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櫻蘇醒后,透過朦朧睡眼,看到了臥室中那扇無比熟悉的窗,窗外的夜色被皎月浸染,溫潤如水。
“我……這是睡了多久?”
念頭方起,一陣強烈的刺痛就讓少女不由蹙眉。
強行傳功的副作用,比預期還要猛烈……雖說以筑基前期的修為強運傳功妙法,必然會有反噬。但其實她天賦異稟,又師從元嬰真人古白,刻苦修行近二十載,基礎打得極牢,更有三十九重人道印護體。理論上只要事先籌備充足,準備完善,那么勉強一把,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但她這兩天的狀態,卻實在談不上什么充足完善……言山本就地處偏遠,靈機匱乏,她日常修行所需的靈氣,大部分時間都要求助于內景玄靈。然而這幾日照料新人,實在無暇自顧,法力真元頓時有些跟不上消耗……
下意識的思考,讓她的頭痛又加劇了幾分。她強忍著沒有呻吟出聲,只在床上微微甩了甩頭,仿佛要將痛楚甩走……然而這一歪頭,就看到床邊不遠,一位白衣樸素的少年,正面帶微笑地注視著她。
“!?!?”
剎那間,驚駭似洪流般奔涌,朱櫻被沖得當即挺身而起,張口結舌,良久之后才能發出聲音:“你,你怎么在這里?”
烏名笑道:“當然是為了就近照顧師姐,師姐你有哪里不舒服?餓不餓?要不要我下碗雞蛋面?”
朱櫻下意識搖了搖頭,但接著腹中就傳來一陣清晰的咕噥。
“!”
不待少女的臉頰浮起紅暈,烏名已點頭道:“好嘞,雞蛋面一碗!”
“我沒說要!”朱櫻連忙起身探手,想要去制止烏名,然而這一伸手,卻又是驚駭欲絕。
余光所見,她的衣袖竟呈淡淡的粉色……而她一向只有素白的衣服,所以,這根本不是她先前穿的衣服!
所以……
“烏名,我睡覺的時候,你都對我做了什么?”
話語間,一道冰冷的氣息于無形中醞釀。
烏名卻似毫無所覺,一邊向外邁步,一邊說道:“我去叫了靈汐師姐來照顧你。”
“?”朱櫻一怔,繼而意識到自己誤會對方,不由臉色微紅,“……是靈汐來了嗎?”
頓了頓,又不由失笑:“那孩子平日唯恐避我不及,你居然有辦法叫她過來。”
“我一說師姐你勞累過度,昏睡不醒,她完全可以趁機對你為所欲為,以報復平日蒙受的苦難,她就忙不迭地來了。”
“……忙不迭么,很好。”
剛剛散去的寒意,剎那間重新凝結回來。
“不過師姐放心,靈汐師姐嘴上喊的歡,真看到你以后,就不由自主地臉色發白,寒戰不停。一路上想好的惡作劇,一下子就忘光了。”
“……呵呵,路上還想好了惡作劇!”
“后面我讓她把師姐抱上床,簡單清洗擦拭一番,換了衣服,又用了幾株草藥……最后眼看師姐要醒過來,她實在害怕,就先走了。”
“……實在害怕嗎?罷了,總歸是她一番辛苦,待我恢復好了,再登門去謝她。”
“對了師姐,雞蛋面里要不要加蔥花?”
“……要的。”朱櫻點了下頭,隨即才恍然驚奇。
兩人這一問一答間,烏名竟已走出了小屋,去到了隔壁廚房,開始切蔥打蛋了。而期間對話如常,仿佛彼此近在咫尺。
這赫然是逢春書一層的傳音之術【新芽送語】!
自己只是睡了半日,這烏名居然能一邊跑去鄭靈汐的住處,一邊自學了一道完整的法術!?
雖說有仙人撫頂,幫他越過了一道入門的難關,但入門后的修行,可就沒得取巧了……烏名這才短短半日就鞏固了法力,更自學了一道完整法術,這天賦才華,實在是教人……無話可說!
自己當初學會第一道法術是用了多久?兩天還是三天?抑或更久?
沉吟間,忽然想起一事,忙開口問:“我的事,你沒告訴師父吧?”
廚房中傳來烏名的回應:“沒有啊。”
“……那就好。”
“師姐,面里要加多少醋?”
“一點就好。”
又過了一會兒,烏名捧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清湯雞蛋面,那濃郁的蔥香面香,讓朱櫻不由驚奇,更不由食指微動。
之后,帶著一絲好奇,朱櫻接過面碗,輕吹了幾下,小心翼翼地抿了口面湯——即便是筑基境界,鍛體有成,她仍是吃不得半點燙……
而入口后的滋味,并沒有辜負她的小心翼翼,雖不至于說有多么鮮美非凡,卻是令人渾身洋溢暖意的……家常味道。
“想不到……你還懂廚藝。”
畢竟是獨居已久的首通專家,烏名笑了笑:“能合師姐口味就好。”
“嗯,很好吃,謝謝。”
簡單地點頭道過謝后,朱櫻便不多言語,默默拾起筷子,細聲進食。
作為人皇貼的忠實踐行者,她一向篤行食不言寢不語,如今在師弟面前,更不愿失了規矩。
一時間,閑云居內,唯有碗筷偶爾碰撞的輕響……朱櫻吃飯時的模樣,如大家閨秀一般恬靜文雅。嗦面無聲,直讓烏名看得嘖嘖稱奇。
不過,就在氣氛逐漸松弛閑散時,屋外忽得掀起一陣疾風,下一刻,便有位灰袍老人急匆匆地沖進屋來。
“櫻兒你沒事吧!?”
“噗!”
剛剛入口的面和湯,如華萊士一般噴射而出……朱櫻漲紅了臉,伸手遮著嘴巴,將萬分惱怒的目光投向了烏名!
