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坊那間破敗小屋的屋頂,幾縷慘淡的月光透過瓦片的縫隙漏下,如同冰冷的刀鋒,切割著屋內的黑暗。侯硯卿背靠著冰冷的土墻,呼吸因劇痛而粗重。左臂傷口在劣質金瘡藥的刺激下,傳來一陣陣鉆心蝕骨的灼痛,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的筋肉,冷汗浸透了單薄的中衣。
他膝上,那個暗沉的金匣在幽暗中如同蟄伏的兇獸,散發著無聲的威壓。匣體冰涼,觸手生寒,卻奇異地與他腦海中那片沉浮的金色碎片產生著某種玄奧的共鳴。他閉上眼,強忍著身體的痛苦,將意念沉入那片混沌的金光之中。
北方,皇城的方向。那冰冷、陰鷙、如同盤踞在陰影中毒蛇般的共鳴點,隨著他意念的集中,變得越發清晰、強烈!如同黑夜中的燈塔,又似深淵中的凝視。李輔國!那個潛伏在太子身邊、身負祆教圣物守護血脈卻雙手沾滿同族鮮血的宦官!此刻,他就在那重重宮闕之內,或許正享受著權勢帶來的安寧。而這安寧,是用霓裳、康扎利、老瘸子,以及無數無名者的尸骨堆砌而成!
一股混雜著憤怒、冰冷決絕和莫名悸動的情緒,如同巖漿在侯硯卿胸中奔涌。這共鳴,是詛咒,也是武器!
就在這時——
“嗡!”
識海中那片沉浮的金色碎片驟然一顫!一股極其尖銳、充滿惡意的窺探感,如同無形的毒針,猛地刺入他的精神感知!這感覺并非來自北方皇城,而是……近在咫尺!就在安邑坊這片魚龍混雜的坊區之內!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裸的貪婪與殺意!
侯硯卿猛地睜開眼,瞳孔在黑暗中驟然收縮!有人!有人在通過某種方式,反向感應他識海中的“阿胡拉之眼”碎片!而且,此人就在附近!
幾乎在他睜眼的同一剎那!
“噗!噗!噗!”
三聲沉悶而迅疾的利器破空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小屋的寂靜!三支通體漆黑、毫無反光的三棱弩箭,如同來自地獄的毒牙,瞬間穿透了本就單薄的窗欞紙和土坯墻壁!箭矢帶著凄厲的尖嘯,精準無比地射向他剛才靜坐的位置!
侯硯卿在感知到殺意的瞬間,身體已本能地向側后方翻滾!
“篤!篤!篤!”
三支毒弩狠狠釘入他剛才倚靠的土墻,箭尾兀自震顫不休!幽藍的淬毒箭頭在穿透土墻后依舊閃爍著致命的寒光,距離他翻滾后的位置,僅差寸許!
冷汗瞬間浸透了侯硯卿的后背!好險!若非識海中的碎片示警,他此刻已然斃命!
“黑鷂”?!不!這弩箭的手法雖然同樣精準狠辣,但感覺……比之前那個冰冷如機械的殺手,更多了幾分焦躁和貪婪!是另一撥人!是沖著“阿胡拉之眼”來的!
念頭電閃間,侯硯卿動作毫不停滯!他一把抄起地上的金匣塞入懷中,身體如同壓縮的彈簧般從地上一彈而起,合身撞向小屋另一側那扇更為破敗的后窗!
“嘩啦!”木屑紛飛!
他如同貍貓般竄出,落地翻滾,毫不停留地扎進大雜院迷宮般狹窄、堆滿雜物的通道!
身后,小屋的門被粗暴地踹開!幾個迅捷如豹的黑影撲入,發現人去屋空,立刻追出!
“分頭追!他跑不遠!東西在他身上!”一個刻意壓低的、帶著濃重異域口音的聲音急促響起,充滿了志在必得的急切。
侯硯卿在黑暗中狂奔,左臂的傷口每一次牽扯都痛徹心扉,但他不敢有絲毫停頓。身后雜亂的腳步聲如同跗骨之蛆,緊追不舍。他熟悉安邑坊的地形,專挑最狹窄、最骯臟、堆滿垃圾和泔水的巷道鉆行,利用復雜的環境試圖甩掉追兵。
然而,追兵顯然也非泛泛之輩,并且似乎同樣熟悉這片區域的犄角旮旯!他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分進合擊,死死咬住侯硯卿的蹤跡!幾次險之又險的包抄,都被侯硯卿憑借對地形的熟悉和一股亡命的狠勁硬生生沖開!
