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回廊盡頭，跪在地上的侍女們才敢悄悄抬頭，互相交換著難以置信的眼神。

“阮兒姐姐，”

先前那個大膽的侍女扶著發軟的膝蓋站起來，湊到阮兒身邊，壓低的聲音里充滿一絲興奮：

“我怎么瞧著......王爺待你，很是不一般啊？”

這話像是投入水中的石子，立刻激起漣漪。

其他侍女也紛紛圍攏，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啊是啊！往常咱們敢在背后議論主子，少說也要挨頓板子，今天王爺非但沒罰，還親自給你送藥！”

阮兒攥緊了小藥盒，冰涼的觸感提醒著她現實的冰冷。

他關心她的傷？

不過是為了她能繼續當一枚趁手的棋子罷了。

可一直深知她心意的親近侍女立刻低聲提醒：

“都胡說什么呢？阮兒姐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你們難道忘了？她心心念念盼著出府去！咱們可不能拖她后腿。”

此話一出，方才還嘰嘰喳喳的侍女們瞬間安靜下來，彼此交換著心領神會的眼神。

那份共同守護秘密的，在幾人心中流淌。

另一位侍女悄悄挪近，溫熱的手肘輕輕碰了碰阮兒的手臂，傳遞著無聲的支持：

別擔心，姐妹們都在呢，你的自由，就快來了！

感受到姐妹們這份沉甸甸的暖意，阮兒心中那點疑慮被驅散了些許。

她臉上浮現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安撫大家的笑容。

是的，自由，已經在慢慢向她招手了！

她端起備好的茶盤，斂起心緒，轉身朝會客廳行去，只想盡快完成這趟差事。

剛轉過回廊的月洞門，一個清冽溫和的嗓音自身后傳來，帶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這位姑娘，請留步。”

阮兒聞聲駐足，緩緩回身。

只見回廊花影下立著一位年輕公子，身著月白云紋錦袍，面容清俊溫雅，膚色白皙，周身縈繞著一股淡淡的墨香書卷氣，與這王府的富貴威壓格格不入。

正是那位貴客——林硯之。

阮兒被他過于俊朗的外貌晃得怔了片刻，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慌忙垂下眼簾，恭敬的屈膝行禮：

“給林公子請安。”

王府鮮少接待外客，尤其是陌生男子。她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更不想給鄔澤留下任何可以借機磋磨她的把柄。

然而，林硯之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時，竟也微微一滯。

隨即，他唇邊漾開一抹溫和淺笑，聲音清朗，試圖緩解她的緊張：

“姑娘不必驚慌。只是在下一時被府中繁茂的園林景致所迷，竟尋不著正廳的方向了，特來相詢。

”原來只是迷路。

阮兒心中暗暗松了口氣，肩膀稍稍放松。

她抬起手，指向東側一條青石小徑，聲音平穩卻疏離：

“順著這條路往東走，穿過兩道月洞門便是了。”

眼前的男人位高權重，年紀輕輕便已入翰林院清貴之地，更是林芝芝的親哥哥。

這樣的人，絕非善與之輩，她只想離林家人越遠越好，免得再生事端，耽誤了她心心念念的出府之日。

“多謝姑娘指路。”

林硯之依舊彬彬有禮，寬大的白袖隨風輕拂，轉身便沿著她指的方向離去。

林硯之的腳步未曾停歇，腦中卻不由自主地反復描摹著方才那張驚鴻一瞥的容顏。

那眉眼輪廓......竟與逝去的那人如此相似！

他心頭閃過刺痛，隨即被一股慍怒取代。

鄔澤.....

