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還沒散盡,林悅靠在床頭翻著育兒書,忽然聽見走廊傳來熟悉的爭執聲。她剛支起身子,病房門就被推開,朗日的助理小陳紅著眼圈站在門口,身后跟著臉色鐵青的朗日。
“怎么了這是?”林悅放下書,注意到小陳手里捏著份文件,邊角都被攥皺了。
朗日沒說話,先給她倒了杯溫水,轉身時才沉聲道:“張叔叔那邊出了岔子。”他扯松領帶,喉結滾了滾,“他在國外的公司被查出偷稅漏稅,現在資金全被凍結了。”
“什么?”林悅差點打翻水杯,“那我們公司的投資……”
“剛到賬的三千萬,今早被銀行凍結了。”小陳插嘴時帶著哭腔,“那些供應商又開始催款,說再不給錢就真的斷貨。還有幾家經銷商剛才發消息,說要單方面終止合同……”
朗日突然抬手按了按眉心:“你先回去盯緊生產線,我晚點回公司。”等小陳帶上門,他才坐在床邊,指腹摩挲著林悅的手背,“對不起,又讓你跟著操心。”
“說什么傻話。”林悅反過來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薄繭硌得人安心,“張叔叔那邊會不會是誤會?他那樣的人,怎么會偷稅漏稅?”
這句話倒讓朗日頓了頓。他想起簽投資合同時,張叔叔特意把海外公司的財務報表給他看過,每一筆流水都清清楚楚。他猛地起身:“我去打個電話。”
陽臺的風卷著秋雨,朗日撥通了私家偵探的電話。對方是他大學同學,現在專做商業調查,聽完來龍去脈沉默半晌:“你還記得上次那個競爭對手嗎?他們老板的小舅子,在稅務局管稽查。”
“你的意思是……”
“我剛查到,舉報張叔叔的匿名信,郵戳地址就在稅務局附近。”偵探的聲音混著電流聲,“還有,你公司賬戶被凍結的審批流程,快得不正常。”
朗日捏著手機的指節泛白。原來對方根本沒放棄,先是斷供,再是造謠,現在連張叔叔都成了靶子。他望著病房里林悅的剪影,她正輕輕撫摸著小腹,月光落在她側臉,溫柔得讓人心疼。
“幫我查那個小舅子的所有資料,越詳細越好。”他掛了電話,深吸一口帶著雨氣的空氣,忽然笑了。這笑容里藏著狠勁——既然躲不過,那就正面迎戰。
回到病房時,林悅正對著手機皺眉。見他進來,把屏幕轉向他:“你看,有人在網上說,張叔叔的事是你舉報的,想吞掉他的投資。”
帖子下面已經吵翻了天,有人罵他忘恩負義,有人說早就看出他心術不正。朗日隨手劃了劃,忽然停在一條評論上——“我是張叔叔公司的會計,其實是老板故意做假賬陷害自己,好讓朗日背鍋”。
“這明顯是水軍。”林悅氣得發抖,“他們怎么能這么惡心?”
朗日卻盯著那條評論若有所思。他想起張叔叔簽合同時說的話:“我在國外樹敵不少,萬一出事,你別管我,保住公司。”當時只當是客套話,現在想來,或許張叔叔早就料到有這么一天。
“悅悅,你信我嗎?”他忽然問。
林悅愣住,隨即用力點頭:“當然信。”
“那你幫我個忙。”朗日從公文包里翻出個U盤,“這里面是張叔叔公司的真實財務數據,他早就備份給我了。你找個安全的地方存好,別讓任何人知道。”
剛把U盤藏進林悅的保溫杯夾層,病房門被敲響。進來的是兩個穿西裝的男人,亮了亮證件:“朗先生,我們是經偵隊的,有些情況需要你配合調查。”
林悅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卻聽見朗日平靜地說:“好,我跟你們走。”他回頭沖她眨眨眼,像在說“別擔心”,可林悅看見他轉身時,悄悄把手機調成了錄音模式。
審訊室的燈亮得刺眼。對面的警察敲了敲桌子:“有人舉報你伙同張某某做假賬,轉移資產,你怎么解釋?”
朗日笑了笑:“我能看看舉報信嗎?”
