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沉沉籠罩了驪山。山腳下,皇家禁苑華清宮連綿的殿宇樓閣,在漸濃的夜色中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如同散落人間的星辰,倒映在波光粼粼的九龍湖上,更顯靜謐奢華。溫泉氤氳的霧氣從山間各處蒸騰而起,帶著硫磺特有的氣息,彌漫在宮苑之間,為這皇家離宮披上了一層朦朧而神秘的面紗。
距離華清宮外苑墻數里之外,一處荒僻的山坳亂石堆中,侯硯卿如同蟄伏的獵豹,靜靜潛伏。他換上了一身緊身的黑色水靠——這是莫蘇德翻箱倒柜找出的當年“金鱗衛”遺留之物,輕便堅韌,利于潛行泅渡。左臂的傷口被重新處理過,包扎得嚴嚴實實,依舊隱隱作痛,但已不影響行動。
懷中,那暗沉的金匣緊貼著肌膚,冰冷依舊。識海中,那片金色的碎片如同指北的磁針,清晰地指向華清宮深處某個特定的方向——那散發著血光的蛇形標記所在!李輔國果然在此!而且,圣物“本源之核”的強烈波動,也正與他緊密糾纏在一起!
莫蘇德提供的華清宮外圍警戒布防圖(來自早年潛伏教友的零星記憶和重金收買的過時信息)在侯硯卿腦中飛快閃過。他選擇了一處相對薄弱的區域——靠近九龍湖上游、水流湍急的“飛霜澗”。那里峭壁陡立,巡邏間隔較長,且靠近一處廢棄的引水舊渠入口。
子時三刻,正是人最困倦之時。
侯硯卿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澗水之中。水靠隔絕了部分寒意,但湍急的水流仍沖得他身形不穩。他緊貼著長滿濕滑苔蘚的峭壁,利用凸起的巖石和垂下的藤蔓艱難前行,避開水面巡邏小舟上燈籠掃過的光柱。
足足耗費了小半個時辰,他才終于摸到了那處被茂密水草和坍塌石塊半掩的舊渠入口。入口僅容一人彎腰通過,里面漆黑一片,散發著濃重的淤泥和腐朽木料的氣味。
侯硯卿毫不猶豫地鉆了進去。舊渠內積水及膝,冰冷刺骨。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全靠識海中那血光標記的指引辨別方向。渠壁濕滑,不時有坍塌的土石擋路,行進極其緩慢。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隱約傳來微弱的光亮和人聲!侯硯卿立刻屏住呼吸,將身體緊貼在一處凹陷的渠壁陰影里。
“……這鬼地方,真他娘的晦氣!大半夜的還得來這廢園子轉悠!”一個粗嘎的聲音抱怨道,伴隨著鐵甲摩擦的聲響。
“少廢話!李公公親自下的令,飛霜殿附近,尤其是那片老梅林,必須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巡查!出了岔子,你有幾個腦袋?”另一個較為沉穩的聲音呵斥道。
腳步聲和燈籠的光亮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飛霜殿?老梅林?侯硯卿心中一動。金匣底部地圖上標注的“金鱗密檔”位置,正是華清宮西北角一處靠近飛霜殿、名為“香雪海”的老梅林!看來李輔國對這個地方果然異常重視!
待巡邏的禁軍走遠,侯硯卿立刻加快速度。舊渠的盡頭被一道生銹的鐵柵欄封住,柵欄后是一個干涸的蓄水池,連接著宮苑內部的地下水道。他用短刃撬開早已銹蝕的鎖扣,鉆出蓄水池,終于進入了華清宮的內苑!
眼前是一片精心打理的園林,亭臺樓閣掩映在古樹奇石之間。遠處飛霜殿的燈火依稀可見。空氣中硫磺溫泉的氣味更加濃郁。
侯硯卿如同鬼魅般在園林的陰影中穿行,避開一隊隊打著燈籠巡邏的宦官和宮女。識海中的血光標記越來越近,那強烈的、屬于“本源之核”的波動也越來越清晰,帶著一種冰冷而強大的壓迫感,源頭似乎就在不遠處的飛霜殿內!
但他強行壓下前去探查的沖動。當務之急,是找到“金鱗密檔”!
按照金匣地圖的指引,他繞過戒備森嚴的飛霜殿,潛入了殿后那片占地頗廣的“香雪海”老梅林。時值冬末,梅花早已凋零,只剩下虬枝盤曲的古老梅樹在夜色中伸展著嶙峋的枝干,如同無數張牙舞爪的鬼影。林中異常靜謐,彌漫著枯枝敗葉和泥土的氣息。
金匣在懷中微微震動,匣底那指向此處的金色?圖案光芒流轉。侯硯卿在梅林深處一處不起眼的假山石堆前停住腳步。假山由幾塊巨大的太湖石疊成,其中一塊石頭的底部,隱約可見一個淺淺的、被苔蘚半覆蓋的蛇形凹槽印記!
就是這里!
侯硯卿取出懷中金匣,深吸一口氣,將匣底對準那蛇形凹槽,緩緩按了下去!同時,他集中全部意念,引動識海中那片金色碎片的力量,通過手臂,注入金匣!
“咔噠……嘎吱吱……”
一陣沉悶的機括轉動聲從假山內部響起!那塊帶有凹槽的太湖石,竟緩緩向一側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匍匐進入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更加濃郁的、混合著陳舊紙張和特殊防潮藥劑的氣味撲面而來!
