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霎時脊背一僵,石化在柳樹下。
他、還是追來了!
疲倦與恐懼同時在頭顱里炸開,我竟突然眼前一黑,窩囊的腿軟倒了下去。
“阿鸞!”
一個攜著花香的清涼懷抱從后接住了我。
男人心疼抬指,撫了撫我汗?jié)窬o皺的眉心,一條有力手臂托住我的腰肢。
隨即,將不爭氣暈死過去的我,打橫抱了起來。
“本尊,有這樣可怕么……”
——
再次清醒,我已經(jīng)躺在自家的大床上了。
銀杏守在我的床邊,見我渾噩睜開雙眼,立即驚喜握住我的手,著急和在我床前徘徊的李大叔喊道:“老爸!鏡鏡醒了!”
隨后又后怕地?fù)溥M(jìn)我懷里,激動抱住我:
“嗚鏡鏡,你總算是逃過了一劫!我就說,鏡鏡以前遭了那么多罪都扛過來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p>
李大叔頓住步伐,一臉嚴(yán)肅地走近我兩步,關(guān)心道:“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身上有沒有內(nèi)傷?”
我躺在床上,攬住銀杏,拍拍她的后背猛松一口氣,搖頭啞聲回答:“我沒事……”
不解的環(huán)顧四周,我嗓中干澀地艱難問李大叔:“李叔,我怎么回來的?”
我記得,自己是在下山的路上,體力不支暈倒的……
暈倒后,好像被蛇王給抱了起來。
而且,我的喉嚨也不疼了。
伸手摸摸,脖子上的傷,竟然消失了!
“難道是蛇王把我送回來的?”
李大叔雙手背后,眉頭微蹙,凝重開口:“你昨夜,還是去了山中禁地,選擇嫁給了青蛇王。”
我心虛地低頭囁嚅:“我以為青蛇王不會醒……”
李大叔并沒有多追問旁的,聽罷只道:
“這也算是你們的緣分。是蛇王把你送回來的,傍晚我和銀杏在家等消息,蛇王遣了條小黑蛇過來告訴我,說你已經(jīng)回家了?!?/p>
“那我早晨,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灰狐仙的花轎內(nèi)?”我緊張問。
李大叔嘆口氣,說:
“早上五點,你母親就帶人來你家給你換衣梳妝了。我本打算設(shè)法阻攔的,但發(fā)現(xiàn)你身上已經(jīng)沾染了蛇王的氣息,便沒有再插手。
你已經(jīng)嫁給了蛇王,蛇王不會對你見死不救。從今日起,你就是蛇王的夫人了。”
“大清早的,大祭司她們在宗祠地牢中沒找到你,就直接來你家搜人了。
你那會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昏迷不醒,你母親就讓喜婆子給你換了嫁衣畫了妝。
你母親對你也太狠心了,怕你醒過來后設(shè)計逃跑,就在你身上下了好幾道法咒!”
銀杏義憤填膺的握拳惱怒道:“都是她的女兒,她就算不疼你,也不能把你往死路上推啊!”
我勉強支起身子,從床上坐起來,對于母親的所作所為早就習(xí)以為常了:
“宋花枝是她一手培養(yǎng)出來的圣女,她在宋花枝身上傾注了太多心血,何況,宋花枝從小就在她身邊長大……
宋花枝是神娘娘轉(zhuǎn)世,又是整個陰苗族最圣潔干凈的長生泉供養(yǎng)女,是她賦予了宋花枝一身榮光,她怎么舍得看著自己最疼愛最爭氣的女兒被山里的野狐仙毀掉。”
“那你呢!你從小就被她拋棄,她可有對你盡過一天做母親的責(zé)任?宋花枝自己惹出禍?zhǔn)?,大難臨頭,她就強迫你給宋花枝背鍋,做宋花枝的替死鬼!
從前老祭司活著,還有人護(hù)著你,現(xiàn)在老祭司也沒了……如果老祭司還在,大祭司母女倆怎么敢對你下手?”
銀杏握住我的手心疼不已,紅著眼眶憤憤道:“她們就是欺負(fù)你身后沒人撐腰!”
是啊,我外婆還在的話,一定見不得她們這般算計我。
可,外婆已經(jīng)過世了。
我低頭濕了眼角,想了想,問李大叔:“那些突然清醒的村民又是怎么回事?”
李大叔冷哼一聲,“都死了?!?/p>
“什么?”我心頭一顫,猛地坐直身,不敢相信道:“他們不是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了嗎?”