追逐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安邑坊展開。低矮的屋檐、晾曬的破布、堆積的雜物都成了障礙和掩護。侯硯卿如同一條負傷的游魚,在渾濁的暗流中奮力掙扎。
漸漸地,他感覺到追兵的腳步聲和呼喝聲似乎被甩開了一些。他躲進兩座破屋之間一條堆滿爛菜葉的死胡同盡頭,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劇烈喘息,試圖恢復一點體力。
懷中的金匣緊貼著胸膛,冰冷依舊,識海中那金色的碎片卻如同被驚擾的蜂群,微微震顫著,散發出一種混合著警惕和……某種奇異吸引的波動。
侯硯卿心中警兆再生!不對!太安靜了!
他猛地抬頭!
胡同口,一個高大的身影如同鐵塔般無聲地堵住了唯一的出路!那人同樣身著黑色勁裝,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鷹隼般銳利、閃爍著**裸貪婪的眼睛!他手中并未持弩,而是反握著一柄形制奇特、帶著倒鉤的彎刀,刀刃在熹微的晨光中泛著幽藍的光澤。
“把圣物交出來!”蒙面人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異域腔調更濃,“那不是你該擁有的東西!交出來,給你個痛快!”
侯硯卿背靠墻壁,退無可退。他握緊了袖中那把豁口的短刃,眼神冰冷地盯著對方:“你們是誰?‘黑鷂’的同伙?還是……祆教的叛徒?”
“叛徒?”蒙面人眼中閃過一絲被激怒的厲色,隨即化為更深的貪婪,“守護圣物,清除覬覦者,才是吾等使命!你一個唐人,竊取圣物,罪該萬死!殺!”
最后一個“殺”字出口,蒙面人如同撲食的巨鷹,彎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直劈侯硯卿頭顱!刀勢沉猛,角度刁鉆,封死了所有閃避的空間!顯然是想一擊斃命,奪取金匣!
侯硯卿瞳孔猛縮!生死關頭,他竟不退反進!身體猛地向下一矮,幾乎貼著地面,險之又險地從那勢大力沉的彎刀下方滑過!同時,右手的短刃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刺向蒙面人暴露的肋下!
“鐺!”
蒙面人反應快得驚人!彎刀下劈之勢硬生生變招,刀柄如同重錘般狠狠磕在侯硯卿刺來的短刃上!
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侯硯卿虎口劇震,本就豁口的短刃再也握持不住,“當啷”一聲脫手飛出!他整個人也被這股巨力帶得向后踉蹌,重重撞在背后的土墻上,震得傷口崩裂,鮮血瞬間染紅了包扎的布條!
蒙面人眼中閃過一絲獰笑,彎刀再次揚起,準備給予致命一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侯硯卿識海中那片金色碎片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烈光芒!一股灼熱的氣流不受控制地從他眉心激?射而出!目標并非蒙面人,而是他懷中的那個暗沉金匣!
“嗡——!”
金匣被這突如其來的金色氣流擊中,整個匣體猛地一顫!匣體表面那枚暗紅色的寶石,如同被點燃的魔眼,瞬間爆發出刺目欲盲的血色光芒!一股冰冷、暴戾、充滿毀滅氣息的能量波動,如同無形的沖擊波,以金匣為中心,轟然擴散開來!
首當其沖的蒙面人,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他眼中爆發出極度的驚駭和難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事物!他劈下的彎刀硬生生頓在半空,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砸在胡同口的雜物堆里,生死不知!
而距離更近的侯硯卿,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狂暴能量狠狠掀飛,再次撞在土墻上!五臟六腑如同移位,眼前金星亂冒,喉頭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強行咽下!
血色光芒一閃即逝,金匣恢復了暗沉,識海中的金色碎片也重新歸于沉寂,仿佛耗盡了力量。胡同內一片狼藉,死寂無聲。只有侯硯卿粗重的喘息和遠處漸漸逼近的追兵腳步聲。
他掙扎著爬起,看也不看胡同口那不知死活的蒙面人,撿起地上的短刃,抱著滾燙(物理和心理上都是)的金匣,跌跌撞撞地沖出死胡同,向著坊門的方向亡命奔逃。
天光已大亮,西市喧囂的聲浪遙遙傳來。侯硯卿混入早起的人流,臉色蒼白如紙,左臂的鮮血透過布條不斷滲出,在靛藍色的中衣上暈開大片刺目的暗紅。懷中的金匣沉甸甸地貼著他的傷口,冰冷與灼熱交替,如同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熔爐。
他回頭望了一眼安邑坊的方向,眼中是劫后余生的心悸,更是冰冷刺骨的殺機。圣物的漩渦,已徹底將他卷入。暗流洶涌的長安,再無一寸安全之地。而西市的喧囂,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暫時的避難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