侯硯卿心中一喜,毫不猶豫地矮身鉆入洞中。
洞內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狹窄石階。他摸索著下行十余級,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個不大的地下石室。石室中央,擺放著一座造型古樸、由整塊青玉雕琢而成的祭壇。祭壇上方,懸浮著一顆拳頭大小、散發著柔和白光的珠子,將整個石室照得纖毫畢現!
而在祭壇四周的石壁上,開鑿著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方形小龕!每一個小龕里,都靜靜地躺著一卷用金線捆扎、散發著淡淡檀香氣息的暗金色卷軸!卷軸的軸頭,統一烙印著一個盤曲的蛇形徽記!
金鱗密檔!二十年前“金鱗衛”首領莫卡用生命守護的絕密檔案!此刻,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侯硯卿面前!
他強壓住心中的激動,快步走到祭壇前。目光掃過那些暗金卷軸,最終定格在祭壇中央那顆懸浮的明珠下方——那里平放著一卷體積最大、軸頭蛇形徽記格外清晰、并鑲嵌著一顆細小紅寶石的卷軸!卷軸旁,還放著一枚非金非玉、刻滿符文的黑色令牌。
侯硯卿伸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卷最大的卷軸取下。入手沉甸甸,帶著歲月的滄桑感。他解開金線,緩緩展開。
卷軸開篇,便是用古波斯文和漢文雙語書寫的、力透紙背的血色大字——
“金鱗絕密:叛教者沙普爾(李輔國)之罪證錄!”
下方,是密密麻麻、條理清晰的記錄:
沙普爾之出身:祆教守護家族“蘇倫”氏嫡系,圣物“阿胡拉之眼”傳承者之一。
叛教之始:因不滿家族資源分配,暗中勾結祆教宿敵“暗火教”(安格拉信徒),泄露圣物護衛路線。
長安血案:收受武惠妃巨額賄賂,出賣“金鱗衛”行蹤及“本源之核”藏匿點(祆祠圣殿),導致莫卡衛長及全體金鱗衛殉教!親手參與圍殺!(附:部分目擊者血書及繳獲的武惠妃密令抄本)
入宮為宦:在武惠妃庇護下凈身入宮,改名李輔國,逐步攫取權力。
追獵余孽:利用職權,持續追查并秘密清除逃亡在外的祆教信徒及可能知曉其叛徒身份者。
竊取圣物:武惠妃死后,利用職務之便,將藏于華清宮某處的“本源之核”據為己有!妄圖融合圣物之力!(附:其秘密修煉邪功之地點推測圖)
幕后黑手之疑:沙普爾(李輔國)與“暗火教”聯系從未中斷!疑為“暗火教”嵌入大唐宮廷之高級暗樁!(附:截獲的加密信函碎片及暗火密文對照表)
一樁樁,一件件,鐵證如山!時間、地點、人物、物證,甚至部分人證的藏身線索都記錄在案!字里行間浸透著“金鱗衛”的血淚與刻骨的仇恨!
侯硯卿看得心驚肉跳,脊背發涼!李輔國這條毒蛇的陰險、狠毒與野心,遠超他的想象!他不僅背叛了信仰和血脈,更是將整個祆教拖入深淵的罪魁禍首!而他潛伏東宮,竊取圣物,其圖謀之大,足以傾覆朝堂!
卷軸末尾,是莫卡衛長用生命最后力量留下的、字跡顫抖卻力透千鈞的遺言:
“后來者!見此錄者,即為‘金鱗’之繼!圣物不容玷污!血仇必報!持此卷與‘金鱗令’,當可號令殘存教眾!誅殺叛徒!重光圣教!吾魂永佑!”
侯硯卿的目光落在那枚黑色的“金鱗令”上。令牌入手冰涼沉重,正面是盤曲的金鱗蛇徽,背面刻著古老的祆教箴言。這令牌,是莫卡用生命傳遞的火種!
他鄭重地將這卷最重要的“叛徒罪證錄”和那枚“金鱗令”貼身藏好,又快速掃視其他小龕中的卷軸。大多是“金鱗衛”收集的關于祆教典籍、秘術、各地聯絡點以及當年清洗背后“暗火教”的情報,同樣價值連城。
時間緊迫!侯硯卿不敢久留。他迅速將石室恢復原狀,正欲沿原路退出。
突然!
“嗡——!”
一股極其強烈、冰冷而充滿惡意的精神沖擊,如同無形的海嘯,毫無征兆地從飛霜殿方向轟然襲來!狠狠撞入侯硯卿的識海!他識海中那片金色碎片劇烈震蕩,發出痛苦的嗡鳴!
是李輔國!他察覺到了!他察覺到了有人觸動“金鱗密檔”的封印!甚至可能……察覺到了侯硯卿識海中“守護之鑰”的氣息!
緊接著,刺耳的銅鑼示警聲和尖銳的呼哨聲,如同瘟疫般瞬間響徹整個華清宮!
“有刺客!飛霜殿方向!封鎖宮苑!格殺勿論!”
雜亂的腳步聲、兵刃出鞘聲、甲胄碰撞聲如同沸騰的潮水,從四面八方向著香雪海老梅林瘋狂涌來!
侯硯卿臉色劇變!暴露了!他毫不猶豫,轉身沖向那狹窄的出口!獵殺,在獵物取得關鍵證據的剎那,驟然反轉!他必須在這天羅地網合攏之前,殺出一條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