他們在眾目睽睽下控訴我的樣子,分明就是個邏輯清晰的正常人!
李大叔在床前拉個凳子坐下,悶聲道:
“他們本來就是你母親用陰陽巫術(shù)強行喚醒的人,你外婆下葬那天,他們身上的陽火已經(jīng)滅了兩盞。
你母親喚醒他們,為的就是把你姐姐做過的那些孽安在你頭上,如今你母親目的達(dá)到了,他們自然就沒用了。
你的花轎剛送上山,他們就相繼暴斃在家里,下午兩點,我才將最后一個死者的魂魄送去陰間?!?/p>
“那他們的死,豈不是又要算到我頭上?”我氣極反笑。
李大叔殘忍說破現(xiàn)實:
“不然呢?現(xiàn)在整個月陰村都以為在娘娘廟與男人**,與野仙家茍且的女孩是你?,F(xiàn)在僅剩的三名證人也死了,這口黑鍋自然要砸在你頭上。”
“憑什么!為什么要我替她受報應(yīng),我不服?!蔽易ゾo搭在身上的被子,下定決心道:“我一定要找到證據(jù),證明我是清白的!”
“你還想再上娘娘廟?”李大叔問。
我咬牙不甘道:
“外婆走了,我得學(xué)會自己保護(hù)自己,如果這次的黑鍋我背下了,那就算我從灰狐仙手里逃過一劫,以后我母親還是會讓我給宋花枝背其他罵名!
我不想淪為月陰村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不想未來在族人的面前抬不起頭,處處低人一等!”
“我支持鏡鏡!”
銀杏挽住我的胳膊贊同道:
“大祭司她們?nèi)詢烧Z就能毀了鏡鏡的清白名聲,鏡鏡如果不反抗自保,那她們以后肯定會變本加厲的欺負(fù)鏡鏡!
不是鏡鏡干的事,憑什么要安在鏡鏡頭上!什么圣潔無暇的神娘娘轉(zhuǎn)世,長生圣女,我們偏要揭穿宋花枝的真面目!”
說著,銀杏仗義握住我的手,“你要去娘娘廟,我陪你!不過……爸,宋花枝為什么要在娘娘廟和那些仙家還有青壯年男族人干那種事???”
李大叔從腰后掏出白玉煙桿,點火,燃起煙鍋里的碎煙草,深吸了一口,吞云吐霧:
“還能為什么,自然是為了修煉。男人的精元,對她有用,野仙家的精元更能助她增長修為。挑在娘娘廟干這種污穢事,是因為娘娘廟是整個三千里苗域,靈氣最純粹充沛的地方。”
“娘娘廟里,真的有神明嗎?”我向李大叔問出了心底困惑已久的問題。
同樣的問題,我也曾問過外婆,外婆告訴我,娘娘廟里供奉著一尊心善的神。
沒人知道這神是什么來歷,只知道自從娘娘廟落在九黎山上,降于苗域后,九黎山里的野仙家們就再也不敢為非作歹,騷擾三千里苗域的生靈了。
可如果娘娘廟里真有神明,宋花枝又怎么敢在娘娘廟干這些污穢事。
還是,宋花枝真是神娘娘轉(zhuǎn)世……
李大叔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最后只給了我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從前有,現(xiàn)在沒有了?!?/p>
從前有現(xiàn)在沒有,那豈不是只剩個空廟了?!
怪不得野仙家們敢在娘娘廟作祟。
“宋花枝,真的是神娘娘轉(zhuǎn)世嗎?”我不死心地企圖從李大叔這得到答案。
李大叔拿起煙桿,朝床腿處磕了磕,“神不會害人,只有妖魔,才會損人性命?!?/p>
是啊,如果宋花枝真是神娘娘轉(zhuǎn)世……
神娘娘怎么可能做出這種**無度的事!
李大叔瞟了眼我豁然開朗的臉色,平靜問道:“你見過蛇王了?”
銀杏聞言也立即八卦貼上來:“蛇王長得怎么樣?!像人嗎?”
我嗆住,回憶起蛇王那張俊美無儔的臉,瞬間心虛地紅了雙頰……
“他、修煉得道,當(dāng)然像人……長的、咳,勉強還能看吧!”
“啊?勉強、還能看?”
銀杏立馬對蛇王失去了興趣,嫌棄地往邊上竄了竄:
“那就是一般般了,算了,我對平平無奇的男人無感。只是可憐了我們鏡鏡,嫁了個非人類也就算了,還長得一般!”