他指節在袖中悄然攥緊，骨節泛白：

竟將與她如此肖似的侍女留在身邊，日夜相對....看來，你對皎皎，還真是情深似海，念念不忘啊。

這念頭讓他溫潤的面色之下，瞬間覆上了一層寒霜。

“哥哥！”

一聲嬌嗔的呼喚自身后傳來。

林硯之腳步一頓，斂去面上所有異色，這才徐徐轉身，唇邊已重新掛上那恰到好處的淺笑：

“妹妹。”

見到自家兄長，林芝芝臉上焦灼的神情頓時舒緩，她提著裙擺快步上前，親昵地挨近。

她壓低了聲音，有了撒嬌意味：

“哥哥！你可是親口答應過我的，這次無論如何，都要讓瑞王殿下點頭娶我！”

林硯之看著妹妹滿眼的期待與志在必得，心中無奈更甚，面上卻依舊溫和：

“芝芝，以你的才貌家世，京都多少青年才俊任你挑選，哪個不是前程似錦？何必.....”

他頓了頓，語氣中終究難掩對鄔澤的疏冷與不贊同：

“何必執著于他一人？”

“我不要！”

林芝芝一聽這話便急了，拽住兄長的袖口，語氣斬釘截鐵：

“旁人再好我也不要！這天下男子，我就只認鄔澤一個！”

見她如此情根深種，林硯之喉間的話語哽住，化作無聲的嘆息。

他這妹妹，終究是天真了。

林家愿意傾力襄助鄔澤，豈是單純做善事？

其中牽涉的權謀與利益，又怎能輕易向她言明？

她竟還一門心思要將終身托付進去.....罷了，若真有那一日，他拼盡全力，也要護住這個傻妹妹周全。

敏銳地察覺到兄長今日似乎比平日少了些沉郁，林芝芝眨了眨眼，有幾分調侃道：

“哥哥，今日看你....心情似乎不錯？”

林硯之聞言，目光微不可察地凝滯了一瞬。

心情不錯？

他下意識地想起方才那張清麗又驚惶的臉龐，隨口應道：

“嗯，方才遇見個.....有點意思的小丫頭。”

“有意思？”

林芝芝心頭猛地一跳，瞬間便想到了那個令她如鯁在喉的賤婢！

她強自壓下嫉恨，勉強扯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故作不經意的試探：

“哥哥說的，莫不是王爺身邊那個叫阮兒的貼身侍女？她呀……確實有幾分像那位已故的先王妃呢。”

她邊說，邊緊緊盯著林硯之的臉。

果然，捕捉到他眼中那一閃而逝的怔忡和隨之而來的晦暗。

林芝芝心中瞬間了然，一股恨意纏上心臟。

旁人或許不知，但她早在何皎皎嫁入王府之前，就窺見了兄長眼中深藏的情愫！

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那個死去的女人竟還能在哥哥心里占據一席之地！

甚至......連她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鄔澤....她袖中的手死死掐住掌心，對阮兒的殺意，從未如此刻這般清晰濃烈。

雅致的茶廳內，氤氳著清雅茶香。

鄔澤姿態從容地拱手，語氣平淡無波：

“林公子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府中簡陋，唯有粗茶一盞，還望勿要嫌棄。”

“王爺過謙了，”

林硯之端坐客位，臉上是無可挑剔的溫雅笑容，目光卻深不見底：

“誰不知王府的茶道乃是一絕？能品此香茗，已是幸事。想來我妹妹若能有幸常伴王爺左右，也不算委屈了她。”

這話語似恭維，又似試探。

鄔澤神色微動，早已洞悉他此行的目的。

他修長的手指摩挲著瓷杯邊緣，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一旁強作鎮定、臉頰卻已飛上紅霞的林芝芝。

唇邊勾起毫無暖意的弧度：

“林姑娘蕙質蘭心，一片心意本王心領了。只是.....”

他頓了頓，聲音清晰地落下：

“王妃之位，關乎宗廟社稷，本王暫無迎娶正妃的打算，恐要辜負林姑娘美意了。”

這句話，如同千斤巨石，轟然砸落！

林芝芝臉上的嬌羞與期待瞬間凝固，唯余一片慘白。

她猛地抬眼望向鄔澤，那雙漂亮的眸子里頃刻間盈滿了不甘與深深的怨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