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拄著一根磨得發亮的胡桃木拐杖，一步一步慢悠悠走過喧囂的商業街。

他身材瘦弱，穿著寬松的襯衫長褲，顏色素凈。

銀白的發絲被認認真真地打理好梳到腦后，看起來干凈整潔。

當他路過的時候，一旁喧鬧的行人莫名都會對他生出一種微妙的敬畏感，因此噤聲片刻。

那是一股奇怪的威嚴感，就像……

你高中晚自習時在教室后門探出頭來的班主任老師。

他靜靜地走在路上，琥珀色的雙眸間眼神銳利，審視著這片天地、這片染著霓虹的鋼鐵叢林——

而后，輕聲嘆息。

理想城啊……

真是個無情的地方。

一場學術爭端，一次論證失敗，就足以讓一位輝煌的學者跌落云端。

重要的研究成果被人奪走，所有的研究項目也被封停……

直到現在，他都沒能再一次拿回重啟“那個實驗”的權限。

走在C區喧鬧的商業街上，他總是會想，是不是那時候低個頭就好了？

把晉升的機會讓給那個人，老老實實服軟……

是不是，他就不會與諾亞醫藥對立？

是不是現在，他仍舊能走在追求真理的路上——

甚至，在巨企的投資下，得到新的晉升機會？

可那都已經過去了。

現在的他沒有價值。

在理想城，失敗的學者不配啟用運算中樞【普羅米修斯】，更不配占有“實驗室”。

那么，他就注定不可能得出任何重要的研究成果……

也不可能再一次回到晉升的道路上。

崢嶸歲月啊。

他又嘆了口氣，但心情卻沒有什么波動。

一年時間過去，他早就放棄了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有了新的生活方式——

成為一名補習班教師。

離開理想城B區，離開摩恩大學，來到C區的基層。

老人反倒覺得自己多了一種曾經難以得到的平靜感。

在這種遠離高層的地方，沒有需要絞盡腦汁解決的難題，也沒有足以威脅到他的勾心斗角。

只要簡單教導一下那些資質平庸的孩子，就有機會讓他們得到一個更好的未來……

倒也不賴。

他拄著拐杖一步步走到訓練館的門前，卻聽到里面傳來極為尖銳的聲音——

“兄弟！你這能力到底是什么玩意兒啊？真是念動力？”

凱文抓了抓自己的腦袋，雙眼之中滿是血絲，看著面前的終端數據，臉上只有迷茫。

那一頭金發被他抓得亂成雞窩，頭發亂糟糟地簌簌直落，讓羅恩不免有些于心不忍。

你看把孩子嚇得，都快把自己一頭金毛拔干凈變成地中海了。

“大概……的確是？”

羅恩調整了一下措辭，語氣肯定道：

“雖然可能和一般念動力不太一樣，但絕對是變種的念動力。”

變種的念動力……變種的念動力……

這句話在凱文的腦海之中回蕩，讓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神之中逐漸流露出一絲絕望。

他再一次把腦機接入AR頭盔，試圖去用自己的算力理解【矢量操控】的能力模型。

但【矢量操控】的能力模型復雜得超乎想象，凱文不得不承認，這絕對是自己見過最為復雜的能力模型。

甚至，不止復雜……

它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美。

不得不說，其實凱文是個天才。

作為曾經在高中睡了三年一樣保送摩恩大學，輕取摩恩大學物理系系排名前十的頂級天才，

他的算力已經達到了普通人只靠努力能達到的上限。

Lv.3。

這是作為“原石”的他，天生便擁有的天賦。

他見過的能力模型數不勝數，甚至曾經觀摩過老師的能力模型……

但就算是在那個復雜的模型中，他仍舊以自己的靈感與天賦，為老師的能力模型找到了不夠協調的地方。

之后老師重構了那部分模型，個人現實又一次進步，才觸及到了晉升的機會……

但羅恩的能力模型不一樣。

如此渾然天成，在復雜中卻彼此協調……

不得不承認，他的確無力為這個能力模型做出任何優化。

明明，他已經仔細研究過了那些【念動力】的模型記錄，已經徹底搞清楚了【念動力】這個模型的主要構成。

他也的確在羅恩的能力模型里看到了【念動力】的影子，似乎這個能力的基底的確是【念動力】……

但，為什么會如此復雜？

為什么……會有如此難以想象的出力和能力表現？！

“不對啊……不可能啊……”