銀杏越說越難受,抱著我就要哀嚎。
我趕緊搶先一步打斷她的鬼哭狼嚎:“目前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蛇王,會吃人的!我的小命暫時都難保,你還管什么長相!”
銀杏憋住聲,恍然大悟:“也是哦!”
趁著李大叔還在,我趕忙向他求助:
“李大叔,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那條蛇是不是從今往后就纏上我了!我當(dāng)時只是為了找他擋災(zāi),我沒想過他會蘇醒……
我利用了他,他會不會吃了我??!李叔,你有沒有辦法,讓他放過我?”
李大叔平靜地抽著大煙,從容道:“我剛才不是和你說過么,你與蛇王,是命中注定的緣分。況且,是你先不懂事招惹了他,他不會吃了你,但也不會放過你?!?/p>
“那、我和他豈不是,真要相處一輩子?”我心驚膽戰(zhàn)地呢喃。
李大叔掏出干凈手帕擦拭煙桿,“你穿嫁衣去嫁他,和他做了夫妻,以后他就是你的丈夫。你放心,他不會要你的命,相反,他還會在暗中護(hù)著你?!?/p>
言罷,深深瞧著我,別有深意道:“凡事耳聽為虛,眼見也為虛,用心感受,才是真。試著去與他相處,和他接觸,他不是壞東西,你會喜歡上他的。”
我會喜歡上他……
喜歡上一條蛇?
雖然聽起來有點離譜,可,我相信李大叔不會害我。
何況,我嫁給青蛇王本來就是李大叔牽的線。
他那晚故意提起南頭的山洞,就是在有心將我往九黎山禁地里引……
不過,即便如此,在我還沒有弄清那條蛇是好是壞期間,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緊張伸手拽住李大叔的袖子,我猛吞了口口水,“那個,李大叔,你有沒有什么驅(qū)蛇控蛇的符咒,給我?guī)讖堃詡洳粫r之需……”
萬一蛇王哪天想不開真要一口咬死我,我也好拿出來自救。
李大叔望著我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片刻后,還是從兜里掏出了幾張驅(qū)邪的黃符塞給我。
李大叔與銀杏離開后,我惴惴不安地下床,跑去外婆的房間一陣翻箱倒柜。
半個小時后總算把外婆生前收藏的幾本苗域巫蠱術(shù)古籍都給翻了出來。
外婆生前是陰苗族的前任大祭司及現(xiàn)任鬼師,陰苗善死蠱,聽村里的老人們說,外婆年輕時煉的蠱丹乃是整個苗域最靈的秘藥。
而且,外婆不但會煉死蠱,控生蠱的技術(shù)也是一流!
陰苗族祖先最開始也是會操縱生蠱的,只是苗域各族從遠(yuǎn)古時期血脈綿延至今,苗域蠱術(shù)皆是口耳相傳,留下的記載甚少,世代相傳過程中難免會有遺漏。
加之各族俱是經(jīng)歷過嚴(yán)重的天災(zāi)人患,是以苗域的秘術(shù)至今已失傳了泰半。
陰苗族當(dāng)初為了保住本族煉陰蠱的秘術(shù),便選擇放棄傳承控生蠱的能力。
可是即便這樣做了,陰苗族的秘術(shù)也沒有保存下來太多。
現(xiàn)在的陰苗族,也就只有祭司一脈才可以修煉更高乘的蠱術(shù)。
普通族人,連煉個退燒治感冒的蠱丹都有困難。
至于外婆為何會控生蠱,是因為外婆年輕時有個青梅竹馬的陽苗玩伴。
那個陽苗人剛滿二十歲就得了絕癥,外婆為救他性命煉了無數(shù)顆蠱丹,可到頭來仍沒能治好他。
而他也在臨終前,把自己會的控生蠱秘術(shù)都傳給了外婆。
外婆生前珍藏的基本苗域巫蠱術(shù)古籍中,就有一大半是那個陽苗族人送給她的。
陽苗族控蠱術(shù)中就有控蛇之法!
我著急忙慌地翻開那些古籍目錄,將九本古籍?dāng)傇谧郎弦蛔峙砰_,仔細(xì)查找……
都怪我從前太過懶怠放縱,外婆活著的時候曾將這九本書塞進(jìn)我手里,要我挑想學(xué)的蠱術(shù)修煉,她給我做指導(dǎo)。
但我總想著,外婆身體還那么硬朗,我就算學(xué)蠱術(shù),也不急于一時。
現(xiàn)在外婆走了,我又招惹了娘娘廟下鎮(zhèn)壓著的那條青蛇,只能臨時抱佛腳照著古籍學(xué)一點了!