你不是說沒告訴師父嗎!?
烏名解釋道:“靈汐師姐走時,我告訴她說:‘你給大師姐擦拭身體時,可能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安全起見,最好去掌門觀避幾天風頭’……可能是她告的密吧。”
“!?”朱櫻目光逐漸殺意沸騰。
好在緊接著,她就顧不得惱怒烏名了。
“櫻兒,你,你怎么這般自作主張?我教你代師授業,可沒教你勉強自己,給名兒仙人撫頂。此術兇險,稍有差池,輕則真元枯竭,重則走火入魔!你啊……你啊!”
朱櫻嘆息一聲,低頭道:“是徒兒急功近利了,請師父責罰。”
“唉,是為師無能,將什么事都丟給你,才讓你不得已勉強自己……又哪里來的臉面責罰你?真該罰的,是我這無能老朽啊!”
朱櫻急道:“師父!”
古白又說:“你如今雖未真元枯竭,卻已打破了內景平衡,暫無復玄靈氣。而你天生不親和丹藥等外物,想要重構大周天,再養玄靈,非得有充盈的天地靈息供給不可。”
朱櫻愣了下,隨即意識到對方想說什么,連忙爭辯道:“徒兒可并用逢春書和肅秋經,再造內景天地!”
“那要多久?”古白搖頭,“櫻兒你突破在即,正是要緊時候,能否在未來五年越過瓶頸,于你而言關乎重大。若你因此失了契機,為師必抱憾百年!”
“可是……”
“朱櫻,聽令。”
“是!”
“吳城定荒府,不日前發下狩妖令,召集郡內各路修士,前去狩獵討伐一眾流竄殺人的山精。此事既是關乎本地安危的公事,更是和本門有莫大關聯的私事——當初襲擊名兒的,正是那群山精。我本就有意叫你前往歷練,如今看來,更是恰逢其時。”
在朱櫻面露掙扎時,古白又說:“郡城定荒府的狩妖令,一向獎勵豐厚,期間更會敞開郡府的地脈供來人吐納煉化。對你來說,可謂是再好不過的福利……而且據說本次響應征召的,頗有些與你修為、年齡都相仿的本地英才,你平日只在山中潛修,正好去結交些人脈。”
朱櫻不由冷笑:“呵呵,只怕那些豪門世家的公子千金們,未必愿意結交咱們這樣的人脈!”
“……你是完全不覺得世家之外,還有人能和你修為年齡都相仿嗎?”
朱櫻愣了下:“弟子……并沒有這么想。”
“唉,你這么想也沒有錯就是了。”古白說道,“總之,若有人態度倨傲不恭,咱們就敬而遠之。在世修行,總免不了要和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待你日后成就真人,乃至凝結元嬰,更不可避免要與豪門世家來往。”
眼見朱櫻仍不情愿,古白忍不住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何況,狩妖令雖獎勵豐厚,兇險也不高,卻是出了名的要風餐露宿,持久麻煩。又會有多少世家子,愿意應征這類苦差事呢?”
“唔……”朱櫻實在也沒了辦法,沉吟了會兒后,用力搖搖頭甩開師父的手,鄭重其事地道,“弟子領命就是了!”
“好,那你今日就先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便啟程去吳城。”
說完,老人手上靈光微閃,朱櫻便睡意上涌,眼皮打架,不多時就重又沉沉睡去。
之后,古白才看向烏名:“咱們出去說會兒話?”
烏名點點頭,然后眼前景色就是一花,已是被師父帶著,來到了閑云居外的一座小山上。
此時山頂明月如霜,山風吹拂,迎風望月,烏名忽得感到體內那如涓涓細流般的法力,似沐雨逢春,開始隱隱滋長。
片刻后,身后才傳來古白的欣慰笑聲:“呵,好靈性,雖說靈根欠佳,卻能時時以其他資質來彌補。這短短數日,你的進度就算放到三清仙門,也可位列上佳,恐怕任誰也不會相信,你只是個尋常出身的荒人。”
烏名說道:“多虧師姐傳法。”
“嗯,逢春書的入門第一關,對靈根資質的要求頗為嚴苛,且很難取巧,對你來說,著實是一道難關。但越過此關,后面雖也不乏艱險,可是以你的靈性,必會是一段漫長的坦途。也難怪櫻兒會按捺不住,為你傳功破障。明明有大好資質,卻無奈徘徊于瓶頸前的滋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烏名點了點頭。
古白又說:“這次狩妖令,對她而言,也是一道關乎突破的緣法。所以,就算沒有今天的事,我多半也要派她下山歷練。只是,沒了櫻兒,你的修行難免會受拖累……為師道基折損,大部分時候都要在掌門觀內茍且,很難時時在外照拂弟子,說來實在教人慚愧。”
烏名笑了笑:“師父放心,我一個人也沒問題。”
雖說沒了師姐朱櫻,單靠自習,修行效率難免會打些折扣……但反過來說,也正好多了大把的攻略素材。
失之桑榆,收之東隅,我獨自升級嘛!
“其實,照理來說,櫻兒外出歷練,門內就該由靈汐負責照看,但她性子過于純然,幾乎是不諳世事,更不擅長教人……”
“沒事,我擅長啊。”
“我怕的就是這個!”古白嘆息,“之后一段時間,我還要閉關養傷,你朱櫻師姐不在,門派內注定要以你為主。別的事我都放心你,唯獨靈汐這里……有些事,既要你平時多關照一二,卻又不可關照太多,其中分寸……”
“師父放心,我定會把握好分寸,將師姐培育成材!”
“……”古白沉默良久,也想不出該如何接話,只好嘆息一聲,拍了拍烏名的肩膀,便又帶著他回閑云居去了。