腦海之中冒出了無數想法，凱文雙腿一軟，“啪”一下又跪在了地上，喃喃自語著一些聽不懂的話。

羅恩有些不忍地看著他，懷疑自己的【矢量操控】是不是對他的造成的心靈沖擊有點太大了……

“哼。”

但一聲冷哼打破了僵局。

穿著樸素的老人腳步沉沉地走了進來，胡桃木拐杖在地板上敲出“噠噠”的脆響。

羅恩看著來人，不免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

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有些害怕……

而且，這老人家看著是弱不禁風的樣子，但怎么讓人覺得淵渟岳峙，不動如山？

好像不一般啊……

老人腳步重重地踩在地上，走到了失魂落魄，好像整個人都變成灰色的凱文面前——

一拐杖就抽到了他的屁股上！

“嗷！”

這一拐杖不可謂不重，直接一下給凱文抽得跳了起來。

“誰特么打我！”

他滿面怒火地扭頭，發誓要把敢打斷他思考的家伙打致跪地，逼迫他給自己謝罪！

然后他就看到了面沉如水的老人，和他又一次揚起來的拐杖。

“我讓你看店，你就是這么給我看的？！”

“還想著你幫我練練那些學生……我到底怎么想的，指望你這小子能辦事兒！”

我草。

老頭回來了！

凱文心中一緊，立刻像兔子一樣跑開，但被健步如飛的老人攆著狂抽：

“Lv.1！他才Lv.1！他又不是小孩，不可能是原石，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Lv.1！”

他說著，咬牙切齒：

“還是念動力……Lv.1的念動力！念動力的能力模型都優化不明白，你怎么好意思說你是我鄧因的學生！”

“別打了老師！這回真不怪我啊！”

“他的能力真的太可怕了，我根本沒辦法優化！”

凱文被抽的呲牙咧嘴，鬼哭狼嚎，委屈地指向在一旁訕訕發笑的羅恩：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你還好意思讓我看……哼，滾一邊兒去。”

“教你的東西真是給你吃到狗肚子里了……”

鄧因冷哼一聲，收回拐杖，轉頭看向羅恩——

羅恩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總感覺幻視到了自己上輩子上學沒考進全班前十，被當老師的親爹按住狂揍的時候。

“我無罪啊這位老師。”

他下意識后退一步，但很快就看到老人臉上染上歉意，露出一個不太熟練的溫和笑容：

“當然，孩子，你當然沒問題……

是我管教無方，教出一個不學無術的廢物浪費你時間。”

他一把拽下凱文腦袋上頂著的AR頭盔，遞到羅恩面前：

“這次換我來……和你一樣，我也是念動力能力者，在念動力這方面恰好有一點小小的研究和成績。”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明顯的自信：

“你是想提升個人現實是吧？

你直接用一下你的能力讓我看看，我試試從解構優化你的能力模型這方面出發，來為你提升個人現實。”

“呃，我倒是想用一下，但是……”

羅恩揉了揉太陽穴，感受著腦袋里慢慢緩解的刺痛，誠懇道：

“我只有Lv.2的算力，不太能支持對于能力模型的運算，控制不好我的能力。

如果再用一次的話，雖然因為只是利用模擬現實使用能力，不會算力過載，但還是會頭痛……”

算力不支持？算力過載？頭痛？

鄧因愕然打量著面前的少年，看出他并沒有說謊。

——但這真是人類能理解的語言嗎？

一個Lv.1的超能力者……說他有Lv.2算力的同時，無力支持能力模型？

“也沒事，只用數據模型就夠了。”

他把拐杖隨手丟到一旁，直接把AR頭盔戴到了自己頭上，解釋道：

“因為我們都是念動力的超能力者，在純粹的模擬現實里，我應該能勉強嘗試使用一下你的能力模型，找找優化方向。”

鄧因說著，面前增強現實的虛擬場景浮現在眼前……

他怔了怔，有些難以置信。

這里怎么會變成一片廢墟？

他有些疑惑，但沒想什么，只是重置了虛擬場景，生成了一塊巨木。

然后，他導入了羅恩的能力模型……

瞬間，復雜的模型導入虛擬現實，鄧因馬上便愣住了。

這樣復雜，這樣優美的能力模型……

他怎么會只是個Lv.1？！

帶著疑惑，鄧因毫不猶豫地嘗試運轉【矢量操控】的模型，嘗試使用它……

在模擬現實里，那塊巨木浮了起來……

但不只是浮起來。

力的方向被徹底扭轉，推著它向內匯聚，木頭開始憑空燃燒、變黑，化作木炭……

最后，粉碎開來。

一枚亮閃閃的晶體從中掉出，在地上彈出清脆的聲響。

那是一枚小小的……

鉆石。

鄧因沉默地愣了良久，而后摘下頭盔，揉揉太陽穴，平靜自己腦海中翻江倒海般的暈眩感。

看著老師的表現，凱文立刻委屈道：

“我說了吧老師！這真不怪我啊！”