翻到第五本古籍,我終于在書里翻出了對付有靈性的蛇類大妖的辦法!
書上說,用犀牛角、朱砂、雄黃、蒼術(shù)、磷粉研磨混合,能驅(qū)蛇百丈,將此物隨身佩戴,蛇蝎精怪則不敢近身。
這個好!
我認(rèn)真拿本子把這些內(nèi)容摘抄記下來,準(zhǔn)備等會混點試試。
第六本古籍里,有收錄避蛇的靈符。
記下來!
第八本古籍里,記載了控蛇的口訣。
記下來!
第九本,上說,被仙家纏身,可以給自己燒個替身,糊弄仙家……
這個也記下來!
晚上七點半,天色總算黯沉了下來。
我拿上準(zhǔn)備好的香包、符紙、口訣小抄、以及做工粗糙,胸前寫著我生辰八字的紅色紙扎人去門口池塘邊的十字路口給自己燒替身……
犀牛角與朱砂雄黃等用料我家里就有,空白靈符我家也不缺。
而我扛過來的紙扎替身,我自己就會做。
從前外婆給村里人招魂還陰債常會用到紙扎人,由于隨用隨買不大方便,而且村里的扎紙匠又是位身體不大好的六十多歲老人家,冥錢紙扎的生意平時并不好做,隔個一兩天才會有一位買家上門。
因此老紙扎匠開門做生意的時間也不固定,有時傍晚四五點就關(guān)門休息了。
可外婆每次接手的麻煩事都發(fā)生在深更半夜,陰苗族人敬重外婆,若非家里實在無計可施,找族里懂門道的人也解決不了,絕不會輕易驚動外婆。
事情鬧到外婆跟前,十回有九回都是到了最后期限,外婆半夜三更需要紙扎與冥器,又不能次次都將上了歲數(shù)的老紙扎匠大半夜喊起來。
是以,為了便捷期間,外婆有時會在家里,自己動手做一些紙扎人囤著。
如果趕上紙扎人不夠用的時候,就喊我臨時粗糙地扎上幾只。
故而,我打小就會做紙扎,只是我的手藝沒有外婆精細(xì),外婆每次都能將紙扎做得栩栩如生,紙人面部描繪的更是與生人一般無二。
我做的紙扎……粗略看,還湊合。
至少有鼻子有眼。
臉與生人不像,就貼張照片上去!
我蹲在池塘南頭的老槐樹下,把紙扎人放在外婆從前常用的燒紙盆里。
紙扎人的胸口,被我用毛筆蘸朱砂,歪歪扭扭地寫上戊辰、丙辰、壬寅、辛亥八個紅字。
燒之前,我特意用針扎破了自己的食指,滴了點血在紙人眉心。
這樣,替身就萬無一失了!
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我將紙扎人點燃。
紙糊的小人遇火瞬間燃起兇猛烈焰,被池塘頭的夜風(fēng)一刮,火燒得更兇了!
不到五分鐘,滾燙的火舌就將紙扎小人給徹底焚成了灰燼。
我看著火盆里殘留下的片片黑色紙燼,猛松一口氣,癱坐在草地上。
緩了緩,又趕緊跪下身沖火盆磕了三個頭:
“蛇王老爺,收了替身可就不能收我了!老天爺保佑,西王母保佑,神娘娘保佑,保佑蛇王老爺分不出它是個假貨!
蛇王老爺,你有什么怨盡管沖我的替身撒,你如果實在生氣,一口吃掉她也行!只要別要我的小命就成!
和你成婚實屬誤會,我要是早知道你會醒,絕不敢去睡你??!”
我膽顫心驚地祈禱完,又朝燒紙盆里丟了幾張黃紙,小半筐金元寶。
等一切做完,我才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裳準(zhǔn)備原路返回。
只是,我剛邁出去兩步,一陣寒風(fēng)就猛地襲向我后背,吹得我脊上一陣發(fā)麻——
而我,也有所感應(yīng)的倏然停步。
渾身起滿雞皮疙瘩,頭皮發(fā)麻的、僵硬扭頭……轉(zhuǎn)身……
目光落回老槐樹下,果然見到一條遍體生滿青色鱗甲的十米長巨蛇,盤著蛇尾,昂頭挺胸,目光清冷的平靜睥睨著我……
是、蛇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