬曬太陽吧。”

陳佳文不情不愿地“嗯”了一聲。

她腦子里全是被拋棄的憤怒！

江寧希，她最好的朋友，在她最困難的時刻，無情地拋棄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