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瓦爾德饒有興致的看向食堂入口,這些還懷抱著天真想法的新人讓他不由想起自己剛進伊維爾時的樣子,“也不知道這里有多少人能活過頭三個月,哈!”
坐在他對面的搭檔收回視線把注意力盡數轉移到眼前的午餐上:“無所謂,反正所有人最后都會被公司榨干。”
星際和平公司名為公司,你把它看做一個有武裝組織保護的松散政權也完全沒問題。公司聲稱自己的存在乃是為了追隨琥珀王偉大的存護事業,在全宇宙擁有數不清的產業與實際控制星球。
公司的法務部向來人稱深空最強,除了仙舟聯盟那種真能把星神搖來的狠茬子外就沒有他們不敢伸手的油鍋。只要是能在伊維爾成功存活半年以上的人都明白這兒究竟是個什么地方,多余的好奇心就像多余的善良一樣,越多死的越快。
土豆泥在搭檔勺下逐漸變成很容易讓人誤會的形狀,瓦爾德嫌棄的皺眉坐遠了些:“可是咱們現在還活著,而且短時間內不打算死,老大的命令總要敷衍一下。”
幫派建立在榨取底層成員剩余價值的基礎上,沒有新鮮血液就意味著沒有額外的橫財,那怎么能行。
“你去咯,看看哪個比較傻,騙也行嚇也行,先拉進來做上幾星期工抽成。”搭檔把形狀感人的土豆泥戳起來一條塞進嘴里,嵌在土黃色圓柱狀物體上的蔬菜粒加深了這玩意兒惡心人的程度。但是他毫不在意,再丑也是天然主食和天然蔬菜,總比工業合成的膏狀營養劑要適口得多。
瓦爾德忍住嘔吐的**吐槽:“看你吃東西真是一種折磨。”
說完他撐著桌子站起來,與此同時臉上浮現出兼具和藹可親與老實淳樸為一體的表情。
中年人搓著手湊到食堂入口附近,他只打算騙幾個傻瓜抽上幾星期的成,自然不會瞄準一看就不好惹的新人去——比如說身材特別魁梧或是渾身帶著濃重煞氣的那種。
伊維爾的囚犯死亡率相當高,不過能被送到這種人才濟濟的地方來想必新人們也都各有絕活。說不定誰能熬出頭熬成大佬呢,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么,沒必要一上來就得罪那樣的人。
至于炮灰們……反正他們的平均壽命也就一百來天左右吧,死人不需要伊維爾幣,把余額轉贈給更有需要的活人難道不好?
環保!節儉!美德永存!
很快他就挑中了幾個目標。一個是瘦削高挑的女人,她有雙灰藍色的眼睛,正在好奇的左瞧瞧右瞧瞧,別人都知道自己是來坐牢的偏偏她像是在逛公園賞景。還有一個是陰郁稚嫩的……青少年?算這小子倒霉被分到成年囚犯聚集的區域,倘若能活著出去,監獄里學到的東西絕對夠他受益終身。
其余幾個人也都是看臉就知道相對更好對付的品種,完美符合需求。
“哈哈哈哈,伊維爾和外面的世界不一樣,咱們手頭吃喝花銷的貨幣不和信用點兌換,想吃東西只能靠辛苦賺來的伊維爾幣購買,貸款吃飯的好事兒僅限頭一天。哥們兒姐們兒犯了什么事兒進來的?”笑得跟個爛棗似的中年男人手里拿著幾管膠體湊上來,安娜眨眨眼接過話題:“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冤枉吶!”
十個犯人里九個半都這么叫,瓦爾德并不往心里去。他把低級營養膏往女人手里塞,順便還招呼了一下離得不遠的另一個目標:“公司的債可不好還,能不欠最好不欠,來來來,趕緊吃吧。姐們兒哥們兒怎么稱呼?”
“卡卡瓦夏。”年輕人接過食物打開就往嘴里擠,絕不浪費任何食物,主打一個不吃白不吃。安娜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自己面前的纖維管,并不打算委屈親生的嘴:“你剛才說第一天可以貸款吃飯?”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可想好了,清潔工這份兒活時薪低沒有外快,每天還得支付食宿以及個人物品的費用,怕是還一輩子也還不完。我看姐們兒你這么年輕,不至于就打算在伊維爾蹲上一輩子吧!”
誰也不能質疑他語氣里的真誠,但是安娜比他更真誠:“為什么不?囚室的條件挺好,出去也不一定能遇到更好的了。”
她應該沒坐過牢,無論自己的過去還是原身的過去又都是一片空白,有個安全的地方待著過渡一段時間求之不得。
“貸款的地方在哪兒?”她踮起腳尖躍躍欲試。瓦爾德也是服了,他抬起胳膊直指窗口:“不用專門辦,你過去刷一下身份卡就自動累積。大家都知道欠誰的錢也不能欠公司的,姐們兒三思吶!”
“嗯嗯,嗯。”安娜胡亂敷衍了他幾個語氣助詞,擠開人群走到冷冷清清的窗口前:“勞駕,吃飯。”
身份卡在讀卡器上掃過,二十八萬的負數鮮血淋漓,高出債務平均線八萬。
她果斷選擇了最貴的特級優質自然食物大餐,負數追加五萬。
瓦爾德:“……”懂了,這姐們兒要么是個真大佬,要么是個純傻叉。
三百伊維爾幣一支的低級營養膏不香嗎?五萬一頓的飯肯定是苦的!
