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孩，顯然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

尸體……上門來要自己的眼睛了？

南書房的門檻并不高，從目前我做成的這些交易來看，陰當(dāng)生意居多。

門檻過高，這些個陰物根本進不來，還怎么做生意？

女孩踮著腳，在矮矮的門檻外面跳了幾下，竟沒有跳進來。

我看她跳得挺高的，不至于跳不進來，反倒是像在怕些什么。

她就站在門檻外面，沖著我喊道：“佛眼，我的佛眼，還給我！”

這不對啊。

當(dāng)初女孩挖掉一雙眼睛要死當(dāng)給我，說的是過幾天來拿燈油，并不是說要來拿那對眼睛。

雖然我有點不想做這筆生意，但這種情況下，我不可能直接將那對眼睛交給眼前這具尸體的。

這事兒明顯有問題。

想到這兒，我穩(wěn)了穩(wěn)心神，輕咳一聲，說道：“幾天前，你來我當(dāng)鋪將那對眼睛死當(dāng)給了我，五福鎮(zhèn)當(dāng)鋪的規(guī)矩，死當(dāng)之物一經(jīng)典當(dāng)，拒不反悔，那對眼睛已經(jīng)是我的了，沒有再還給你的道理。”

“把我的佛眼還給我！”

女尸忽然變得歇斯底里起來，不停地沖著我們的方向吼叫，像是恨不得要將我們生吞活剝了一般。

但她始終沒有進到當(dāng)鋪里來，尖銳的指甲不停地抓著門框，留下深深的指痕。

隨著她的動作，她身上的銀飾不停地響著，整個面目都變得猙獰起來，身上青筋暴起，筋脈仿佛都在鼓動著。

這個過程持續(xù)了一會兒，眼看著就要到雞鳴時分了，她忽然調(diào)轉(zhuǎn)身體，踮著腳迅速跳著離開了。

我和黎青纓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無語二字。

這一單太莫名其妙了。

還沒等我倆從剛才的事情中回過神來，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掩了進來，我們又被一驚。

來人……還是剛才那個女孩。

但這次來的不是尸體，而是魂體。

她匆匆而來，因為緊張，整個魂體都有些不穩(wěn)定。

她走到柜臺前，急急道：“掌柜的，我來取燈油，要快！”

“不是，我還沒說一定要做你這一單生意……”

話說到這兒，我猛然頓住了。

即使這一刻我已經(jīng)意識到這一單如果接下，會招來無盡的麻煩，但眼下，我卻不得不接了。

因為女孩不再是人，而是魂魄。

這一單由幾天前的陽當(dāng)，變成了陰當(dāng)。

陰當(dāng)當(dāng)有所求，不可拒絕。

也就是說，那對佛眼，我是必須收進來了。

女孩很急很急，不時地回頭看，不知道是害怕被抓住，還是害怕雞叫聲響起，一直在催促我取燈油給她。

我從抽屜里將當(dāng)票拿出來，迅速填寫好，然后交給女孩，讓她簽字、按手印。

女孩接過毛筆，迅速地在落款上寫下‘谷蝶’兩個字，然后按上手印。

她空洞的眼眶急得一直在流血淚，當(dāng)然那不是真正的眼淚，落在柜臺上立刻消失了：“掌柜的，求你……求你渡我。”

她雙手在胸前交叉，朝我虔誠地拜了拜。

我恍然大悟，她做這么多，就是想要我給她一滴燈油，渡她入輪回？

當(dāng)票一式兩份，我留下一份入檔，另一份交給谷蝶，然后跑去廊下將六角宮燈取下來。

但我卻不知道怎么取燈油。

女孩示意道：“應(yīng)該有燈蓋，拿開之后，生取。”

生……生取？

就是要我伸手進去，用手拿一滴燈油出來？

時間不等人，谷蝶的魂魄越來越淡，隨時都可能魂飛魄散。

從這幾天我的觀察來看，谷蝶應(yīng)該不是壞人，而是有壞人想抓她，想要她的一對佛眼。

她為了保佛眼，才出此下策。

她用自己的命，換來了這一次死當(dāng)?shù)臋C會，將佛眼藏在了我們當(dāng)鋪。

她的尸體已經(jīng)被對方控制住了，我有理由相信，如果我不渡她，她的魂魄是無法自然入地府的，對方有辦法將她的魂魄也困住。

我能渡她一渡，也算功德一件吧？

我找了找，很快便掀開了六角宮燈的頂部。

頂部蓋子掀開，頓時一股懾人的陰寒之氣不停地往外冒，我還沒伸手進去，就感覺手要結(jié)冰了。

我一咬牙，將右手伸了進去。

頓時，我就感覺自己的手像是插進了數(shù)九寒天的冰塊里，每往下一寸都格外地艱難。

燈腔就那么大，燈油沉在底下，并不多。

當(dāng)我的食指指尖觸碰到燈油的瞬間，我只感覺整根手指都凍成了冰一般，在一陣刺骨的寒之后，徹底失去了知覺。

好在我的指尖上，凝結(jié)了一滴幽綠色的燈油，牢牢地抓著我的指尖，我左手握著右手手腕，將右手從燈腔里拿了出來。

右手抽出六角宮燈的整個過程，我眼前一陣一陣發(fā)黑，明明是左手在用力，為什么我感覺自己要被抽干了精氣一般，隨時都能栽下去？

“出來了。”谷蝶激動道，“快，掌柜的，將燈油點在我的眉心。”

右手抽出燈腔之后，很快就恢復(fù)了知覺。

我將食指指尖點向谷蝶的眉心，那滴燈油頃刻間沒入她的魂體。

平地里起了一陣陰風(fēng)，谷蝶的身后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漩渦，漩渦之中不停地凝聚著黑氣，最后竟慢慢地形成了一道黑漆漆的門。

門里面似乎還傳來了鐵鏈拖地的聲音。

此情此景，竟有些像上次我召喚黑白無常來鎖白老太的場景。

但這一次，那扇門里卻并沒有走出黑白無常，而是有一股強大的吸力從里面鉆出來，撅住了谷蝶的魂魄。

谷蝶深深地沖我鞠了一躬，說道：“掌柜的，謝謝你。”

就在她被吸進漩渦中的黑門時，她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喔喔喔……

漩渦消失的同時，雞鳴聲從遠處響起。

一切塵埃落定。

我踮著腳，仰頭將六角宮燈掛了回去。

再低頭的瞬間，我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腳下踉蹌了兩下，伸手想去扶一旁的柱子，卻怎么也扶不到，整個人朝著地上栽下去。

黎青纓眼疾手快地一把將我撐住，叫道：“小九，你怎么了？”

天在轉(zhuǎn)，地在晃，黎青纓的臉重疊出了好幾個。

她好像一直在叫我名字，跟我說話，可我耳朵里嗡嗡作響，什么也聽不清。

我徹底暈過去之前，似乎聽到了柳珺焰的聲音：“小九，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