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聞言,眼眶不自覺紅了一圈,比我們想象中的反應(yīng)要平靜些,
“我知道,我姐姐已經(jīng)死了,死一年了。”
“那你為什么,還要進(jìn)來找她?你是想……帶走她的魂嗎?”我小聲問。
少年坐在圓桌對面,暗暗攥緊拳頭:“我姐姐、她不該死的。”
銀杏耐心安慰:“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生死有命,你姐姐是生了病,沒人給她買藥,活活拖死她的。”
少年猛地抬頭,瞪大雙眼,眸底攀上猩紅血絲,一拳砸桌子上,憤憤反駁:“才不是呢!我姐姐是被人害死的,被大祭司害死的!”
“什么!”我一怔,心頭重重一顫。
銀杏不可思議地張了張嘴,想了想,故意套話:“你這小屁孩懂什么,你姐姐被送進(jìn)長生宮前就已經(jīng)斷氣了,沒有證據(jù)的事可不能瞎說,當(dāng)心惹來無妄之災(zāi)。”
“我不是瞎說!”少年情緒崩潰的淚眼朦朧咬牙道:“你們難道就沒有想過,不是那些女孩子們死后才被選入長生宮做玉女,而是大祭司選中誰做玉女,誰就得死嗎?”
大祭司選中誰,誰就得死?
是啊,之前我們怎么就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
“什么意思?”銀杏雙臂放在桌子上,著急追問:“展開講講!”
少年哽了哽,眼角含淚地說出實情:
“我三天前就回陰苗族了,我家在清河村,離這地方有三十里遠(yuǎn)。我去問了我家鄰居,她們的確說,我姐姐在死前病了小半年。
我大伯大娘是沒有管姐姐,可姐姐的病,也沒有到會病死的地步!而且,我姐姐她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她從小就嗅覺格外靈敏,她光靠嗅覺就能辨清山里的中藥。
我爸媽從前都是靠采草藥賣錢為生,我姐姐她自己就會治病,我和姐姐的家里,廚房中還有姐姐煎過的草藥!
姐姐根本不可能因病亡故,鄰居們說,姐姐是從當(dāng)年正月開始就病情加重,選玉女的前半個月,姐姐病情急速惡化,甚至病到了咳血的地步!
鄰居們懷疑姐姐得了肺結(jié)核,可姐姐在家里留的草藥,都是治普通感冒風(fēng)寒的!
姐姐懂醫(yī)術(shù),是不是肺結(jié)核她自己肯定清楚!”
銀杏雙手托腮嘶了聲,為難道:
“你這個理由立不住腳啊,肺結(jié)核這種病是需要去外面大城市治的,咱們這山溝溝里很少會遇見肺結(jié)核病人。
你姐姐才十九歲,就算是多年行醫(yī)的老郎中,也有差不出病因搞錯病由的時候,萬一你姐姐當(dāng)初就是將肺結(jié)核當(dāng)風(fēng)寒治了呢?”
“單憑這一點(diǎn)肯定不能證明姐姐的死另有隱情,我之所以確定姐姐是被大祭司害死的,是因為我在家里東南方向的墻根下挖出了損人陽壽傷人魂魄的陰蠱!”
少年越說越激動,雙手十根指關(guān)節(jié)捏得咯吱咯吱響,“那蠱十分陰毒,又埋在家里病神位上,不出半年,家里住的人就會死!”
我震驚道:“所以你是說,你姐姐是被人下了陰蠱,才耗干陽壽,病死身故?但這頂多只能證明你姐姐是被人害死的,苗域蠱蟲那么多,你怎么確定這蠱就是大祭司下的?”
少年從斜挎包里掏出了一個本子,翻開兩頁,把上面密密麻麻的記載攤開推給我看:“你只要看了這個,就明白我為什么能確定罪魁禍?zhǔn)资撬恕!?/p>
我接過本子,低頭仔細(xì)看上面歪歪斜斜的筆跡……
還沒看完,我就已經(jīng)全都明白了!
銀杏也探頭瞧過來,不過,她和我一樣,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
“這些玉女,竟然全都是純陰八字!”銀杏詫異驚呼:“既然是供養(yǎng)長生泉,那應(yīng)該用正常的八字才對!我爸說過,只有干壞事的時候才會用得上純陰女!”
小少年一臉嚴(yán)肅的接著說:
“長生殿供奉的神娘娘一身邪氣,玉女殿上方怨氣沖天,而且,玉女殿還被人下了法陣,我能看出來,那不是簡單的鎖魂陣,那陣法被改造過,具體是什么陣,還需要時間研究。
整個長生宮都被一股邪力籠罩了,看你這身裝扮……你是不是今年的玉女?如果我猜的沒錯,長生宮里有道陣法,是專門對付你的!”
“對付我?”我被他唬得頭皮都麻了。
小少年說:“你是第十八名玉女,有些陰毒法陣?yán)铮耸墙K數(shù)。也就是只要第十八個獵物歸位,就能開啟某個陣法,達(dá)到她的目的。”
“大祭司的目的是什么?”銀杏緊張兮兮握緊手問:“大祭司費(fèi)盡心機(jī)把這么多女孩弄進(jìn)來,到底想做什么!”