又酸又苦!
三分鐘后機械臂將備好的餐盤推出來,從前菜到甜點,林林總總一共十三道。安娜點了自助送餐機器人服務,額外又花掉一百伊維爾幣。
半個食堂的人伸頭去看究竟哪個瘋子敢在公司身上薅羊毛,看到的卻是個瘦瘦高高的身影。整齊干凈的簇新囚服說明那是今天才來的新人,除了圓潤優秀的顱骨形狀外誰也沒看出她有哪里特別。
安娜一人橫掃十三道菜,珍惜的把最后一口甜奶油抿進嘴,她靠在椅子里嘆氣:“呼……好吃!”
“不好意思,我這人一貫比較喜歡吃獨食。你的話還沒說完呢,哪種工作賺錢最多?”
瓦爾德看向她的目光變了,不知不覺多了幾分諂媚:“那當然是去海里狩獵,運氣好的用不了幾次就夠還清欠款。”
高收入伴隨著高風險,海中狩獵就是最危險的工種。而且公司也不是做慈善的,提供給犯人的設備要收取租賃費用,如有損壞還得照價賠償,相當于還沒開始干就先行又欠了筆錢。
這可不是他隱瞞不報,公司的鍋愛誰背誰背!
“做手工藝品的性價比最高,還能學點技術。可惜每人每周最多只能有兩天選擇做這個,算是休息日。倒是所有人每周都必須安排一天做清潔工,很麻煩!”
對,伊維爾沒有周休制度,從周一到周日都要工作,一周七天,每天最低八小時。
包括清潔工在內。
“這些都是寫在守則上的,當然還有些沒寫在守則里但同樣能來錢的活兒……”瓦爾德的聲音逐漸放低,“那樣的活計可不能隨便介紹給不知來歷的人,姐們兒你說對吧!”
也就是說每個幫派都有鉆過管理漏洞攫取來的額外生財之道,孤狼流在這兒屬于小眾賽道。
“展開說說?”安娜同樣壓低聲音,瓦爾德遞給她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中年男人:懂的都懂。
高挑女子:看不懂,但可以裝作看懂。
“咱們陸生種監管區最大的派系有三個小幫派更是無數,反正各有各的道兒。就拿兄弟我所在的海魔幫來說吧,進了幫派就不用擔心被外面人欺負。礦場和漁場都有咱們的人守著,時不時還能享受些外面送進來的好處。”瓦爾德幾乎快要貼到安娜身上了,他攤開掌心向女人展示自己的真誠,視線狀似無意盯著她的手腕尋找。
他說的“外面”并非伊維爾星以外,而是指監獄以外,海面上那些島嶼偷渡進來的計劃外物資。
果然,女人的手腕那里有個紅色的羊頭。刺兒頭,重刑犯,極度危險,無期徒刑。
伊維爾可不是世外桃源,星際和平公司也從來都不是個“和平”的地方。死期已至仍舊還不清欠款的囚犯將成為這座監獄沉積在最底層的淤泥,包括尸體在內他們的一切都將經由法律裁定合理合法交給公司處置。無論犯人們曾經能夠調動多少財富,都將在這里被一點一點吮吸殆盡。
初入監獄時所有人都會得到一枚無法洗掉的刻印,有紅色、黃色、綠色三種。綠色是肥羊,紅色是黑羊,黃色代表羊群中數量最多也最普通的個體。這是一個由典獄長發起,隱藏在犯人之間的特殊指令——任何人只要能夠清除掉紅印的黑羊,他/她/它就能獲得一次機會。
減刑二十年或是還本停息,被判處終身監禁的犯人則可以憑此額外得到去海面上繼續“服刑”的優待。這并不合理,因為海島上沒有監獄,變相相當于提前釋放了最兇惡的囚徒,但也正是因為這些法外狂徒最為兇惡,經他們之手干掉的黑羊數量最多。
機會可以累積,上不封頂。也就是說一個犯人可以“幫忙”除去復數以上的黑羊,只要他/她/它能做得到。
這里需要提一句,所有被判處終身監禁的犯人印章全都是紅色。
瓦爾德心動了一下,馬上把悸動的心又給原地摁回去。他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要是有除掉黑羊的本事還會每個月只能咬緊牙關吃一回“放縱餐”?不過眼前這個女人應該還不知道“黑羊”的含義,他大可以將情報交給幫派高層。
大佬吃肉總會給底下的人一口湯喝,多得是人就指著這口剩湯過日子呢。想到這里他側過頭去看默默擠膏體的金發少年,赫然發現這家伙手腕內側也有個紅色的山羊頭。
乖乖,老瓦爾德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他還以為這就是兩個普普通通的肉羊呢,沒想到全是刺兒頭。
“姐們兒哥們兒,咱們海魔幫的據點就在食堂東北角。每天早上管事的都在,諸位要是有什么想法大可以去看看。”
看歸看,看完還能不能走……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嗯,挺好,說得挺仔細。”安娜點點頭,從身邊待命的自助服務機器“手”里拿過紙巾擦擦嘴角擦擦手指,“我先考慮考慮,不著急。”
有什么可著急的?到底犯了什么事兒,怎么犯的事兒她一概不知,總不能真就老老實實替人坐牢吧!話說到底要坐多少年牢她也不知道,還沒人跟她提過這個重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