警察遞過來的信紙打印得很規整,列舉的“證據”卻漏洞百出——比如某筆轉賬日期寫錯了月份,某份合同編號明顯是偽造的。朗日忽然想起偵探剛才發的消息:那個小舅子三年前挪用公款被張叔叔發現,一直懷恨在心。
“這些證據都是假的。”他身體前傾,“我有張叔叔公司的真實財務數據,還有那個舉報人的犯罪記錄,要不要看?”
警察顯然沒料到他這么鎮定,對視一眼后說:“我們會核實的。在調查清楚前,你不能離開本市。”
走出公安局時,雨已經停了。朗日剛打開手機,就接到林悅的電話,聲音里帶著哭腔:“老公,剛才醫院來了個人,說你被抓了,還想搶走我的保溫杯……”
“你沒事吧?”朗日的心猛地揪緊。
“護士進來得及時,把他趕走了。”林悅喘著氣,“我讓小陳去接你了,他說公司那邊……”
“公司怎么了?”
“生產線真的停了,工人都在門口等著要工資。”林悅的聲音越來越低,“還有,我剛才肚子疼,醫生說可能要早產……”
朗日什么都顧不上了,攔了輛出租車就往醫院沖。車窗外的霓虹飛速倒退,他忽然覺得這一切像場精心設計的陷阱——從供應商斷貨到張叔叔被查,再到現在林悅可能早產,每一步都掐得那么準。
趕到醫院時,林悅已經被推進了產房。醫生攔住他:“產婦情緒激動引發宮縮,情況不太好,你做好心理準備。”
朗日腿一軟,扶住墻才站穩。他想進去陪她,卻被護士攔住:“里面正在搶救,你不能進。”
走廊盡頭的窗戶沒關,風灌進來帶著寒意。朗日望著產房緊閉的門,忽然很想抽支煙。他掏出手機,給偵探發了條消息:“把所有證據匿名發給稅務局和媒體,越快越好。”
然后他靠在墻上,閉上眼睛。腦海里閃過林悅剛懷孕時的樣子,她舉著驗孕棒傻笑,說要給孩子起個名字叫“朗安”,希望他一生平安。他當時還笑話她俗氣,現在才知道,平安兩個字有多珍貴。
不知過了多久,產房的門開了。醫生摘下口罩,疲憊卻帶著笑意:“母子平安,是個男孩。”
朗日沖進去時,林悅剛醒,臉色蒼白得像紙,卻抓著他的手笑:“你看,我說沒事吧。”小家伙在保溫箱里閉著眼,小手攥成拳頭,像在為爸爸加油。
這時,朗日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是小陳打來的,聲音激動得破音:“朗總!反轉了!所有媒體都在報道真相,那個小舅子被抓了!供應商說要繼續供貨,還說不收錢!經銷商也打電話來道歉……”
朗日沒說話,只是俯身吻了吻林悅的額頭。窗外的月光剛好照進來,落在保溫箱里的小家伙臉上,柔和得像個承諾。
他知道,這場仗打贏了。但他更知道,只要他還想守護身邊的人,守護這家傾注了心血的公司,未來的風雨只會更烈。
可那又怎樣?他低頭看著林悅的睡顏,握緊了她的手。
保溫箱里的小家伙打了個哈欠,粉嫩的小拳頭在透明罩上蹭了蹭。林悅靠在朗日肩頭,看著兒子皺巴巴的小臉,忽然笑出聲:“你看他這倔樣,跟你昨晚在產房外轉圈的樣子一模一樣。“
朗日正給她削蘋果的手頓了頓,果皮在指間斷成兩截。他把刀擱在托盤上,指腹輕輕按了按她眼下的青黑:“還疼嗎?醫生說你這次差點大出血。“
“早沒事了。“林悅捏了捏他的耳垂,“倒是你,黑眼圈比兒子的胎毛還重。張叔叔那邊有消息了嗎?“
提到張叔叔,朗日的眉峰又沉了沉。今早律師發來的消息說,張叔叔在國外的案子雖然撤了,但公司元氣大傷,怕是半年內緩不過來。他正想說些寬慰的話,病房門被輕輕推開,小陳探進半個腦袋,手里捧著個厚厚的文件夾。
“朗總,這是剛整理好的供應商賠償協議。“小陳把文件夾遞過來時,聲音還有點發顫,“還有...財務部查賬時發現,王副總這半年來偷偷轉走了近百萬公款,剛才已經聯系不上人了。“
林悅遞水杯的手晃了晃,溫水濺在被單上洇出一小片濕痕。她記得王副總——那個總笑瞇瞇喊她“嫂子“的中年男人,上次公司團建還抱著吉他唱了首《朋友》。
朗日翻開文件夾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出青白。他忽然想起上個月董事會上,王副總力排眾議主張和那家出問題的供應商續約,當時只當是他念舊情,現在想來...