小少年亦攥緊拳頭,“她把我姐姐的魂困在這里,今晚無論如何,我都是要救出我姐姐的!”
我安靜片刻,說:
“那些亡魂有的在長生宮困了十幾年,你們說,她們會不會知道大祭司在做什么?就算不知道,我們也可以問問,她們被關(guān)進(jìn)長生宮后,都經(jīng)歷了什么。還有,她們的尸體,到底被如何處理了。”
小少年與銀杏皆是抬起頭,驚訝地看向我——
“我覺得可以!”
“要不然,我去玉女殿抓一只過來,交給你審一審?”
“你?得了吧,你剛才差點(diǎn)被我們兩個人嚇尿褲子,真撞見鬼你不得被嚇厥過去啊!”
“那不一樣,我現(xiàn)在有你們壯膽了,我能行的!我?guī)煾附踢^我捉鬼術(shù),再說,萬一我們運(yùn)氣好,我一下就撞見我姐姐了呢?”
“呸!就是你姐姐,太陽剛下山那會子差點(diǎn)掐死鏡鏡!”
“……呃,她肯定被折磨成厲鬼了,厲鬼沒有理智,你們大人有大量,體諒一下。”
門外呼嘯的陰風(fēng)里,哭聲漸清晰,這回,還夾雜著女人的痛苦嘶叫聲——
我們?nèi)齻€達(dá)成共識,繞過前頭的長生殿,頂著凄涼夜色來到玉女殿門外。
玉女殿的兩扇殿門緊緊關(guān)閉著,透過糊了窗紙的雕花木窗看進(jìn)去,殿內(nèi)無數(shù)團(tuán)紅光忽明忽滅,來回飛竄。
哭聲與嘶叫聲,就是從殿門后傳出來的!
“讓我走吧……我好痛苦……”
“爸,媽,我想回家!”
“我們究竟還要在這個破地方囚禁多久……放我出去!我要撕了她們!”
“好疼啊,救命啊,我好疼啊……”
我沒有多猶豫,聽見她們的求救就立馬沖過去,一把推開了殿門!
“鏡鏡!”
“鏡姐你別沖動!”
然而,一切都晚了。
殿門敞開的那一刻,殿內(nèi)飛竄的紅光瞬間消失。
殿頂一束明光打在排列整齊的十七副玉女神位上……
房梁上纏繞的紅線倏然變成一朵血色蓮花,緩緩綻開層層蓮瓣,蓮蕊一道紅光驟然灑下來,將我整個人都罩在了詭異血色里——
我被紅光刺得睜不開眼,本能地抬袖遮了下。
可,紅光徐徐消散,我再放下寬大的紅袖,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于一個白霧蒙蒙的世界……
而我的眼前,霧色朦朧后,則是不屬于現(xiàn)實世界的陰苗族八寨十三村。
一個個年輕少女活潑躍然于幻境中——
“你啊,就是閑不住!知道你有孝心,想替爹分擔(dān)點(diǎn),可你終歸是個女兒,姑娘家,就該乖乖待在家里繡繡花、織織布。把自己養(yǎng)得十指不沾陽春水,花容月貌。”
荒草叢生的崎嶇山路上,少女背著籮筐,攙扶著自家身體羸弱的父親緩步行走在山野間,孝順地從腰間抽出干凈巾帕,給中年男人擦拭額角虛汗。
“哎呀爹,閨女知道你心疼我,可咱家啥條件啊,咱又不是什么大戶人家,您老啊,就別想著養(yǎng)出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白嫩大閨女了!”
中年男人穿著一身破舊長衫,拍拍少女的手背,不樂意道:
“怎地不能養(yǎng)了?咱家雖然不是大戶人家,可有爹在,爹現(xiàn)在還正是壯年,能賺錢!養(yǎng)得起你!
我家月亮啊,長得水靈,生得漂亮,村里人人都羨慕我有你這么一個乖巧秀氣的閨女呢!”
“得了吧,就您這身體狀況,放您一個人出來撈魚,我還真不放心。您啊,就會哄我開心,村里那些人哪是羨慕你有個長得漂亮的閨女啊,這十幾年來,我不是沒聽過他們在背后如何嘲笑您的。
她們,都笑話您沒有兒子……爹,娘都已經(jīng)走這么久了,村里張姨對你是有意的,您考慮一下,再娶吧。您才四十來歲,說不準(zhǔn)過幾年就能給我添個弟弟了……”
“去!”
中年男人不悅地黑著臉拒絕:
“爹和你娘,那是青梅竹馬的情誼,別說她才走十幾年了,就是幾十年,爹也不能另娶啊!
再說,你張姨啥條件,喪偶帶兩個兒子,她那兩個兒子是什么貨色,你爹我眼沒瞎。
月亮啊,你記住,只要你爹活一年,別人就休想欺負(fù)你!爹沒有兒子又怎樣,我有月亮這個貼心的閨女,就夠了!”
“爹……”
少女聞言,雙眼瞬間紅了起來。乖乖搓了搓自家父親的手臂,含淚沖父親笑笑:“好吧,那爹,以后我們父女倆,就相依為命!”
“你啊,長大了,還得嫁人呢。”
“我可以給您招個上門女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