鄧因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你該見到這個能力的那一刻就打電話給我。”

凱文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

“我這不是還想試試……”

但鄧因并沒有再理會他，而是走到羅恩面前，認真問道：

“你為什么會認為這是念動力？”

你認不出來吧？我也認不出來！

誰讓它就是【念動力】這個能力模型的扭曲產物呢……

羅恩聳了聳肩，嘆氣道：

“因為我的個人現實剛剛才因為徹底覺醒變成Lv.1……

在我以前個人現實強度還沒達到Lv.1、能力沒有徹底覺醒的時候，所有的檢測都告訴我我的能力是念動力。”

說著，羅恩不免自嘲的笑笑：

“不過當時……我的念動力連根勺子都掰不彎，很弱很弱就是了。”

“果然……”

鄧因喃喃自語道，而后搖了搖頭。

“你的能力不弱，倒不如說它非常之強——只不過你運氣不太好。”

他看著羅恩，眼神之中不免生出了一絲憐憫：

“因為你是一位‘原石’——一位能力模型極為復雜強大的原石。”

“在你只是嬰兒的時候，你無力理解這個能力模型，所以你的能力就一直沒能完全覺醒，

連帶著，你的個人現實也停滯不前。”

“打個比方，如果說正常的原石是厚積薄發的種子，在能力覺醒后，就能靠著遠超常人的天賦在科學的鍛煉下茁壯生長的話……

你，就是那個沒能破殼的幼苗，到了這個年齡才顫顫巍巍地探出新芽，已經完全發育不良。”

“你的個人現實，遲早會因為這個遠超承載極限的能力模型崩潰。”

他冷靜地思索之后得出一個冰冷的結論：

“你會因此算力過載……很可能會死。”

好準確的判斷……

羅恩清楚鄧因說的沒錯。

如果【矢量操控】不是一個會崩壞的設定，而是一個真正被他的個人現實時刻承載的能力模型……

那他遲早會因為無力支撐能力模型，因此崩潰個人現實。

死亡……可能是其中最好的結局。

鄧因這么說，看來他也沒什么辦法……

難道還得找更好的能力訓練館？

羅恩嘆了口氣，正準備問問怎么退款的時候，卻聽到鄧因輕聲說：

“不過，我有辦法幫你。”

有辦法？

羅恩的眼神頓時亮了起來：“該怎么辦？我們現在就練？”

“不，”鄧因搖了搖頭，“這部分的教學，是另外的價錢。”

另外的價錢？

想想也是，畢竟是對于【矢量操控】的優化……

一萬信用點的確少了。

“多少錢？”

羅恩很清楚一分價錢一分貨這個道理，已經做好了準備。

雖然他已經沒有助學貸款額度了，但還有各種小貸平臺呢！

哪怕摟爆小貸，他也得學到到底該怎么控制【矢量操控】。

這可是他咸魚翻身的最后機會了！

“信用點沒辦法衡量這個教程的價值。”

但沒想到，鄧因卻是搖了搖頭：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你是因為快要高考了，想要臨時沖刺才來的對吧？”

羅恩點點頭，而后便聽到鄧因說：

“我可以教你，教你怎么控制你的能力，怎么增強你的個人現實……

教你一步一步成為博士，得到【普羅米修斯】的使用權，建立自己的實驗室。

成為Lv.3、Lv.4，甚至觸及高不可攀的Lv.5——

但你要幫我辦一件事。”

羅恩不禁有些心動，下意識地問道：

“什么事？”

鄧因的眼神變得灼熱，就像是燃燒著火：

“去考摩恩大學物理系，以鄧因學生的名義，拿下系排名第一！”

這句話瞬間就給羅恩潑了盆冷水，頓時讓他在鄧因描述的美好未來里清醒過來。

他看著看起來好像有些狂熱的鄧因，弱弱地指了指自己：

“我……我嗎？”

我……

去拿下摩恩大學物理系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