“查。“他吐出這個字時,聲音冷得像結了冰,“查他所有的轉賬記錄,查他最近見過哪些人。還有,把他負責的項目全停了,讓審計部立刻介入。“
小陳剛應聲要走,朗日又補了句:“別聲張,尤其是別讓媒體知道。“現在的公司就像驚弓之鳥,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掀起驚濤駭浪。
走廊里傳來保潔車轱轆的聲響,林悅望著窗外飄落的梧桐葉,忽然輕聲說:“我昨天在洗手間,聽見兩個護士說...張叔叔的案子能翻,是因為有人匿名寄了份證據到檢察院。“
朗日正在翻賠償協議的手停住了。偵探昨天提過,那份證據是用加密郵件發的,發件人地址在瑞士,查不到源頭。他當時只當是張叔叔在國外的老部下出手,現在想來...
“你是說...“
“我沒說什么。“林悅打斷他,伸手合上文件夾,“反正現在雨過天晴了,不是嗎?“她指尖劃過協議上“自愿賠償五百萬“的條款,忽然笑了,“這些供應商倒是會做人。“
朗日把她的手包在掌心。他知道她想說什么——那個匿名寄證據的人,那個在供應商面前斡旋的人,甚至那個在產房外趕走歹徒的護士,都透著蹊蹺。就像有人在暗處布了張網,一邊看著他們掙扎,一邊又悄悄拉了把。
“悅悅,“他忽然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等你出院,我們去城郊住陣子吧。我已經讓小陳把老房子收拾出來了,帶院子的那種,能種你喜歡的繡球花。“
林悅的眼睛亮了亮,隨即又黯淡下去:“公司怎么辦?王副總的事...“
“有張叔留下的老部下盯著,出不了大岔子。“朗日拿起那半個沒削完的蘋果,果皮這次竟穩穩當當連成一條線,“再說,我總不能讓我老婆孩子天天跟著我提心吊膽。“
話音剛落,保溫箱里的小家伙突然哭了起來,聲音洪亮得像只小喇叭。護士進來檢查時笑著說:“這孩子嗓門真亮,剛才給他換尿布,小手抓著我的聽診器不放呢。“
朗日伸手碰了碰兒子溫熱的小手,小家伙竟一把攥住他的指尖,力道大得驚人。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深秋的午后,張叔叔蹲在巷口給他系鞋帶,說:“朗日啊,男人這輩子,得護住三樣東西——腳下的路,身邊的人,心里的光。“
那時他還不懂,只覺得張叔叔的手掌糙得像砂紙,系鞋帶的力道卻輕得很。
“對了朗總,“小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點遲疑,“剛才前臺說,有位姓蘇的女士送了盆蘭花過來,說是給寶寶的賀禮,沒留名片。“
林悅和朗日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他們認識的人里,沒有姓蘇的。
護士抱著小家伙去育嬰室洗澡時,朗日鬼使神差地走到窗邊。樓下的花壇邊站著個穿米色風衣的女人,正抬頭往病房這邊望。四目相對的瞬間,女人沖他微微頷首,轉身走進了對面的梧桐樹林里。
那背影有點眼熟,像極了去年在商業峰會上見過的那位投資大佬——傳聞中從不在國內露面的蘇女士。她怎么會在這里?
林悅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時,只看見幾片旋轉飄落的黃葉。她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口:“想什么呢?蘋果都氧化了。“
朗日回過神,把發黑的蘋果扔進垃圾桶。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林悅臉上,細小的絨毛看得清清楚楚。他忽然覺得,那些藏在暗處的手,那些沒說出口的話,或許都不重要了。
“沒什么。“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在想等你好了,咱們一家三口去拍張全家福。“
遠處傳來嬰兒的笑聲,像串銀鈴滾過走廊。朗日望著窗外澄澈的藍天,忽然想起張叔叔昨天在電話里說的最后一句話:“朗日,有些人情,是要留到下輩子還的。“
他當時沒聽懂,現在卻忽然懂了。這世間的風雨從來不是孤軍奮戰,總有人在看不見的地方,為你撐著一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